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周野转回头的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走廊尽头,靠近电梯厅的窗边,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大衣的挺拔身影一闪而过。虽然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侧影,但周野和林小满都认出来了——是林父!
他没有走进病房,甚至没有靠近门口。他只是远远地、在走廊尽头停留了那么一瞬,目光似乎穿透了病房门的玻璃小窗,落在了里面。然后,便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周野和林小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一丝了悟。林父的现身,哪怕只是这样远远的一瞥,都像是一个沉默的、最终的认可印章。他不打扰,但他看见了。看见了女儿的喜悦,看见了那个男人笨拙的孝心,也看见了那散发着温暖橘香的、名为生活的蛋糕。
周母的嘴角,再次极其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更大的弧度。这一次,不再微弱,而是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安详的满足。她那只被林小满握着的手,极其轻微地、却坚定地回握了一下。
周野的心,被这巨大的暖流彻底填满了。他舀起第二勺蛋糕,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温柔:妈,慢点吃,还有呢。
林小满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了她的速写本和铅笔。她没有打扰这温馨的喂食场景,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笔尖在纸上飞快地舞动。
她画下病床上,周母闭眼品尝蛋糕时那舒展的眉头和满足的侧脸。
她画下周野低头,笨拙却专注地喂母亲蛋糕时,那柔和得不可思议的眼神轮廓。
她画下床头柜上,那个打开盖子的蛋糕盒子,以及里面金黄色的、散发着光芒的橘子蛋糕。
最后,在画面的角落,她极其简略地勾勒出病房门外,走廊尽头窗边,那个一闪而过的、带着模糊距离感的深灰色挺拔侧影。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种沉默的、注视的姿态。
阳光在病房里静静流淌,橘子的甜香温柔地弥漫。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碟边的轻响,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周母极其缓慢而满足的吞咽声。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在这充满烟火气息和无声爱意的瞬间。
不知过了多久,周母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吃饱了。她靠在枕头上,目光温和地落在林小满的速写本上,又缓缓移向窗外灿烂的晨光,眼神安宁而悠远。
林小满合上速写本,走到床边,将本子轻轻放在周母盖着被子的膝头,翻开到刚画的那一页。周母的目光落在画上,在那模糊的深灰色侧影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她极其缓慢地抬起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画中那个金黄色的橘子蛋糕。
然后,她的手指移动,极其艰难却目标明确地,指向了周野,又缓缓指向了林小满。最后,她的手指落在两人之间,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圆圈,像一颗饱满的橘子,又像一个圆满的句号。
她看着他们,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阳光,也盛满了无声的、最深的祝福。
周野的眼眶再次发热。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母亲指向他们的那只手。林小满也伸出手,覆在了周野的手背上。三只手,带着不同的温度、不同的经历,却在此刻,因为同一份温暖和期待,紧紧叠握在一起。
妈,周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许下最郑重的誓言,我们会好好的。会有自己的家,有画室,有橘子树…还有,很多很多橘子蛋糕。
林小满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嘴角却高高扬起:嗯!阿姨,到时候您一定要来尝!
周母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光芒,看着他们紧紧交叠的手。她极其缓慢地、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然后,她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充满生机的绿意,嘴角挂着那抹安详满足的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是疲惫,而是带着一份终于放心的、沉静的休憩。
周野和林小满没有打扰她。他们轻轻地松开手,相视一笑。劫波渡尽,未来漫长而充满挑战的路就在脚下,但此刻,他们的心从未如此安定,如此充满力量。
林小满拿起那个还剩大半的橘子蛋糕,拉着周野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走廊里,阳光正好。
我们去分给护士站的姐姐们林小满小声提议,眼睛亮亮的。
好。周野点头,看着她在阳光下生动明媚的侧脸,心底一片柔软安宁。
他们并肩走在洒满阳光的走廊里,金黄色的橘子蛋糕捧在林小满手中,像捧着一颗小小的、温暖的太阳。橘子的清香随着他们的脚步,一路弥漫开来,驱散了医院的沉闷,也点亮了路过的每一张带着病容却仍向往美好的脸。
未来的日子,还会有风雨,有坎坷。货车的债务需要一分一厘去还清,母亲的康复之路漫长,两个世界的融合也绝非易事。但此刻,他们掌心里托着的,不再仅仅是苦涩的责任,还有彼此交付的真心,有母亲沉静的祝福,有象征新生与希望的橘香,更有那份在暴雨洪流中相遇、在冰冷现实中坚守、最终在平凡烟火里扎根的,名为爱的、最坚韧的力量。
此心安处,即是橘乡。
**尾声(两年后)**
城北一家新开的小型汽修厂门口,霓虹灯招牌在暮色中刚刚亮起,闪烁着橘野汽修四个字。门口停着一辆刚做完保养的货车,车灯雪亮。
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裤的周野,正蹲在车旁收拾工具箱。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结实了许多的臂膀轮廓。他额角那道旧疤在汗水的浸润下微微发亮。
老板,结账!车主在驾驶室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