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面的不同,这次是一个言官辱骂摄政王的。 言官义愤填膺地指责摄政王爱子无度,任由其子在陵光横行霸道目无王法。 夏青认真看完,总结出来。 大概是一个青楼女子引发的祸端。 摄政王有一子,名燕穆,年十六,是陵光城内出了名的恶霸,平日张扬跋扈无恶不作,无人敢触其霉头。 这回这个言官胆敢不怕死上奏,估计是想讨好卫家。因为这次燕穆撞上了另一个不好惹的铁板,卫家六郎卫流光。 卫流光也是陵光有名的风流纨绔,生平爱好醉卧秦楼楚馆,最得卫国公宠爱。前些日子,一掷千金买了下风月楼新挂牌的花魁,谁料人还没摸到,就被一时兴起的燕穆半路截胡。 两人为了一个女人,在风月楼大打出手,差点把场地砸了。 争斗过后,燕穆和卫流光都没讨到好处,这事现在还僵持不下。 夏青心里疑惑。 摄政王把这个折子放到楼观雪面前什么意思? 这事摆明了是燕穆的错啊。 不过世家子弟为青楼妓…女闹成这样,两边都挺不光彩,也不知道卫家燕家会怎么处理。 夏青打了个哈欠,现在倒是对那个花魁有点好奇。卫流光在陵光是出了名的眼光挑剔,而燕穆平日里虽然横行霸道但也不是蠢货,不会平白无故去冲撞卫家。简直跟失心疯一样,那花魁得美成什么样啊。 这个奏折他没回复。 太困了,夏青趴在案上刚想睡,但视线落到楼观雪适才看的书上,一看名字他就气醒了。 《蓬莱》。 ——好家伙,我在这里熬夜为你处理奏折!你去看话本杂谈?! (本书来自:龙凤互联:zvzee。com)第11章陵光(五) 早上的时候,夏青是被那笛子弄醒的。 熹微天光越过九重宫阙,过西窗照进来。高台灯火中,他迷糊地抬头就看到楼观雪站在他面前。楼观雪已经换好衣服了,一袭锦缎黑衣,长身玉立。 “什么时候了?”夏青含含糊糊。 楼观雪淡淡道:“辰时。” 夏青的现代大脑一时间没搞懂辰时到底是几点。 楼观雪说:“你该去给燕兰渝请安了。” 夏青慢吞吞:“哦。”懂了,该做事了。 他揉了揉眼睛,乖乖坐好。夏青没有起床气,但他要发好长一段时间的呆才能从惺忪的状态缓过来。 楼观雪看了他一会儿,觉得有趣,拿手里的笛子去碰了下他头顶翘起的呆毛。 夏青也没生气,就是冷冰冰看他眼,一脸“你有事吗”。 楼观雪勾唇,说:“我好像还没问过你年龄。” 夏青又揉了揉眼睛,随口就来:“我算算啊,大概三百来岁吧。咱俩如果真论年龄,你得喊我声祖宗。” 楼观雪点点头,根本不接他的话。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夏青气着气着已经习惯了。 楼观雪今日束了冠,墨玉冠将青丝规规矩矩束住,肤色苍白,黑色锦袍绣着血色云纹,手里拿着那根泛着邪光的骨笛,整个人也显出一份妖气来。“今日你一个人去。” 夏青瞪大眼,有点不知所措,磕巴了下:“我、我一个人去?” 楼观雪:“嗯。” 他是灵魂状态时不能离开楼观雪,但楼观雪却不受这个约束,一点都不公平! 夏青想了想,焦急问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跑了吧?”然后剩他一个人在这楚国皇宫,面对燕兰渝那个捉摸不透的疯女人和一群视他为杀神的宫女太监? 楼观雪笑了下,轻声说:“我不跑,我就在寝殿呆着。” 夏青松口气:“哦,你是想休息吗?” 楼观雪:“嗯。” “好的吧。”夏青自视了一番,他现在可是暴君,谁见了不得慌成筛子,至于燕兰渝总不能突然发疯把他杀了吧。 楼观雪不喜欢人贴身伺候,张善在外面足足等候了半个时辰,夏青才慢吞吞的出门。 “陛下万安。” 夏青本来很困,乍听张善那阴柔谄媚的声音再看到那褶子堆出的讨好的笑,一下子就精神抖擞,瞌睡虫都吓没了。 “嗯。”他含糊地应了声,选择当个面无表情的面瘫。反正他笑不出楼观雪那种神经病的味道。 这一次在夏青赶到前,静心殿已经有很多人。 铜炉里熏烟默默燃烧,檀香似有若无。左侧坐着楚国如今的三公和丞相,右侧坐着摄政王,几乎是整个陵光的权力中心。 燕兰渝还是那身青色的衣裙,乌发只坠着几颗鲛珠,坐在凤榻上,说话轻声细语。 “今日请三公丞相和摄政王前来,哀家主要是想商议两件事。” 三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选择不说话。 丞相是吴家人,对太后和摄政王两个独揽朝政的外姓从来没什么好脸色,铁青着脸。 倒是摄政王看了对面一眼,开口:“娘娘说便是了。” 燕兰渝得了回复微微一笑,端坐着:“第一件事是有关陛下选妃事宜,陛下年过十五后宫还空无一人,属实有些不像话。诸君族中有适龄的女儿,便将名册呈上来吧。” 三公松了口气,吴相铁青的脸也缓了几分。毕竟先皇暴毙,新帝又多病,皇家子嗣单薄,选妃的确该提上日程。 燕兰渝又说;“选妃相看就定在下月皇宫春宴吧,届时哀家会通知百官赴宴时,将家中女眷带上。”她说完,亲亲切切随口一提:“说起来卫太傅,哀家早听闻卫家十六娘生得花容月貌,可是真的?” 卫太傅扯了下嘴角:“劳太后惦记,小女蒲柳之姿,担不起盛誉。” 燕兰渝掩唇而笑说:“哪的话,哀家就等着春宴见上一面了。”她说完笑问旁边的小太监:“春宴记得多准备些浮花糕,京中的小姑娘最近都爱吃这个,哀家没记错吧?” 小太监应道:“您没记错。” 三公丞相面无表情,跟这个女人打交道那么久,谁还不懂她什么性子呢。 说完燕兰渝又放下手,青色的袖边绘着红色云纹,笑道:“第二件事,是有关浮屠塔的。” 浮屠塔。 这三个字一出,几人都脸色严肃了起来。 燕兰渝淡淡说:“当年先祖东征通天海,带来了无数珍宝也获得了神的眷顾。” “在神龙的保佑下我楚国方能从一个边境小国逐步扩大,一统十六州,到达今日四海来朝的鼎盛局面。” “只是得神眷者也必受天罚,鲛族孽畜伏归不久,恶妖现世。” “先祖为妖所害,死于摘星楼内。大祭司和三家修士一同在浮屠塔下立下降妖大阵,才堪堪封印大妖,此后每年惊蛰日还需楼家后人入塔镇妖。百年间阵法威力日益虚弱,浮屠塔内妖魔蠢蠢欲动,日渐危险。” “哀家与经世殿交涉多年,前些日子总算得到个好消息,大祭司查遍古籍找出了能彻底将妖魔彻底诛灭的办法,如今在东洲寻找线索。诛妖之事同样刻不容缓,哀家望诸位回去后,能立刻联系门下道士,前来陵光。” 世家基本都有家养门派和道士,彼此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错综复杂。 吴相面沉如水,直接开口:“陛下此次出摘星楼身体如何?” 燕兰渝轻悠悠看他一眼,笑着:“只是清减了几分,并无大碍。丞相这话问的,陛下是哀家的孩子,哀家还能不关心他不成?” 吴相皮笑肉不笑:“娘娘的心思,臣可猜不透。” 燕兰渝定定看他一会儿,轻声说:“哀家知道自己一介女流垂帘听政在吴相看来是天下之大不韪。可先皇去世得突然,陛下又年幼病弱,哀家若不帮衬着,由陛下做错了事怎么办?” 她缓缓道:“这做错事倒也无妨,哀家更怕他在那帝座上心思纯澈被人利用尚不知。毕竟诸公也知,陛下最念旧情。” 陛下最念旧情。 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 吴相与陛下有传道受业之恩,太后这含沙射影说的是谁再明白不过了。 吴相和她争锋相对那么久,早就撕破了脸:“太后娘娘怕是忘了,陛下自幼早慧言行有度,亲政掌权也未必不可,怎么会做错事被人利用呢?” 燕兰渝坐姿端庄,笑道:“吴相是在怨哀家?” 吴相:“臣没这个意思。” 气氛剑拔弩张时,摄政王喝了口茶发话。 “这话怎么谈到这上面了呢,不是过来听太后说事的吗。” 吴相冷笑一声。 三公各怀心思。 燕兰渝袖边绘着红色云纹,猩血恍若天灾凶兆,她视线轻飘飘在吴相上打转过一圈,笑意未散,细细说:“今日传三公丞相摄政王前来,也就为这两件事,若是都无异议,便散了吧。” 吴相是一秒都不想在这静心殿呆,拂袖而去。 第二个出去的是卫太傅。 另外两人与太后行礼才走。 待人走了。 摄政王重重放下杯子,他一袭绛红色长袍,五官端正,却因眉目阴桀多了分凶戾之气,阴恻恻道:“这两个老匹夫。” 燕兰渝把玩着指甲,轻描淡写转移话题:“穆哥和卫六起了冲突?” 摄政王提到这事就是脸色阴沉:“对!那小兔崽子真是给我长脸了!为了个青楼女子,听说还是个低贱的鲛妓。” “鲛妓?”燕兰渝笑了下:“他人呢。” 摄政王说:“我让他在金銮殿门口跪着了。” 燕兰渝:“嗯,怪不得卫太傅今天绷着个脸。”她笑起来贤惠端庄,满是大家闺秀的温柔:“两个世家子为一个鲛妓大打出手,简直胡闹。”她偏头:“把那鲛妓杀了吧,妖异之族,果真不详。” 夏青坐着御辇经过一个广场时,瞥见了一个直挺挺跪着的人。 会吸引他的目光主要是这人跪地太他妈随性了。吊儿郎当,时不时就换下姿势,旁边还围着一群太监嘘寒问暖,准备着水、帕子、水果。 夏青疑惑的目光太明显。 张善屁颠屁颠说:“陛下,这是燕小公子在受罚呢。” 夏青:“燕小公子?” 张善说:“对,前些天犯了事,摄政王命他在这里跪着给卫国公赔礼道歉。” 哦他算是知道这人是谁了。 就那个陵光恶霸,燕穆。 夏青赶着去见燕兰渝,也没停多久,他不搭理燕穆,这人却不放过他。 燕穆没看到御辇经过,话是私底下说的,他在和旁边的太监聊天,语气满是嘲弄不屑:“老子哪知道那是卫六看上的人,抢过来滋味还没尝就被人搅和了。我也没想和他争,是卫六那小子不依不饶追着我咬,撞上他真是晦气,下回别让我再和他呆一块。” “不过那鲛妓确实好看,整个楚国,也就咱们陛下的生母能与其一较高下了。”说罢,他大笑出声,毫不掩藏的恶意和下流。 夏青听到,唰地打开珠帘,冷冰冰看过去。 张善在旁边人都吓傻了:“陛、陛下。”他舌头打结,心里埋怨着燕小公子仗着太后宠爱,私底下真是什么都敢说。 夏青压着火气,神色冷淡,转头问:“既然是燕穆和卫六一起闹出的事,卫六呢?” 张善道汗涔涔:“卫六公子,应该跪在家中吧。” 夏青说:“把他召进宫来和燕穆跪一块吧。” 张善:“啊?” 夏青手指放下了珠帘:“燕小公子一个人跪在这里,孤不太放心。” 准确来说,这人有嘴,他不太放心。 张善:“啊?”第12章陵光(六) 有了第一次对付燕兰渝的经验,夏青从容不少。 坐在位子上,低头眼睛看着自己半藏在袖子里的手,把她的话当耳边风,神游天外。 楼观雪的手挺好看的,不愧是金枝玉叶,从小养尊处优,白皙清瘦,骨节分明。 燕兰渝坐风榻上,声音轻细如烟,走过“怀念先祖”的流程,又说起自己的“用心良苦”,而后才到了“传宗接代”。 反正字里行间的意思,就是让他宠幸妃子,为楼家延续血脉。 夏青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确定没什么重要信息后,就从静心殿走了。 静心殿地处偏僻,出去后是御花园。夏青还没来得及欣赏好这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就先被一声少女的惊呼给打断。 “放高点,对,再放高点。” 声音清脆曼妙如黄莺动听,随着微风清竹飘过来,把夏青弄得一愣一愣的。 他偏头问张善:“这是有人在放风筝?” 张善谄媚地笑:“是的陛下。” 什么鬼,这破天放风筝? 夏青心道牛批,正要抬头看看她怎么放得起来,突然什么东西砸到他跟前,啪嗒落地,同时响起的还有少女的惊呼。 “啊,陛下……” 这三个字简直是柔到了骨子里,仿佛能滴出水来,欲说还休。 夏青寻声望去,融融春日,林道尽头,一碧色罗裙的贵族少女含羞带怯咬着贝齿,盈盈朝他看过来。 装了半天也累了,跟楼观雪确认再怎么崩人设也没人管后,夏青已经放飞自我了,面瘫都懒得装。 “风筝是你的?”夏青问道。 碧裙少女脸颊泛红:“嗯。” 夏青:“哦,那你拿回去吧。” 张善心惊胆战偷偷看了他一眼。 碧裙少女脸更红了,声音细弱蚊呐:“惊扰陛下了,望陛下恕罪。” 夏青:“无事。” 张善又心惊胆战看他一眼。 碧裙少女迈着莲花碎步娉娉婷婷走过来,再弯下身仪态万方的捡起风筝,最后在侍女的陪同下,消失林道尽头时突然回头,微微一笑。笑涡红透,美人如画。 夏青:“?” 夏青偏头:“她刚才是不是对我笑了。”孤都懒得用了。 好在没人敢质疑楼观雪,张善以为那世家贵女有戏,舔着脸笑:“对没错,她对您笑了,这位小姐倾慕陛下您呢。” 夏青:“???” 夏青表情裂开。 “兄弟们她对我笑了她是不是喜欢我”,谁能想到这么一句他以前跟着插诨打科的直男用语,到这一刻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