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不可教。”她抚胸口顺气,落在叶柏南眼中,是烂漫无瑕。 “不气,好吗。”他伸手,整理她鬓角的碎发,“禧禧,我明白。” “你明白?”她半信半疑。 “嗯。”叶柏南含笑,附在她耳畔,“我也明白,你不敢违背你哥哥的命令。” 男人灼热的气息烫得她一缩,脖颈麻麻痒痒的。 是了。 叶柏南在生意场摸爬滚打十年,都有本事和那些老狐狸一较高下,岂会听不明白她的暗示呢。 保不齐,叶先生和花魁的奸情,他早已了如指掌。 “你骗我。”她泄气。 “不。”他否认,“截止今天,我一直蒙在鼓里,是你立大功了。” “少糊弄我了。”程禧随着人流,往前走。 巷口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画师在揽客,画纸上是一只猫,正经的水墨国画,画得传神。 叶柏南交了钱,将程禧摁在板凳上,“画她。” 画师指导她摆姿势,“玉兰漂亮,侧身坐。” 她侧着。 “手一翘,歪头。” 程禧觉得好笑,这一笑,画师大喊,“姑娘,保持住!” 她左唇有一枚梨涡,很小,很浅,不笑察觉不了。 叶柏南专注凝视画师的笔,好一会儿,他夺过,蘸了墨汁,在画板上勾勒。 画师诧异,“你会水墨画?” 他谦逊,“一点皮毛。” “你画女人相当有神韵了。”画师称赞。 “画其他女人,我画不出,画她,是信手拈来。”叶柏南执笔的手势标准,一勾一画,一引一描,手速行云流水,瀑布一般缠绵悱恻的发丝,顷刻跃然纸上。 围观的人群愈发多了,瞧瞧画,瞧瞧她,“眉毛画的好。。。” “茶是品一个味,画是品一个气韵。”有阿姨评价,“气韵画出来了。” 叶柏南全神贯注,涂上一抹胭脂红,收了笔。 现场一阵掌声。 画师用风扇吹干,装裱在木框里。 程禧凑近,叶柏南对比了一下,“不像你,丢了。” 他刚想撕碎,程禧抢过,“像我——照相机拍的相片也没这么像。” “喜欢吗?”他问。 她扔了花灯,只拿着相框,“喜欢啊。” 叶柏南没打算撕,是吓唬她的,只为她亲口承认喜欢。 这条街有几百米长,由南向北是花灯巷,自西向东是美食街,巷子的中间有一个面具摊儿,程禧选了黑蕾玫瑰的,叶柏南选了银狐的。 “那是什么?”程禧踮脚,盯着对面男生的面具,“孙悟空。” 她大笑,“你也戴那款。” “我戴孙悟空,你戴猪八戒。”叶柏南逗她,拆她后脑勺的面具绳,她捂住,飞奔。 “我不戴,哪有女生戴猪八戒的——我宁可戴美猴王。” 道旁悬挂的宫灯射出一束束灯柱,照得长街迷离,程禧气喘吁吁回首,叶柏南戴着银白面具,英姿勃勃,幸好他个子高,不至于彻底淹没。 “叶柏南——”她挥手。 太喧嚣,他听不清,四处寻觅她。 程禧掏口袋,是空的。 方才画像的时候,她嫌硌得慌,手机搁在他那里了。 人潮拥挤,肆意推着她,她停不下,踉跄迈步。 花灯巷右边是乌泱泱的男男女女,从美食街来,个个儿佩戴了面具,唯独银狐面具极少,程禧找了一圈,发现叶柏南在北边的玉兰树下,风刮得宫灯飘飘荡荡,时而浓艳,时而柔和,她跑过去,“你不是在西边吗?” 他沉默不语。 深邃的眼睛乌黑,炯亮。 千千万万的花和灯,在那双眼睛里黯然失色。 “我逛遍整条街,买了这支折扇。”她腋下夹着相框,手捻开扇子骨,“天下第一美人。” 男人仍旧沉默。 眼睛依稀蕴了笑意。 “符合我吗。” 他摇头。 程禧撇嘴,“不争第一了,普通美人符合我吗?” 这次,是点头。 “我也买了一支送你。”程禧捻开,“天下第一才子。” 他没反应。 隐隐是不高兴的。 程禧一把摘掉他的面具。 那一张脸裹在光影里,风华清隽,寒气逼人。 周京臣的面具竟然和叶柏南是同款,而且都是白衣白裤,她摘得急,灯又晃,来不及辨认。 她后退。 “哥哥。。。” 周京臣俯视她,分明在笑,却笑得阴森骇人,“怎么不在酒店等我?” 程禧搓着手,“我等了。” “在这里等吗?” 她哑口无言。 知道他恼了。 “送我的?”周京臣望着“天下第一才子的”扇子,“既然是送我的,回酒店再送。” 程禧一颤。 回酒店。。。 他是要住在她的房间了。 “大哥误会了。”叶柏南缓缓从后面跟上来,拎着面具,“我陪禧禧散散心,这把扇子,是送我的。” 周京臣眉宇间结了一层冰霜。 “去那边。”程禧害怕,拽着叶柏南,朝反方向走。 他纵容,任由她拽,不忘回过头,“大哥,先告辞了。” 周京臣伫立在花灯的尽头,没说话。 “你哥哥过来,为什么躲。”叶柏南像是完全不知情,没有探究,只有认真。 “我讨厌他。” “为什么讨厌?” 程禧愤懑,“他霸道,欺负人。” “平常欺负你吗。” “欺负。” 叶柏南不禁发笑,“禧禧讨厌谁,我也讨厌。”他顿了一秒,“我帮你报仇。” 拐了弯,程禧步伐慢了,踩地上的影子。 “如果有一日,周家人包括你哥哥,再也不能欺负你了,他们失去自由,甚至一无所有,你会开心还是伤心?” 这云淡风轻的一句,又深意十足。 她一愣。 叶柏南看出她的迷茫,“是假设而已。” “周家人没欺负,周阿姨养大我了,听她的话是报答。”程禧抱着相框,“我不开心。” “那你哥哥呢。” 程禧心不在焉翻相框,“我和他之间,有怨,有气,但没有深仇大恨。” 叶柏南面容平静,一步步走着。 许久,他说,“禧禧重情重义。”第161章病逝 东南巷的交叉口搭了一座台子。 猜灯谜的。 彩头儿是芙蓉村的一坛老窖白酒。 程禧钻进去,叶柏南护着她,无奈护不住,她灵活,学舞蹈的身段儿也软,没骨头的细柳条儿,一眨眼,突出重围站在第一排了。 他胳膊绕过她腰,发了力挡住,小臂肌肉的筋络紧绷,防止后排冲撞她。 活动快结束了,高台的龙凤柱上只剩一个谜面帖:有肚没腿,有头没尾。 叶柏南望向帖子,半分钟的工夫,他开口,“是手指。有手指肚,没有手指腿,有手指头,没有手指尾。” 台上的礼仪小姐端了一坛五斤的酒,递给他,“恭喜先生,猜中了。” 程禧舔了下唇,“我收回那句话。” “哪句?”他一手捧酒坛子,一手牵住她,挤出去。 她小声,“你的基因挺好,不需要爱因斯坦挽救了。” 叶柏南笑了一声,“我可以挽救你。” 程禧错愕,“我基因不好?” “笨也有笨的好。” 灯火拖出他长长的影子,越走越远,越拖越长,仿佛无尽无休。 深夜10点,周京臣发来一条短信。 华夫人在ICU病逝。 脑出血,全身器官衰竭。 吊命吊了一个多月,耗得油尽灯枯了。 周京臣乘坐10点38分的末班高铁赶回去,程禧赶不上了,叶柏南直接从中顺基业的工地调了民工,开车走高速。 回到老宅,是第二天早晨7点。 庭院的双囍灯笼和红地毯已经撤了,落地窗的紫红色窗帘也换成了乳白色。 世家豪门的为人处世,是挑不出一丁点儿漏洞的那种体面,亲家、故友、世交,凡是同盟的关系,红白事、儿女事,一丝一毫不马虎,办得漂漂亮亮,关系也更牢固。 程禧瞟了一眼院门外的军绿色吉普。 插了国旗。 看配置规格,十有八九是华菁菁大伯父的座驾。 保姆这会儿在招待丧葬负责人,她蹑手蹑脚溜上去,“华夫人的丧仪是周家办?” 保姆“嘘”,拉着她去餐厅,“中午12点,市里的1号吊唁厅。” 1号吊唁厅是权贵大人物召开“家属慰问仪式”和“告别大会”的场地,一部分区、市级的官员会亲自到场致哀。华团长死后,华夫人作为遗孀,一无贡献,二无职衔,不够资格进入1号吊唁厅,明显是托了周淮康的面子。 周副市长的亲家母,自然有资格获此殊荣了。 以后,华菁菁的儿媳名分也板上钉钉了,这是周家给她抬尊荣。 “华家二房没人了,按道理是大房和三房的长辈主持丧仪,周公子主动大包大揽了,送岳母最后一程。” 程禧心口一钝,镰刀割似的。 周京臣是好女婿,好未婚夫。 对华家,对未婚妻,无一不是妥帖,周全。 那她的母亲呢。 虽衣食无忧,又何尝不是他手中的筹码,她连见一面,也得讨好他。 “华大伯也在吗?” “在茶室呢!华小姐哭的哟——”保姆连声啧啧,扭头和丧葬负责人介绍程禧,“这位是我家小姐,您教一教流程。” 程禧确实不懂家属的礼仪。 程父死得难堪,草草火化了,程家的亲戚私下又避之不及,迄今为止,她只参加过华团长的葬礼,是宾客的身份,家属答谢的规矩她一窍不通。 。。。。。。 程禧进客厅,周夫人正坐在沙发上安排白事宴的桌位号。 权贵圈的在1、2、3号桌,富豪圈的在4、5、6号桌,教育文化界人士在7、8号桌,一共8桌,64个座位。 能上桌的,是贵宾,大多数吊唁的宾客是不留下吃宴席的。 程禧走过去,“周阿姨,我妈妈被——” “禧儿啊!”周夫人不耐烦打断,“华家、周家忙得团团转,死者为大,先别提你母亲了,她不愁吃喝,不愁活着,你有什么不满呢——哎!糕点打包了吗?”周夫人推开程禧,匆匆往餐厅走,指挥着保姆佣人,“白糕、花糕、水果、各要七盘。。。” 一身素黑的周淮康这时下楼,“禧儿,发什么呆呢,不舒服?” 程禧张了张嘴,嗓音嘶哑,“没有。” 周淮康手背贴她额头,“倒是不烧,你回屋睡一觉,一楼吵,二楼书房清静。” 他说完,环顾四周,“柏南呢。” “回家接叶叔叔和叶阿姨了。” 周淮康神色不自在,“柏南自己来就行了,折腾老叶夫妇干什么。。。” 他有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