她认得这封信。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甚至信纸上那几处被泪水模糊过的痕迹,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1971年11月,是那个彻底改变了她命运的冬天。
一股冰冷的战栗猛地窜上她的脊梁骨,直冲头顶。
痉挛般的抬头,没错,就是今天,那个人还坐对面——周芳下乡的二道沟大队,大队长的闺女,李翠芳。
连这封信都是她带来的。
李翠芳穿着八成新厚实的深蓝色棉袄罩衫,围着一条鲜亮的红围巾,衬得脸蛋红扑扑。
两条粗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上还系着红头绳。
周芳的目光挪到放在桌边地上的东西,两个大麻袋。
不用打开,周芳也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两百斤玉米面!
前世,就是这两百斤粗粮,换走了她走出农村、有工作有医疗保障的机会,也换走了她女儿玲玲本该拥有的一切可能。
二百斤玉米面填饱了四个弟弟的肚子,而弟弟们是怎么对她的?
因着农村户口没有享受到医疗保障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后来女儿的病。
职工家属本可以享受半价医疗。
她抱着重病的玲玲,踏进二弟装修一新的房子,跪求他看在姐弟一场的情份上借点钱给玲玲看病时。
她看到的是二弟嫌恶的眼神,听到的是二弟那句冰冷刺骨的“我不欠你的”……
“周知青,”李翠芳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看,你家这情况,叔的信都写得这么明白了……你家里几个弟弟饿着,那可真是要命的事儿!”
她手指着周芳手中的信。
“矿上那个名额,是好,铁饭碗嘛。”话锋一转,“可那矿在深山里,那活计也苦得很,男人都累得脱层皮,你何必去吃那份苦?”
“你看,你把这机会让给我,这两百斤玉米面,立马就是你的!”她伸手拍了拍麻袋,“实实在在的粮食,能填饱你弟弟们的肚子,不比那还不知道能不能干长久的矿工强?”
屋里很静。
李翠芳说完,相信周芳会签字,心中甚至开始盘算顶替周芳当上工人,该置办些什么新行头……
周芳把爹的信拍在桌子上,缓缓开口,一字一顿,“不、换!”
李翠芳脸上的笃定瞬间凝固,她瞪大眼,“为啥不换?你,你还想要啥?”
周芳嚯得起身,“可这粮,太沉,我背不动!”
李翠芳愣住,张了张嘴,错愕,“背不动?两百斤,明天县里有车去连市,队里一句话就能给你送到家!你只管……”
周芳摇头,“不是粮食沉,是它换走的东西,我背不动!”抬脚往门口走,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哎!那你想换什么?”李翠芳急了,一下站起,身后凳子险些碰翻。
“我想换——命!”周芳知道她听不懂,却不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