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口气,是高文举在外边听了自己什么闲话了,嘿!这样的读书人,是非不懂,好坏不分,难道悠悠众人之口,就这么可怕么?高文心中那个他,又是谁在造谣呢?
杨凌气往上冲,刚想举步进去,思及高文心如今的身份,心理必定敏感,她喝骂自己的堂弟倒也算了,如果自己进去喝斥,难免让她伤心。
杨凌学学叹了口气,仰起头来望着满天星斗悠悠出神半晌,屋里吵些什么全然不入耳中。繁星满天,低压苍穹,亘古时便已存在的它们,亮亮的就在眼前,似乎踏上房顶伸手便可摘下。
杨凌吐出一口抑郁之气,微微地笑了:“管他呢,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自己心中真正在意的人,认得真正的自己便够了。”
他转身欲走,房中高文心气怒哽咽的声音道:“好,你是真正的读书人,你就离开保你的清白名誉去吧。自从大人来到这里,修桥补路,从不忧民,民心?我不信百姓都和你一样读书读瞎了眼!让开,我要去为大人针灸了。”
门儿哐当一声开了,门楣下,红灯里,只见高文心翠衣罗裙,纤秀婀娜,颊上泪痕闪闪,犹未拭净。
她瞧见杨凌就站在门口儿,不觉吃惊地停下脚步,一边慌张地唤了声:“老爷”,一边急急拭了拭泪,想要上前,身形一动却又仍堵在门口,生怕杨凌一怒,冲进去责罚她的堂弟。
杨凌微微一笑,走上前牵住她的手,若无其事地说道:“走吧,杨某正是来请女神医为在下施以妙手的。”
他拉着不知所措的高文心施施然出了院子走向自己卧房,心平气和,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竟是毫无怒色。
第157章
开门见山
杨凌的卧室分外间和内间,韩幼娘正在外间灯下替杨凌裁剪着衣料。杨凌带回来许多贵重衣料,不过大多是女子所用。内中有葛布二十匹,杨凌替丈人和舅哥留了五匹,余者留用。
那时葛布极为精贵,只有浙江、广东和江西向个地方出产,最精细的出自广东雷州。这二十匹葛布是雷州上品葛布,每疋(pǐ同“匹”)不过三丈一二尺,就价值纹银三两。
幼娘的女红比玉堂春、雪里梅高明多多,所以亲手裁剪,想为相公做套合体的袍子,瞧见杨凌和高文心一前一后进了门,韩幼娘直起身子,用小手轻轻捶着腰肢向文心笑道:“姐姐来了。”
高文心已拭去泪痕,她生怕幼娘看出端倪,匆忙答应了一声,假借回头掩门的机会避过了脸去。杨凌初时听了高文举的话十分愤怒,待想通了却只可怜这人云亦云、自命不凡的学子,况且有高文心这屋关系,他更不便严苛,所以心事已完全抛开了。
看见幼娘捶腰,他心疼地道:“你呀,早叫你把料子送去铺子里做,非要自己动手,累了就歇歇吧,我又不急着穿。”
韩幼娘开心地答应一声,说道:“相公先请姐姐针灸吧,你喝了酒要早些睡下,我再剪完这一段也就歇了。”
杨凌嗯了一声,见高文心已趁机会闪进了房去,他也走进了房间,大大方方地除去了外袍,一撩小衣趴在床上,将裤子褪了褪,露出了半边臀部。
高文心默默地坐在床边,将十余枝银针一一插进他的臀后部,然后按着一定的顺序逐一轻捻着。杨凌下巴搭在双手掌背上,神情若有所思,过了半晌他缓缓地道:“文心……”
高文心“嗯”了一声,轻声道:“老爷不适了么?我轻些便是。”
杨凌扭过头来望着她模样,忽然微微地笑了。高文心瞧着有点发慌,吃吃地道:“老爷笑什么?”
杨凌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十八岁,只比我小了一岁,是大姑娘了么?呵呵……不算吧。其实还是个小女子呢,可你十八岁就名冠京师,与金针刘他们并列京师三大杏林高手,若从这方面说,也算是个大姑娘了。”
高文心听他一会儿大姑娘,一会儿小女子,不知他想说些什么,眨着眼也不敢胡乱搭话。杨凌看出她有些迷惑,轻轻一叹道:“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
他沉吟片刻,说道:“都是我一向疏忽了,自以为没拿你当奴婢也就是了。却忽视了别人的看法,过两日我去宫中时和皇上说说,削去你贱民的身份。如果……文举不愿再住在这儿,我再替你们找幢房子……”
高文心心中一颤,失声道:“老爷,你……你要赶我走?”
杨凌嗯了一声,高文心俏脸儿刷地一下白了,只听杨凌说道:“不是赶你,是赶走一个奴婢,你不再是杨府的奴婢,就不必人前以婢子自称,人后才能和幼娘姐妹相称,你恢复了女神医的身份,谁再敢造谣生事,辱你清白,我才能削他的功名,治他的罪!”
如果不再是世奴,彼此之间不可逾越的障碍也便消失了,机会岂不更大了一些?
高文心想能了这一点,心中忽然有些喜悦,她轻轻低着头,用细不可闻的声调嗯了一声,又不放心地道:“老爷不生文举的气么?他……他只是个读死书的呆子,老爷不要见怪。”
杨凌笑笑道:“说起来他只是爱惜读书人的身份,想避嫌罢了,我不会和他计较。”
高文心心里面轻松了许多,手上也轻快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才犹豫道:“恕婢子多嘴,听文举说,府学、太学的人都群情激愤,将老爷和八虎相提并论,指为……”
她悄悄看了看杨凌神色,见他轻松自然,这才壮着胆子道:“指斥为……国贼呢。婢子知道老爷的为人品性,可是外人不知道呀。老爷不晓得士子们的厉害,所谓众口烁金,文人们一张嘴,足可以毁了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