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正三刻,天色仍似蒙着一层铅灰的纱。乾清宫殿门訇然洞开,晨风中,铜鹤口中吐出的龙涎香烟被刮得四散飘摇。
朱由检端坐龙椅之上,十二旒白玉珠轻晃。阶下文武百官鸦雀无声,只闻殿外北风呜咽般的声音。
“有事启奏!”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拂尘一扬,声音穿透殿内凝滞的空气。
右副都御史杨所修深吸一口气,毅然出班,撩袍跪倒,语气决绝道:
“臣右副都御史杨所修弹劾兵部尚书崔呈秀。”
“嗡——”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骚动。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杨所修身上,有震惊,有怀疑,更有来自阉党成员毫不掩饰的冰冷敌意。
崔呈秀本人就在班列之中,脸色微变,目光射向杨所修,但神色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崇祯身体微微前倾,神色如常,直接一副面瘫脸,开口道:“杨卿,崔呈秀乃国之重臣,你所奏何事?可有实据?”
“陛下明鉴!崔呈秀身居要职,非但不思报国,反行祸国殃民、倒行逆施之举!其罪昭昭,臣陈奏其四大罪状,请陛下圣裁!”
“陛下!崔呈秀之罪,犹如滔滔江水,漫过天际,其恶行之深重,实乃国之大患!其一,此人贪墨成性,犹如饿狼噬肉,无厌无足。他竟胆大包天,鲸吞军饷,将九边将士的血汗钱悉数纳入私囊之中!那些英勇无畏的将士们,在边疆浴血奋战,忍受饥寒交迫,只为保家卫国,而他们期盼的救命钱,却成了崔呈秀酒池肉林的资本。每一枚铜板,都浸透着战士们的血与泪,却滋养了这只贪婪的蛀虫!”
“其二,崔呈秀阿谀奉承,依附权阉,如同豺狼当道,构陷忠良。杨涟、左光斗等一班忠贞君子,满腔热血,心系天下,却遭其毒手,血染诏狱,含冤而死。”
“其三,此人结党营私,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权力网,阻塞了贤良之士的上升之路。朝堂之上,顺崔呈秀者昌,逆其意者亡,一时间,乌烟瘴气,正直之声难以立足。那些怀揣治国平天下之志的才子俊杰,被排挤、被打压,国家的未来,在这黑暗之中摇摇欲坠!”
“其四,崔呈秀更是僭越礼法,肆意妄为,纵容家奴横行霸道,如同豺狼虎豹,肆虐乡间。百姓苦不堪言,民怨沸腾,街头巷尾。”
“陛下!崔呈秀此獠,上负皇恩浩荡,下欺黎民苍生;外结阉宦以固权,内乱朝纲以营私!其罪行累累,擢发难数,实乃国之大贼,民之巨害!值此陛下新承大宝,励精图治、廓清朝野之际,此等元恶巨憝若不速除,何以彰显天威?何以告慰忠魂?何以整肃吏治、安定天下民心?臣泣血恳请陛下,乾纲独断,立将崔呈秀革职拿问,交三法司严审定罪,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说完,杨所休跪倒在地,静听头顶皇帝发落。
崇祯帝端坐龙椅,面无表情,手指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心里暗自盘算。
他自然知道杨所休所言非虚,他还在权衡,他不会像原来的崇祯一样把阉党一扫而空,使朝堂失衡。
但现在崇祯手里政治筹码较少,现在还动崔呈秀还为时尚早。
思索片刻,他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群臣,在崔呈秀身上停留片刻,又在杨所修身上定格。
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良久,崇祯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让人听不出来喜怒,但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杨卿所奏,朕,知道了。崔呈秀之事,关系重大。着令……”他顿了一顿,目光如电,“……将杨所修奏本留中。”
魏忠贤眼神一凝,暗道,小皇帝的心思比想象的更深。
不等众臣反应,崇祯接着开口道:
“当今朝廷初定,然朕观天下之势,辽东建虏凶焰日炽,流贼四起,中原腹地饥民载道,九边军饷拖欠日甚,国库岁入却年年短绌!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今日朝议,不论虚文,但求实策!朕要问诸卿,我大明之积弊,究竟在何处?何以至此?又当如何根治?诸卿但有所见,直言无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