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仪式,到此结束。
“搞掂。”二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看着眼前这番操作,心里充满了疑问。这就完了?没有念咒,没有做法,就是和了泡尿泥,烧了根头发,就能破除这么歹毒的邪术?
二叔似乎又一次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指着那块被泥浆包裹的砖头,对我这个“门外汉”进行现场教学。
“阿安,你睇清楚。呢种邪术,根基就喺呢块镇魂砖上。佢嘅原理,系用‘阳’吸‘阴’。我哋要破佢,就要用更霸道嘅‘阳’,去污咗佢嘅根基。”
他指了指那滩泥浆:“童子尿,又叫‘还阳水’,系人体阳气嘅精华,仲系未破身嘅男仔第一笃尿,阳气最纯,也最‘脏’。用佢沟埋墙灰(墙灰属土,能固气),封住砖上嘅符文同生辰八字,就等于用一层‘阳气水泥’,将施术者同呢块砖之间嘅联系彻底隔断。”
他又指了指那撮烧焦的头发灰烬:“至于烧头发,就更加简单。头发系人嘅‘精气之梢’,上面残留住一个人最原始嘅气息。用红线(阳线)绑住,再用火烧断,就等于喺‘规矩’上,彻底斩断咗小武同呢块镇魂砖之间嘅气运连接。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这些“土方子”的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一套看似荒诞、却又自成体系的民间逻辑。
就在这时,一直躺在床上昏睡的小武,突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重新恢复了一丝神采。他看到守在床边的母亲,有些虚弱地喊了一声:“阿妈,我好肚饿啊。”
阿娟听到这声“阿妈”,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儿子,哭得泣不成声。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我们隔壁的那个“笼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充满了绝望和悲痛的哭喊声。
那哭声,穿透薄薄的木板墙,清晰地传到了我们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心里一颤,知道,那个靠着“借阳续命”的男人,在他最后的“阳气来源”被切断后,终于还是……断了气。
一个孩子的哭声停止了,一个女人的哭声响起了。
在这栋充满了辛酸和无奈的笼屋里,生命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接。
阿娟也听到了隔壁的哭声,她抱着儿子,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有庆幸,有同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叔侄二人没有再理会隔壁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二叔只是弯下腰,将那块已经被泥浆包裹得像个泥疙瘩一样的镇魂砖,从土坑里取了出来,然后用一块随身携带的黑布,将其层层包好。
“呢旧嘢煞气太重,留喺度始终系个祸害。”他将包好的镇魂砖递给我,叮嘱道,“我哋必须稳个地方,将佢‘送’走。记住,千万唔好俾太阳光照到佢。”
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还散发着余温和尿骚味的包裹,点了点头。
我们没有再跟阿娟多说什么,也没有要任何报酬,只是在临走前,二叔对她说了一句:“好好凑大个仔。以后,唔好再俾陌生人入屋啦。”
走出那栋阴暗潮湿的唐楼,重新回到九龙城嘈杂的街道上,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为生活而奔波的人群,我只觉得恍如隔世。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充满了悲欢离合的狭小空间。阳光照不进那条后巷,那里永远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那一刻,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这份“生意”,产生了除了赚钱和恐惧之外的、一种更加复杂的感受。
那是一种混杂着无奈、悲悯和一丝丝沉重使命感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