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禧点头,又摇头,“你了解耿世清吗。” “叶家与耿家不是同一个圈子的。”叶柏南眉头皱得更紧,“耿世清性格阴柔孤僻,不爱和子弟打交道,他和胡生关系好。” 她头皮一胀,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耿世清是同性恋吗?” “他不是。”叶柏南意识到她被骗怕了,“他历任交往对象都是女性。” 程禧攥着外套的拉链,拉上去,又扯下来。 “胡生不嫌弃耿世清的缺陷,耿家亲戚的婚宴、寿宴,胡生总是备厚礼去现场,胡家和耿家有私交。” 她心几乎沉入谷底。 拒绝了胡生,又得知了他的秘密,他大概率怀恨在心,不排除怂恿耿世清欺负她。 耿家在外人眼中是大富大贵,在她眼中,无异于火坑。 乔尔的经理打了出租车追到高速路,下午四点半,大巴车驶入富丽酒店的停车场。 距酒店九百米是超市,程禧让经理靠边停。 叶柏南原本打算陪她去,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好在附近是商业街和酒店,只需步行几分钟,程禧认路,加上经理有机密文件向他汇报,他这才作罢。 程禧买完日用品,发现隔壁就是国贸商场的北门,大屏幕的广告图一楼有腕表专柜,其中一款品牌是周京臣日常戴的。 不贵,小众化,大部分款式价格五、六位数。 她钱包勉强负担得起。 一进商场,那家店正在营业,顾客不多,程禧溜达了一圈,挑中一只白金腕表,中性款,表盘大,表带秀气,在大灯下闪烁着粼粼碎光。 周京臣肤色白皙,肌肉线条结实清瘦,适合这款。 结账是一万二。 程禧实习三个月的工资。 不过物有所值。 周京臣在外软硬不吃,对她属于吃软不吃硬。 一万块的腕表虽然不入眼,只要是她花光积蓄买的,意义不一样,他会领情。 程禧拎着大包小包回到酒店,房间是双床房,她和那个小女生同住。 小女生是同龄人,二十岁,长相显小,像高中生,娃娃脸,娃娃音,一米五八的娇小个子,在公司异性缘火爆。 “酒店后面的景区有一座观音庙,很灵验的!香火不断,咱们去一趟。” 程禧叠好毛巾、睡衣,搁在床上,“求什么?” “姻缘啊!”小女生神秘兮兮,“岚姐也去,求子!” “我不信佛。”她没兴趣,“求佛不如求己,我自己解决不了的,佛更解决不了。” “不敬神佛招灾的——”小女生捂住她嘴,连拖带拽出门,咬牙切齿骂,“我求一场人祸!我男朋友异地恋出轨,甩了我,他傍了女上司!五十岁的老小三啊!他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我报复他,许愿他倒大霉!” “菩萨不管你这。。。” 程禧话音未落,叶柏南从斜对面的1017出来,左手房卡,右手外套。 她一怔。 “你住1017?” “对。”叶柏南越过她,看房号,“你住1009?” “你不回去吗。” 他把房卡揣口袋里,“太晚了,不着急赶路,明早回。” 五点钟。 车程1个半小时。 回去其实来得及。 只是天色黑,又堵车,难免犯懒了。 “你们去哪?” 小女生兴致勃勃的,“去景区!” “景区还营业吗?”叶柏南摁下电梯,“白天去安全。” “白天香火太旺了,人挤人的,黄昏香客少,多拜一拜。” “去菩萨庙是吗?”叶柏南护住电梯门,示意她们先进,他随后进,“是挺灵验的。” “你也去过?”程禧诧异。 周京臣是典型的无神论者,她以为叶柏南同样是。 在卧虎藏龙的商场熬到金字塔尖的角色,谁不是冷血冷肺,麻木不仁的。 利益当道,悲悯心肠,淘汰的是自己。 “我有耳闻。” 小女生盯着叶柏南,他大衣搭在臂弯内,上衣单薄,衬得挺拔有型。 “叶总工蛮帅的,女人一白遮百丑,男人高也鹤立鸡群。” 程禧只盯着跳跃的数字,没应声。 景区五点半停止入园,他们是最后一批。 寺庙在半山腰,陆地观光车和高空缆车都直达,程禧恐高,选择了观光车。 山上的天色比山底明亮,落日橘灿灿的,几名同事结伴逛完景区,正好下山,去逛小吃街,小女生贪吃爱热闹,抛下程禧和大部队汇合。 “你饿吗?”叶柏南绅士关怀,“我买一些简餐,你在寺庙等我。” “不饿。”程禧根本没胃口。 寺庙在半山腰的中央位置,很醒目。 许多城市流行电子香了,环保无污染,这里的寺庙仍旧是传统香。 一排排经筒在架子上慢慢滚动,程禧不懂经文,字迹倒是镌刻得入木三分,她伸手触摸,纹路划过指尖,凹凸不平却没有刺锐感。 空旷的钟声混合着经筒的翻滚声,在偌大的寺庙回荡。 “第一次来寺庙?” 程禧歪脑袋,透过筒子与筒子之间的空隙凝视叶柏南,“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陪周阿姨去普众寺,我很少单独去。” 叶柏南敲击挂在经筒架子尾部的小钟,一声接一声,亘古悠长,“我也经常陪我母亲去。” “周阿姨是求平安,年年求,没求过其他。” “我母亲是替我和弟弟求子。” 程禧绕过木架,他凑巧绕到另一侧,经纶转动,庙里青烟熏腾,无数僧袍影影绰绰,在一片素色中,叶柏南的衣摆扬了扬,飘出的烟在风里散尽,他眉目逐渐清晰,棕色的经筒,灰色的轮廓,时近时远,时明时暗。 “上一炷香吗?”他掏出皮夹,“我刚好有零钱。” 庙堂仅有的一拨香客也离开了,僧人诵经到最末一页,她朝里走,叶柏南先她一步跨过门槛,在功德箱里投了一百元钱,“你的。” 他又投了二十元,“我的。” 程禧不解,“为什么你的少?” 叶柏南捏了三炷香,在鼎炉上点燃,“一天有成千上万的香客,一个菩萨顾不上所有人,说不准先满足香火钱多的。” 她反问,“那你呢。” 他无所谓笑,“我没有心愿。” 叶家的长公子,要什么有什么,的确无欲无求了。 程禧指着墙上的姻缘签,“你不求姻缘?”第51章你是来索要我的报答吗? “我母亲求过。”他坦白,“不灵。” 程禧笑了一声,“那我求母亲长命百岁,我。。。” 叶柏南手指竖在她唇上,没沾到,只隔空截住她后半句,“讲出口的,失灵。” 他手的味道是庙堂香灰和栀子花,栀子花来自车里的香薰。 浅而清冽。 男人背对晚霞余晖,双手合十,指缝间是三炷香,一丝虔诚,一丝入乡随俗的平和。 程禧瞧了一会儿,闭上眼,跪在蒲团三叩首。 “有签文吗?”叶柏南找主持求签。 主持抖了抖签筒,一支签也没掉。 “无签,改日来。” 他侧头,“我今天没缘分,你求一支吗。” 程禧觉得寺庙是故弄玄虚,一次求不成,十次,百次,拉客的手段。 尤其是求姻缘求子嗣的,没有拿到签文,担心出问题,更会多供奉香火。 “我不求。”她出去。 寺庙东院的空地落着一大片白鸽,扑棱翅膀吃地上的玉米粒,小米渣,是香客洒的,叶柏南知道她想喂,买了一包玉米粒,递给她。 “僧人告诉我后山有猫,有狐狸,主持养了七八年,很有灵性。” 程禧接过食物袋,倒在手心,伸向半空,“狐狸现在有吗?” 叶柏南说,“中午会出来晒太阳,傍晚藏在树林里。” 一只灰色的鸽子飞到程禧掌中,啄了她一下,紧接着四五只鸽子围绕着她开始啄。 她痒,手往回缩,鸽子用力啄她手,吃掉最后的玉米渣,越用力,她越受不住,笑得打颤。 叶柏南站在她身后,一手托住她脊背,一手扶住她肩膀,固定喂食鸽子的那只手,“你别缩,适应了不痛的。” “是痒。。。”程禧虚虚蜷着拳,“我很敏感。” 叶柏南看了她一眼,她睫毛潮漉漉的,笑出泪花了。 “这么敏感?” 程禧躲闪着飞扑而来的鸽子,把玉米粒一抛,它们蜂拥而至,聚集在脚下。 “我从小怕痒,碰不得。” 叶柏南松开她肩膀,“碰哪也不行吗。” 寺庙门口,周京臣迈下观景车,一抬头,恰好目睹这一幕。 他面无表情,语调不轻不重,“叶总工。” “周总工?”叶柏南没想到周京臣会出现,“来出差吗?” “办私事。”他目光掠过一旁的程禧,不喜不怒的,“西郊有工厂,不算公干,顺便视察。” 这座城市是地级市,土地面积广阔,东南西北四个郊区建立了不少工厂、库房,物流基地,北航集团在西郊和南郊各有一块地皮,零部件出厂之后,运输到西郊,进行货机模型的实地勘测、检查,精确到一个螺丝钉都没有误差,再正式飞行。 周京臣担任总工程师这些年,北航集团精益求精,没有发生过一起货流事故。 叶柏南是四年前才接管云航集团,他接手之际,高管贪腐,大肆吃工厂的回扣,虚报账目,股价濒临崩盘,他历时两年将集团扶上正轨,又历时两年扭亏为盈,甚至有资格和北航集团打擂台。 所以业界评价“南周北叶”是实力旗鼓相当。 周京臣是定力稳,叶柏南是变通快。 “我记得叶总工没有相中周家的小姐。”周京臣似笑非笑,“私下相处倒不错。” “我并非没有相中程禧。”叶柏南循着周京臣的目光也望向程禧,“是中间有误会。” “原来如此。”周京臣一张脸淡然,不意外,不喜悦,没有极高的道行,真猜不出他的心思,“或许我有机会成为叶总工的大舅哥了?” “一切随缘。”叶柏南没承认,没否认。 山上冷,周京臣敞了怀,风刮得胸口渗寒气,他系扣子,“叶总工也有公务在身吗,在本地留几天?” “计划明晚走。” 周京臣噙着笑意,分明不太友好,又毫无漏洞,“有时间约叶总工一起吃饭。” “不打扰吗?”叶柏南欣然接受。 “有时间当然不打扰。” 周京臣撸袖口,看着腕表,很明显的逐客令。 “有周总工在,我也放心程禧的安全了。” 叶柏南和程禧擦肩而过,微微点了下头。 周京臣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殆尽,态度生硬,“跟我走。” 程禧鞋尖踢着台阶,没动弹。 他走出两步,发觉她没跟上,回过头,“站着干什么。” 庙堂里的僧人在打扫香灰,空气乌蒙蒙的,周京臣一向爱整洁,不禁拧眉,又退远了一米,“拜菩萨没拜够?” 她仰头,欲言又止。 再次垂下脑袋。 香灰呛得周京臣鼻子不舒服,他摸出烟盒,咬出一支烟,以毒攻毒。 程禧打量山路,叶柏南乘坐观光车原路返回了,她踮起脚跟,磨磨蹭蹭地靠近周京臣,“你是来索要报答吗。” 他没什么波澜,“你准备了吗。” “准备了。” 周京臣眼神意味深长,食指磕了磕烟灰,“住哪?” 程禧说,“富丽酒店。” 他猛吸了一口烟,吐出,捻灭了火苗。 下山的观光车只剩一辆,八人座,周京臣坐在头排,程禧坐在末排,隔了两排空位。第52章真看上叶柏南了? “周京臣。”程禧隔空喊他。 男人没回头。 “周家。。。”她吞吞吐吐,“什么情况了?” 他望着连绵起伏的松竹林,没反应。 程禧仅存的一点侥幸,被浇得透心凉。 “周叔叔和周阿姨发火了吗。” “你觉得呢。”周京臣终于开口了,“不发火,难道高兴庆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