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肯跟我说话,精神状态也不好,现在只有把他转到市院,我才有能多的机会照顾他,恢复他的身体和心理健康。” “周老师马上会回来,到时候全科会诊。”沈时序说,“所有东西我都准备好了,现在只要他肯转院。” “只要这世界上有的,所有医疗资源都会往他身上倾斜。” 秃头瞪大眼睛看着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你疯了,这些红线你也敢踩!” “救不活他我还要什么名声,怕什么红线。”或许是面对长辈某些话难以启齿,沈时序停顿了许久才说,“现在他跟不跟我在一起,我都不在意了,他活着,我就满足了。” 话落,诊室静悄悄的。 过了好一会儿,秃头李幽幽道,“明早查房,我会给他说的。” 沈时序给他鞠了一躬,“谢谢您。” “唉你也是。。。。。几个月前的交流大会,那么意气风发的上台领奖。。。。。。现在搞成这样。”秃头李站起来活动筋骨,咂摸着嘴瞟他,“还有,小沈啊,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 “就是人长得再帅,休息不好也会憔悴不帅的。”他盯着沈时序啧啧啧,“还长了根白头发。。。。。。” 手指慢慢触上头发,沈时序表情有些空白:“您认真的?” “嘿你这孩子,亏你还是医生,医学界哪儿来的一夜白头?” “回病房休息会儿吧,瞳孔都快缩成针尖了。”秃头李摇摇头,“保持这种高度紧张的状态对身体也不好啊。” “再说了,你垮了还怎么治陈嘉之?” 沈时序默了会儿,收拾起电脑,“好,知道了。”第40章 再上楼时,Arivn正准备同周维一道离开,沈时序刚好提着电脑上来。 “他今天好像心情不错,多说了几句话。”Arivn说,“虽然还是不多,但好在精神状态已经恢复了许多,你可以尝试给他对话,看看他会不会回应你。” 沈时序点头,然后进了病房。 陈嘉之一看到他进来,立马拿起医用柜上的书翻开起来,秃头李那句话说的不错,人长得再帅也会因为憔悴而不帅。 所以沈时序进病房第一时间把电脑放在沙发上,然后去套间的卫生间里洗了个澡。 洗完出来时间不早也不晚,刚刚八点,但病房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墙上挂着未开的电视机,勉强算吧? 病床上,陈嘉之还保持着看书的姿势没动,沈时序穿着睡衣走过去,停在床边讨好地问他,“下午谁陪你去检查的。” 手指翻过一页,陈嘉之说,“Arivn。” “嗯。”顺势在床沿坐下,大腿与大腿不免碰到,沈时序撤开一点距离,又问,“有没有好好回答营养师的话?” 于是,陈嘉之不说话了。 “明天就可以吃一点流食了,要好好吃饭,早上我要回去做手术,不知道多久才能结束,觉得不好吃就给我发信息。”拿着手机,沈时序点开给聊天界面给他,“我今天给你发了很多信息,你一条都没回我。” 眼珠在手机界面短暂停留一秒,继续移到书上,但已经算回应了。 按捺住怦怦跳的心,沈时序觉得陈嘉之还会再回应,没想到却听到他说,“拿开。” 把手机放回桌上,沈时序转过脸,说,“郝席他们想来看你,你想见他们吗。” 只要不涉及两人之间对话,陈嘉之都会回答。 这很让人揪心,也挫败。 慢慢的,他哼出一个:“嗯。” “手这样举着会累,有留置针也不方便。”沈时序看着他,怂恿着说,“去里面床上,像昨晚那样好不好。” 说完,陈嘉之自己下床,挥开了沈时序要来扶的手,穿上拖鞋自己去了套间里的洗手间,毫不留情地阖上亦步亦趋跟来的沈时序的目光。 洗手间里的动静像是在洗漱。 心酸得紧,拧帕子手要用力,留置针错位怎么办。 犹豫半晌,站在门口的沈时序轻声叩门,“我帮你好不好。” 自然是等不到回答的。 但他先去调高空调,然后折返回洗手间门口,捏着门把手提醒了句,“我要进来了。” 门没锁,应ъeΙBěI声而开。 昨晚视线昏暗不觉得,这一幕直接让他当场愣在原地。 露营才没多久,甚至还不到半个月,当时陈嘉之身上还是有点肉的。 而现在的陈嘉之,仅穿着内裤,赤。条。条背对着站着,全身上下一览无余。 背脊和脖颈、肩胛骨、稍见侧面的肋骨、蜿蜒而下的脊梁骨,在薄薄的肌肤下凸起的程度那么深,仿佛呼吸时肺部扩张过大,这些骨头便会撑破皮肤,绽出白森森、血淋淋的骨肉。 太瘦了,实在太瘦了。。。。。。 那双蹭过腰间的腿,简直像两根竹竿那样立在湿漉漉的地砖上。 脚步逾越千斤重,喉头也宛若塞了烙铁那般难咽,沈时序过去将微凉的帕子捏在手中,指尖颤抖地擦上陈嘉之的背部。 少顷,卫生间只有水滴,和极其不稳定的呼吸。 “转院好不好。”浴巾将擦干净的身体裹住,沈时序从背后抱着他,勒紧了怕疼,抱松了怕少,抵在肩背上的下巴也不敢用力,“求求你了,听话,好吗。” 陈嘉之就任他这样抱着,也不说话也不动。 没穿衣服不能在空气中暴露太久,沈时序抱着他回到床上,时间还是很早,又去外间把书拿进来。 半靠在床头,把陈嘉之揽在怀里,惊喜的是,陈嘉之没有说走开等等字眼,任由抱在胸膛上靠着。 然后,沈时序翻到插着书签的那一页。 头顶灯太亮了,影响睡眠,伸长手够到关灯按钮和一旁的小台灯上,沈时序继续抱着他,观察他视线落点位置,给他翻页。 没翻太多页,胸膛上的人便睡着了。 眼皮静静阖着,长睫偶尔一抖,是还没睡熟的征兆。 也不想把人放下来好好睡枕头,沈时序就这样抱着他,等长睫不再轻颤的时候,他小心翼翼低下头,嘴唇试探性地落在发顶,确认真睡着后,充满轻柔怜惜的吻落从发顶一路而下。 耳尖、眉毛、腮边。 犹豫了很久,最后,在嘴角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少顷,稳稳托住陈嘉之后脑勺,把他放到床上。 昏黄台灯下,面前瓷白肌肤好似暖烘烘的,凝神细看便能看到脸颊上稍微偏倒的绒毛,还有眼皮上淡青色脉络,呼吸浅浅的,睡得很安静。 如若忽略被子下消瘦不堪的身体,这番场景曾在分开11年的时间里,出现在梦里许多次。 这张总是充满笑容,嘴角和眉眼都爱弯起的人,现在连话都不愿意多说。 撑在耳畔的手掌慢慢蜷缩成拳,捏到指节发白,企图想要紧紧抓住什么,奈何最后还是松手,轻轻挽上熟睡之人的臂弯,委曲求全地静静贴着。 然后彻夜难眠。 半夜时候,察觉到身旁人动了动,沈时序发现陈嘉之自己坐了起来。 可能时大脑还处在混沌之中,他坐在床上没有动,在用手背揉眼睛。 观察了一两秒,沈时序也坐起来,轻轻拿开那只揉眼睛、插着留置针的手,虚虚握住手腕,生怕惊醒了什么似的,问,“想干什么。” 陈嘉之换手去揉,沈时序比他快一步,用指腹慢慢揉弄了一会儿,“还痒吗?” “我要上厕所。”陈嘉之慢吞吞地说。 这一句主动,换来了莫大的雀跃,沈时序继续给他揉眼睛,小口小口吹着气,“不痒了告诉我。” 陈嘉之点了下头,沈时序更加按捺不住激动的心,立马松手抱着他去上洗手间。 昏睡和药物让大脑真的不大清醒,等都在马桶边站着了,好像陈嘉之才反应过来,默默把脸转过来,看了沈时序一眼,“你出去。” 已经满足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再进一步都是奢求,所以沈时序退出去,等好了后,进去给陈嘉之擦手指,又抱回床上去睡觉。 早上起床时营养师已经到了,提着熬得稀烂的百合燕窝粥,还有一小碗汤。 护士进来挂水的时候陈嘉之刚被抱出来,估计挺不好意思的,冲洗留置针的时候一直偏头看着窗外。 等粥、汤都凉了,把小桌板都侧边抬起来,沈时序刚要拿起勺子喂,Arivn和周维来了。 “沈医生,你昨晚说今早不是有手术吗,怎么还在呀。”周维兴冲冲地过来,又低声问,“家宝呢,不是说把它带过来吗?” 昨天太忙了,手术做完立马写治疗方案,居然把这件事忘记了。 正准备解释时,陈嘉之主动抽过手中的勺子,“你快点走。” 这下,病房里的气氛就有点尴尬。 Arivn上前主动说,“嗯,忙完再过来吧,我们都在这儿,放心吧。” 等沈时序去套间换衣服时,Arivn站在床边,眼带着笑意慢慢问,“你不是想他走,是在催他回去做手术,是不是?” 拿勺子的手没有停顿,但陈嘉之也没有说话。 于是换好衣服出来的沈时序就看见,Rrivn站在病床旁,正低头给陈嘉之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一副很亲密的态度。 尽管陈嘉之也没有理他,但仍然很不好受。 沈时序刚走没一会儿,秃头李来了,进来先是神神在在环视了一圈套间和里间,看见没人,然后对周维和Arivn下驱逐令,“你们先出去等会儿,我有事情要问病人。” 两人出去后,秃头李夸了夸绿植长得不错,然后说这粥闻着挺香,最后调了液袋的滴液速度,拉过搁在角落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慈祥地问:“孩子,今天感觉怎么样?” 放下勺子用纸巾擦擦嘴,陈嘉之说:“没有感觉。” “嗯,那就证明恢复得不错。”点了点头,秃头李又搓了两下大腿,“昨晚小沈来找我,给我看了新的治疗方案,关于你的。”他故意停顿一下,观察陈嘉之的反应,发现没有异常后继续说,“有条有理,用药精确到时间和毫克。” “方案很详尽,还分了不同时期。” 见陈嘉之眼珠转动几秒,他夸张又不违心地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治疗方案!简直就是量身打造!” 见陈嘉之还是没反应。 他做作道:“也不知道他怎么挤出时间弄这个的,又要手术又要问诊,还要往返市院和爱佑,噢,估计是挤出睡觉时间弄的吧,毕竟每天开车往返都要三个小时。” 陈嘉之终于有了点反应。 “孩子啊,这年头当医生不容易啊,病人更不容易啊,但是无论你们是何种关系,你现在不都应该好好接受治疗吗,现在最好的治疗方案就摆在眼前,你应该去试试。” “不是还说病好了想吃火锅吗,到时候你好了,他肯定带你去呀。” “他不带你去,我也算他半个前辈,保证帮你骂死他。” 他拍拍陈嘉之的肩。 “转院吧,不要消耗自己的身体,等好起来,他不是任你捏扁搓圆吗?” “李医生。”陈嘉之看过来,轻轻叫了句。 “怎么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 “谁告诉你的,沈时序?”一下子,秃头李眼睛蹬得老大,“他给你这样说的?!” “没有。”默默摇了下头,陈嘉之按着胃部,还有胸膛正中央稍微往上的位置,在一寸寸摸上去的动作里,说,“这里有东西,这里也有东西。” “每次吞咽我都能感觉到。”手指又移到胃部另一个位置,“这里也有东西顶着。” 微微错愕几秒,秃头李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这很正常啦,就是这几天体内有炎症,在发炎知不知道,不然为啥给你挂消炎的水。” 迟疑几秒,陈嘉之问,“你没有骗我?” “当然啦,嘿你这小伙子,现在怎么疑神疑鬼。”秃头李说,“你啥事都没有,好好吃饭马上就好了呗。” 说完又去悄悄观察陈嘉之似信非信的神情,说,“别胡思乱想,听我的,转院吧啊,不然沈时序天天得给我烦死,现在每次用药他都要过目。” “没大没小的,整得我像学生了似的。” “周平怎么教出这种玩意儿!” 陈嘉之小小的、轻轻的“啊”了一声。 “对,所以你们赶紧回市院去,要是再待几天,谁还相信我是主任医师!” “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让他来给我道歉,给我狠狠骂他!” 又劝了几句,秃头李走了,房门再次开启,但进来的人不是Arivn和周维,居然是佟护工。 “听说你又来了,所以过来看看你。”佟护工还同往常那般,主动收拾起刚吃完的餐盘,本来沈时序叫了护工,一直都在外面等着,但不在病房待。 估摸着吃的差不多,护工进来看见这一幕,便和佟护工齐齐收拾起来,收拾得很快,弄好就出去了。 佟护工还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但不再惜字如金:“刚刚在外面等的时候听了几句,你为什么不愿意转院?” 对陌生人袒露心扉要比亲近的人容易很多,陈嘉之定定看着自己满是淤青的手背,音量很小地说:“我要死了。” “你不会死。”佟护工直接切入主题,“就算你死了,你也很轻松,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 陈嘉之问:“为什么?” “因为沈时序就是医生,在消化科算是拔尖的医生,他要是没能把你治好,我觉得他的职业生涯就断送了。” “不,不对,他应该也不会活下去。” 切身经历同一件事,便会感同身受。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转院,你们还有时间,只要有时间什么都可以解决。” 垂着头,捻着被角,很久之后陈嘉之才小声说:“知道了。” “我走了,好好保重。” “你也是,希望你能见到想见的人。” 等佟护工走后,Arivn进来了,“刚刚那个人说的很对,正是因为他是医生。” 陈嘉之微微疑惑,不太明白。 剩下的话Arivn再没说,也无法说。 正是因为沈时序是医生,非常优秀的医生。 但也有一个弊端。 这些让他引以为傲的医学知识,能让他清清楚楚看到陈嘉之病态每一个瞬间,明白每一个反应所造成的肌理原因。 日渐消瘦的身体,嗜睡的精神状态,苍白的脸色和每餐需要口服的药物,一桩桩一件件,都宛如四溅的弹片炸进眼底。 甚至还能感受到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一步病情的变化,什么时候会转移,什么时候会开始癌痛,什么时候会开始吃不下饭,什么时候会痛苦到连话都讲不出。 在日渐衰败的心跳和逐渐枯竭的器官的进程里,推算计算得出,还剩多少时间。 这些话Arivn都没有讲,只是叹了口气,“转院吧,Lucas,同样身为医生,我都觉得他十分痛苦。” 天气越来越暖和,阳光照进病房,在明艳艳的光照下。 陈嘉之点点头,“好。” - 上午过去得很快,下午郝席他们到了。 “不是,我说你人呢,怎么不在病房啊?”关上病房门,郝席在走廊压低音量告状,“大家都在怎么就缺你,他妈的那个外国佬一直陈嘉之端茶倒水的,你让位了啊??” 手术从早上八点到现在下午四点才做完,连方向盘都不想握,叫了家里的司机来开车,沈时序坐在后排,倦怠地问:“他们很亲密吗。” “不是他们,是那个外国佬单方面很亲密,你懂吧,就是陈嘉之要喝水他给喂,陈嘉之吃饭他还给递纸擦嘴。”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