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肺腑扯得疼,仍是一声无力的“柏南。” 这时,保镖匆匆进门,“周京臣喊话,有一封遗书交给您。” “谁的遗书。” “二太太。” 叶嘉良很宠爱何晤晤,她是人间天堂的幕后老板,有钱有势的,保镖、员工和高管明面上称呼她何老板,私下尊称她‘二太太’,巴结奉承她。其实,她厌恶叶嘉良,更厌恶‘二太太’的身份,不入流,太荒唐耻辱。 “还有一封在周京臣手上?”叶柏南喂了程禧一颗樱桃,“无人机送上天台。” 保镖去谈判。 他继续喂樱桃,“甜吗。” 程禧瞟匕首,“周阿姨——” “甜吗。”他语气加重,阴森的,警告的。 她点头。 叶柏南尝了一粒,酸苦。 “真甜吗。”他笑意幽凉,“禧禧,别骗我。” 程禧害怕,“我求你。。。收手吧。” 他抱住她,哄着,抚慰着,“不怕,禧禧。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保镖去而复返,察觉动静不太对,没敢硬闯,隔着门,“叶总,二太太的遗书。” “进来。” 叶柏南搂着程禧腰,从未有过的耐心,“我扮个鬼脸,你瞧瞧?”他扮了一个小猪,又把樱桃粘住鼻子,扮了一个小丑,“我每天扮一个新的,条件是你不怕我,不躲我,行不行?” 程禧手足无措,凝望他。 他打开遗书,何晤晤手写的两行字:我被人间天堂老板叶嘉良霸占,心存怨愤,长期将心脏药偷换壮阳药,导致他猝死女人床上。叶氏集团洗钱是叶嘉良父子共同合作。 保镖在一旁,不由感慨,“叶嘉良的死,二太太承担了罪名,您只剩下洗钱的罪,上缴赃款,最多十年的刑罚,可您绑架了李韵宁。。。” 何晤晤拼了一切,保叶柏南一命,却千算万算,漏算了他的妒忌与仇恨,执念太深。 自断后路。 叶柏南仰头,闭眼,攥着信。 挣扎,沉沦。 良久,“禧禧,我值得女人献出青春和一生吗。” 程禧一言不发。 他紧紧拥着她,仿佛滔天巨浪中,拥着一块浮板,不肯撒手。 “孽种。”两名保镖架着周夫人,停在门口,周夫人大笑,“报应到了,你逃不出锦山了。” 消寂的夜,渐渐传来警笛,一浪高过一浪,震慑山林。 保镖搧了周夫人一巴掌,“叶总饶了你贱命,是太太求情,否则,剁了你喂狗!” “什么太太?女凭母贵,禧儿是我李韵宁亲自养育调教。。。一个孽种,配吗?” 叶柏南一脚踢在周夫人大腿,她一趔趄,脸贴着地板,喘息着。 “这一脚,我母亲赏你的,阮家在乡下务农,比不上你李氏家族。但金钱权势堆砌的显贵,交易的婚姻,你丈夫真爱你吗?” 周淮康不爱她。。。她炸了,“三十年风风雨雨,我照顾周家,扶持他,他当然爱——” “照顾,扶持。”叶柏南狞笑,“是爱你吗?是爱李家,娶了李家,你算什么东西。” 周夫人愈喘愈急促。 叶柏南的皮鞋底狠狠踩她脸,“这几天,我随时可以废了你,明白为什么没动手吗?” 她头发散了,衣服脏了,那个风光显赫的周夫人,狼狈又无助。 “我母亲说,自己性子懦弱,曾经抢不赢你,时过境迁,白发苍苍了,连周淮康也不报复了,何必为难你呢。” 周夫人一动不动。 “禧儿哀求了我二十一次,一次次磨我,讨好我。”叶柏南挪开脚,周夫人面颊是硕大的鞋印,“倘若你有良心,余生善待她。” 。。。。。。 周淮康举了喇叭,站在树桩上,朝二楼的窗户叫,“柏南,我清楚你恨我,我赎罪,要杀要剐我由着你,韵宁年老,禧儿无辜,周正修尚在襁褓,你孝顺,自幼受委屈,将妈妈还给周正修吧。” 茶水熬干了。 叶柏南拿起匕首,抵住程禧脑袋,“程禧。”他唤她名字,而不是‘禧禧’,是程禧,“往前走。” “周阿姨。。。”她忐忑。 “我承诺你,放了李韵宁,不反悔。”他平静,甚至是温柔,“听话,走。” 程禧迈一步,他跟一步,一步步下台阶。 “目标出现。”大门外,黄老二用对讲机吩咐警员,“只要叶柏南挟持二位夫人跨出大门,一定保障夫人的安全,万一有意外——”他瞥周淮康,犹豫不决,“射击叶柏南的手腕或者膝盖,尽量活。” “我问过你生产手术的医生,你不适合再有孕。”叶柏南闷笑,叮嘱她,“逼你生一个我的孩子,是逗你的,吓坏了?以后,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体重要。这幢木楼很干净,偶尔累了,倦了,小住一段日子,后院的草莓春季发芽,夏季结果,带礼礼来摘。” 程禧颤栗着。 不远处,周淮康脱了大衣,走出人群。 “老师!”黄老二试图阻止,周京臣拦了。 “让他去。” 所有人提心吊胆,目送他。 “父亲错了。。。柏南。”周淮康跪下,老泪纵横,“父亲不该不认你,你母亲教导得你这样出色,是父亲不配,柏南。。。从来不是你不配,我不配。如果我早一点认下你,处置了叶嘉良,你不会走上这条绝路。” 他嚎啕大哭,趴下忏悔着。 叶柏南看着他。 黄老二和警员愣住,现场唯有周淮康的哭声。 凄厉的,悲恸的。 “你认我了吗。” 周淮康抽噎,“我认。。。” 叶柏南伫立在原地。 好半晌,“给叶嘉良下药,我是主谋,我安排何晤晤做的,她遗书造假了。” 周京臣皱眉,隐隐预感不妙了。 “我耽误了一个女人一生,不愿她死后,替我背负罪名了。阳间毁了她,阴间再毁了她,我哪有颜面下去呢。”叶柏南又看着周京臣,“程禧是清白的。” 在大庭广众下,不方便直白,一句清白,证明没碰。 “仇人死了,叶家垮了,母亲从家暴中解脱了,生父也认我了。”叶柏南笑,“我没有遗憾了。” 他缓缓撤了刀刃,程禧感受到,要回头。 “不许回头。”他呵斥,“一直走,走向对面。” 她慌了,朝后伸手,以为能触摸他,然而,只触摸了冷冰冰的空气,连他一片衣角也没摸着。 下一秒,几滴湿热的‘雨珠’沿着她面颊、太阳穴慢慢淌下,浓稠的锈腥味。 她一僵。 四肢剧烈颠抖。 “下雨了。。。”她眼神直勾勾,控制不住啜泣,“柏南,又是一场大雨,你回屋避避雨。。。” “救人质,周老夫人在木楼!”队长下令,“警惕叶柏南诈死!持枪戒备——” “柏南啊!我的儿子——”叶太太歇斯底里,瘫软在土坑,周淮康掩面痛哭。 程禧轻轻一抹,不是雨珠。 是血。 叶柏南脖颈飞溅的血。 她晃晃荡荡,扭曲的姿势摔在地上,盯着前方,吐了一个字,“有。” ——我赌了一把,你对我心软。有那么一丝不忍,不舍。 ——禧禧,有吗? “有。”程禧恍惚麻木,重复了一遍。 不知叶柏南听没听清,她话音才落,刹那间,他宽阔的身躯轰然倒塌。 砸起沸腾的灰土。 程禧迷了眼,水雾,沙尘。。。她握拳,张大嘴,喉咙酸涩,喑哑呜咽着。 芙蓉村的花灯和烟花巷的烟火气依旧如初,世上却从此没有叶大公子了。 文韬武略英气风华的叶柏南,没有了。 她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周公子!”黄老二一抓,失手了。 周京臣疯了一般冲过去,可来不及了,叶柏南的保镖奋力一搏,抡了砍刀劈程禧,千钧一发之际,他胳膊挡了刀刃。 一瞬,皮开肉绽。 “这个贱人,害了叶大公子,周家人统统该死!”保镖嘶吼,又劈一刀。 他寸步不离,护着程禧,赤手空拳夺刀。 “砰”地枪响。 保镖右肩中弹。 警员顷刻包抄了木楼。第380章正文结局【二】 程禧昏睡了一天两夜。 苏醒时,敞开的木窗洒入细雨。 周京臣倚着沙发,不眠不休也守了一天两夜,厚厚的一摞文件堆在膝盖,眼下乌青,憔悴。 她下床。 “哥哥。” 他阖目,浅眠,她一叫,马上握住她手,“醒了?” “下雨了。”程禧擦拭他额头,发茬,潮漉漉的。 “帮你洗了澡,梳了头发。”周京臣爱惜亲吻她,“禧儿更俊俏了。” 她咧了咧嘴角,“你胳膊的伤。。。” “包扎了。” 程禧担忧,卷了衣袖检查,臂肘绑着纱布,呛鼻的药味,“疼不疼?” “疼。”他硬汉撒娇,“吹一吹。” 她低头,发丝扫得他皮肤痒,他轻轻撩开,“你一直护着母亲,求柏南,没睡好。” “妈妈脾气大,讲话不饶人。”程禧强颜欢笑,“骂叶阿姨,骂柏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哪能睡着。” 周京臣注视她,她气色极差,极落寞。 “饿吗。” “没胃口。”她隐隐颤音,“人呢。” 他一张脸逆着光,灰蒙,晦暗,“今天早晨火化了。” 程禧攥紧了他袖子,“救不活了。。。” “国际野训部队毕业的,杀对方,杀自己,都是一刀毙命。” 她趴在周京臣腿上,胸腔堵得胀麻,“叶柏南没害我。” “嗯。”他抚摸她头顶,“不舍得。” “你怨他吗。” “不怨。”周京臣平静,坦荡,“一个一心寻死、疯魔的男人,原本可以顺手解决了母亲,一笔血债和十笔血债,对于他是相同的下场,他终究是放过了。” 程禧抹眼泪,“他恶毒吗。” “有恶,有不恶。”周京臣摩挲她面颊,水淋淋的,“吓着了,是吗。” 咫尺之遥。 天人永隔。 她一贯怯弱,禁不起那血腥与震撼。 周家增派了四名保镖,专门负责程禧的出行,周京臣特意飞南方接了礼礼回家,周淮康夫妇不吵不闹,冷战了半个月,完全不符合周夫人泼辣跋扈的性子,周京臣不踏实,向李氏集团和商会请了假,暂时在北方处理工作。 一市首富的叶家,叶嘉良与长子相继亡故,叶国章和五名董事锒铛入狱,一代商场传奇彻底谢幕。 权富圈的夫妇纷纷登门周家探望,一拨又一拨来来往往,有太太发现了玄机:周淮康和周夫人基本不同场了,他在,她不在;她在,他不在,大有决裂的征兆。 孙太太和周夫人关系亲密,壮着胆子问,“周老先生回南方了?” “不知道。”周夫人小指裹着膏药布,一潭死水,“忙丧事吧。” “我估算了年岁。。。”孙太太劝慰她,“叶柏南比周公子年长三岁,他出生那会儿,您和周老先生刚结婚,不属于私生子,属于前任未婚生子罢了,不值得您生气。” 周夫人摇头,“不为这个。” 稀里糊涂了一辈子,自欺欺人了一辈子,李家大小姐家世显赫,美艳绝伦,又一腔热情,年长日久哪个男人不动心呢?她傲气,自信,总有一日征服周淮康。 可他大庭广众下,认了叶柏南,周家多出一个长子,京臣变成了次子,外界戏称她李韵宁是阮菱花的‘妹妹’,她无法接受这份羞辱。 凭什么认呢? 如今周家夫人是她,她不认,周淮康擅自做主让叶柏南认祖归宗了,凌驾于京臣头上,置她于何地。 。。。。。。 南山墓园。 二排。 V9墓碑。 一盆火,一叠纸钱,晚霞似火,映红了半座山。 黄老二在台阶下,周淮康在台阶上。 碑文是——长子周柏南之墓。 父周淮康、母阮菱花,立。 “老师,天色快黑了,咱们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