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禧喂完了药,沈承瀚也恰好输完液,吊儿郎当从对面的病房过来,“禧妹妹住哪间?” “V06。” “巧了。”他高兴,“我V07,京哥儿V05,咱们是连号,患难与共啊——” 程禧逗笑。 “叶柏南这王八蛋,太损了。”沈承瀚骂骂咧咧,“通知我爷爷了,我爷爷又通知李家了,湖城发生车祸,周、沈二位公子烧焦了。” 周京臣皱眉,“家里乱了?” “大乱。”沈承瀚比划,“我爷爷吃了半瓶速效救心丸,你姑婆的血压窜上170了。” 程禧紧张,“没提我吧?” “提了。”沈承瀚表演欲爆棚,模仿周夫人,“韵宁老师先是一愣,哀嚎:京臣,禧儿,我孙儿。。。。随后,展示了她强大的体操功力,一百八十度托马斯,旋转、抽搐,晕厥——”他一鼓掌,“倒在周伯父怀里了!周伯父抱上床的,脸挨着脸,臀抵着臀的,久违的亲密啊,夫妻感情迅速升温。” 她糊涂了,“什么升温?” “你伤痊愈了?”周京臣晓得他没正形,瞪他。 沈承瀚龇牙,撸起病号服,膝盖撕掉了一大片皮,左脚肿胀,“医嘱是卧床休养一星期,我卧不住,太憋了。”他右脚一蹦一跳,走近病床,“四位大人物明天飞湖城。” 四位大人物是周淮康夫妇和沈家夫妇。 “账本呢?” “熔化成灰烬了。” 周京臣笑了一声,“叶柏南已经不择手段了。” 沈承瀚笑不出,“罪证没了。” “等。” “等谁?” “猎物上门。”周京臣胜券在握。第345章禧禧,我不愿碰你 他的确猜中了。 入夜,一个保洁员拖着清洁袋,停在V05病房门口。 “周公子。”湖城口音,装扮显老,上半张脸是年轻的,“有垃圾吗?” 周京臣侧倚着枕头,“进来收拾。” 保洁员进门,反锁,摘口罩。 “我等你很久了。” 花魁笑,“其实二刀疤发现了我存在,周公子算准了我最后投靠你,愣是按兵不动。” “勉强你,没意思,主动奉献有意思。”他乏累,揉了揉鼻梁,“人间天堂的签单凭据。” “在我手里。”花魁坐下,“周公子有办法救我弟弟,我相信也有办法护我大姨和弟弟周全。” “你藏起另一半罪证,暗中观察我和叶柏南谁厉害,谁有情义,再做选择。”周京臣噙了笑,“聪明,谨慎,是一个颇有心计的女人。” “如果没心计,在人间天堂,在叶家父子眼皮底下,我撑得住十年吗?”花魁脱了工作服,里面是艳红的针织衫,米白的缎面长裤,她又掏出口红,精细地描唇,“这种日子我过腻了,懒得藏了,也懒得躲了。” “具体地址。” “北湖公园,六孔桥,第三个桥洞下。” 周京臣看着她,“你放的?” “是。” “挺有胆量,湖城夏秋季多雨,不怕淹了吗。” “淹了,是天意。”花魁涂完口红,神色疲惫,“叶柏南的命数不该绝。” 周京臣无波无澜,“什么打算。” “我下午去警局见了小宝,大姨出院之后,接他回家。我家人的吃喝,拜托周公子了。”她心知肚明,叶柏南在抓自己,“我挣的钱不干净,我希望小宝干干净净做人。” 花魁缓缓站起,注视着窗外的高楼。夜深,有雾,整座城市万籁俱寂,“叶嘉良猝死,死因是壮阳药亢奋,贪色是他的错,亲手下药是我的错。叶嘉良已经偿还了,我也要偿还了。” 她镇静自若,像是什么也不畏惧了。 “叶柏南的罪证太多,销毁了一笔,有另一笔,一笔又一笔。。。他自己也忘了有多少。倘若他清清白白斗一场,周公子不是他对手。”花魁摩挲着颈部的玉石吊坠,“他拥有周公子的人生,依然是天之骄子,周公子拥有他的人生,会超过赫赫有名的叶大公子吗?” “不会。” “南周北叶。。。有权的周家和有钱的李家,共同扶持了周公子,而叶家摧残了叶大公子。他爬到与您平起平坐的位置,付出的心血是您的十倍,百倍。”花魁哽咽,“可恨之人,有可怜之处。” 周京臣认识她的吊坠,“在李宅祠堂,你手中也捏着它。” “叶大公子送我的。”她含泪,“评选花魁的贺礼。” 他沉默。 是贺礼,更是她沦落风月的开始,漫长的时光里,她佩戴它,珍惜它,又受困于它。 。。。。。。 程禧睡得迷迷糊糊,口渴了,她摸索床头柜,摸到一只男人手端着水杯。 下一秒,她睡意全无,打开灯。 浓白的光线下,男人身型英武,穿了一件黑色风衣,衣襟敞怀,宽阔魁梧的胸膛。 “喝水?”男人递给她。 程禧心脏一寸寸战栗,牵扯了整个人在抖。 “不方便自己喝吗。”杯口贴着她唇,喂她。 她撇开头。 男人笑意淡了,“和我结了仇了?” “是不是你。” 偌大的病房,顷刻,无声无息。 许是心虚,许是默认,程禧崩溃大吼,逼一个答案,“究竟是不是你!” 两名保镖破门而入,“周太太——” “出去!”她继续吼。 保镖退出。 她胸口起伏,瞳仁震荡,叶柏南的瞳仁却幽冷似一坛古井。 有过千年风霜,亦有过风华正茂。 他望着她,“不是。” 程禧哑笑,“除了你,没有其他人。” “既然判定了是我,又问什么呢?” “你要他死吗。” “先喝了水,再谈。”男人重新将水杯喂她,她夺过,大口喝完,撂在柜子上。 “禧禧这么乖,我不舍得你伤心,所以不要周京臣死。”叶柏南随手削一个苹果皮,“他偷了阿丽的保险箱,又坑了三刀疤,哪个不想教训他呢?” 程禧攥紧了床单。 “周京臣出意外,我是头号嫌疑人,没必要冒险。”他切了一小块苹果,塞在程禧嘴里。 她本能吐出,叶柏南不恼,柔润的、商量的口吻,“咽下,好吗?” 嚼了好一会儿,最终,她咽了。 他满意笑,“禧禧,你记住,我碰任何人,不愿碰你。” 程禧盯着地板,慢慢上移,盯着他。 “但你别碍事,别为难我。”第346章死在他面前 叶柏南用帕子擦拭程禧的额头,“怎么出汗了?” 她躲。 疏离,警惕。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眼神。”他勾起她下巴,“我喜欢你看你哥哥的眼神。” 程禧任由他触碰,“你目标是撞周京臣和沈承瀚,他们出事了,顾不上你了,你趁机绑了花魁,夺回证据,却没想到我在车上。” 叶柏南摸着她脸,他手掌比周京臣更粗糙,拿笔的茧子,拿弓箭、拿马鞭训练武术和马术的茧子,本是雄浑的男人味,宽厚的安全感,这一刻,程禧只觉得危险。 “嗯。”他承认,“我以为你不在。” “撞死他们吗?” “撞伤。” “生死难料。”程禧摁住枕头,“双方车速、山道地势,一旦有一个超出控制,结局是车毁人亡,你让马仔撞伤,假设撞死呢?” “现在,周京臣没死,禧禧,你是让我死。”叶柏南猛地一扯,枕头裹着手机,坠落在地。 屏幕显示在录音。 录了53秒了。 程禧一惊。 男人捡起手机,数字一下下跳跃,他一下下摩挲,“山路泥泞,今夜有雨,这场车祸所有的痕迹,明早消失。”他盯着程禧,“你不甘心吗?一句句引诱我,作证据吗?” “你和周京臣斗人脉,斗手段,我管不了,也没那本事管。”她平复了心情,从床上起来,“柏南,你太狠了,这次是车祸,下次呢?” “我给他机会了。”叶柏南面容阴森,每一厘都是寒气,锥心刺骨的寒,“周京臣要置我于死地,他逼我下手的。我没有要他的命,我仁至义尽了。” “如果叶太太抢了周阿姨的丈夫,周京臣报复叶家和叶太太的娘家,你保不保家人?” “谁造孽,谁偿还,各有因果,我不干涉。”叶柏南删除录音,在手心掂量,“禧禧,我不愿伤害你,你偏偏踩我雷区,撞我枪口。你明白,只有你,我偶尔是松懈的,你哥哥,周家人,包括花魁,我全部防备。” 程禧也盯着他。 “你不懂珍惜我的心软,践踏它,算计它。”他撂下手机,捂住她眉眼,刹那,是漆黑的。 叶柏南手温灼热。 她僵硬。 “那我不心软了?”他闷笑,“我对他们怎样,对你也怎样。你会后悔、会失落吗。” 程禧在黑暗里,感官集中,叶柏南的呼吸,味道,声音,交织成无可挣逃的大网,笼罩她。 “我唯一所求,是你不帮周京臣对付我,很难吗?”他声音渐渐嘶哑,蓦地,他撤了手。 她适应了一会儿光亮,再睁开,病房空空荡荡。 。。。。。。 叶柏南收到一条短信,本地号,没备注。 天台。 他回拨,关机。 住院部大楼一共18层,天台在19搂。 乘电梯抵达18层,上楼梯。 天台没有灯。 不远处是秀水街的摩天大厦,湖城最高、最繁华的大厦,华灯璀璨。 花魁伏在桅杆,俯下身,披肩的中短发,在穿堂风里飘飞,“柏南,你来了。” 叶柏南眯眼。 她第一次唤他名字。 以前,是不敢的。 “我新剪了头发,长发留久了,厌倦了,短发漂亮吗?”她背对叶柏南,伸手,抓空中的风,“我适合短发,不过高中毕业以后,在足疗店给客人洗脚,按摩,丽姐告诉我,乌溪镇是小县城,这行业不正规,无论哪一家足疗店、酒吧,女服务员多多少少要吃亏,吃亏了,不怕,她出头,有小费。丽水街的客人喜欢风情时髦的波浪卷,喜欢浓妆艳抹的女技师,我便蓄长了头发,化了妆。” 叶柏南站在她身后,不耐烦,“你约我,什么事。” “后来,我攒了钱,送小宝去启智幼儿园读书,那所学校有自闭症,有唐氏儿,也有和小宝一样痴痴傻傻的。小宝长得俊俏,食堂的厨师偷偷欺负他,有四五个。”花魁转身,面向叶柏南,“我搬了工地上的钢筋,藏在厨师回家的胡同里,砸了他脑袋。” 叶柏南面无表情,眼眸泛了波澜。 “厨师重伤,家属知道他欺负了小宝,倘若报警,街坊邻居也知道了,日子没法过。于是,提出和解,我支付二十万医药费,我们两清。”花魁噗嗤笑,“凭什么两清?我找了大刀疤,跟了他一个月,他替我解决了。” 她一步步靠近叶柏南,“你不认识大刀疤吧?在乌溪镇,他是老大。” 闪烁的光影下,叶柏南寂寥,孤独。 “我目睹厨师的老婆跪下,舔大刀疤的皮鞋,磕头求饶;目睹另外三个厨师剁了自己的大拇指。”花魁笑得开心,“我发誓,去大城市赚钱,赚地位,有一天,那些欺负我何家的人,也跪下舔我的鞋。” 叶柏南胸腔沉钝。 “再后来,我遇到你了。”她叹气,有懊悔,亦有无悔,“我赚了几千万,赚了豪宅豪车,赚了人间天堂‘二老板娘’的名号,可我也赔了。” 花魁笑中含泪,“太惊艳的男人,是带剧毒的。” “说完了吗。”叶柏南短暂的震撼,归于平静,“东西呢。” “你猜我在医院见了谁。” 他风衣下摆扬起,拍打着墙壁,纽扣和墙皮缠得猎猎作响,“在周京臣手上。” “原本,应该在你手上。”花魁遗憾,“你错过了。” “错过?”叶柏南一动不动。 “8月11号的黄昏,我去了你的私宅,在书房放了相片。”她苦涩,“你没仔细看,扔了,对吗。” “你相片和东西有关系吗?” “有啊。”花魁捋了捋吹散的发丝,返回桅杆,“秘密。” 他彻底没耐性了,推门下楼。 “我出卖了你,但小宝无辜。”花魁一字一顿,“柏南,念在我贡献了一生,别动小宝。” 叶柏南扬长而去。 走出住院部,隔壁的急诊大楼灯火通明。 忽然,爆发一阵喧哗。 “有人跳楼——” “啊!” 叶柏南不爱瞧热闹,陌生人的喜剧、悲剧从不入他眼,他无动于衷,去泊车坪。 下一秒,‘砰’的巨响。 距离他仅仅一米,是何晤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