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顺着指尖驱散了从雨水中携裹而来的几?分冰凉。 很简单的动作。 姜晚笙的心却莫名安定了下来,变得没那么闷燥。她眨眨眼,又确认一遍:“真的?” “你没有做错事,我为什么要生气。” 祁琛话落下的刹那,姜晚笙目光颤了一下。 做错事。 她精准地捕捉到?这?三个?字。 她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发干的唇角,诚恳又认真地回了句:“知道?了。” 祁琛喉结滚动两下,平静地瞧她。 他?没有问她到?底是知道?了什么,眼眸镀上一层淡光,和她不错开地对视。 眼神?明明不含情?绪,但却隐着几?分寡淡。 姜晚笙在这?样?的注视中,不自觉地屏息,她咬了咬唇,下意识想要赶紧戳破这?种寂然。 “我真的走了?”她故意俏皮,“虽然就住在隔壁,但也请不要太想我。” 祁琛勾唇,“进去吧。” “好。” 话毕。 门缓缓阖紧,一秒后,密码锁自动落了锁。 玄关?处传来鞋柜被拉开的的声音。 隐隐约约,是换鞋的动静。 而后,女孩趿拉着拖鞋往屋内走,脚步声越来越微弱,直至听不明晰。 整个?过程中,门外那道?阴影巍然不动。 祁琛没有着急离开,眼底面对她时?的温和全然褪去,薄唇在一瞬间压平,弧度冷淡仿若一月的冰潭,深不见底。 走廊空无一人,他?徐徐走至连廊玻璃窗前。 雨点变大,氤氲起一层薄雾,光线交错昏暗,衬得他?的侧脸轮廓愈发深邃凌厉。 祁琛抖出一根烟。 咬进嘴里,却并未点燃,指腹把玩着打火机,冷风拂过,微弱的火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明灭辗转。 他?的眉眼低垂,戾气深重难以遮掩。 片刻后,他单手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三秒不到?的时?间,通话就被接通,那头谦恭地喊了声:“祁总。” “查得怎么样?。”祁琛的嗓音淡淡,混进风雨声中,平添了几?分砂砾感。 助理一字一句交代:“风驰最近面临传统油车到新能源汽车的转型,但资金链缺口较大,公司内部高?层意见不统一,姜承赫缺少强有力的资金支撑以说服各高?层。” 咔嚓一声。 祁琛点烟,烟雾散开,清冽的薄荷烟草味徐徐升腾在空中。 “最有意向投资的是哪家?” “MK资本。”助理补充道?,“顾氏集团下的投资机构。” 听到?这?个?姓氏,祁琛几?不可察地微折眉心。 一抹阴戾划过眸底,转瞬即逝。 他?偏过头吸了口烟,而后懒散弹了弹烟灰,“让钟杉截掉他?们这?次合作。” 钟杉是滨北顶级融资公司,投资案例甚至被写进教科书,但鲜少有人知道?,钟杉背后的资本其?实是易恒。 现任CEO正是祁琛。 助理了然,他?下意识问:“需要传达是您授意的吗?” “不用。” …… 电话挂断,祁琛将指骨间的烟摁灭,他?掀开薄眼皮,望向窗外。 树影斑驳,一片云徘徊在天际的边缘。 明净柔软,看似透明到?没有重量,实际上却是捉摸不透。 风一吹就散了,没有方向。 除了树叶吹动的声响,空气中静谧寂然,连影子都是孤独的。 似有似无的一声喟叹。 “我怕抓不住你。”喉结无声向上滑动,祁琛溢出一句低语。 抓不住的到?底是那片云,还是其?它的什么。 没人知晓。 就连那片云,也不知道?,看云的那个?人为何模样?如此疲倦。 一如四年前的那般。 …… - 另一边。 姜晚笙走进浴室洗澡,她吹干了头发,包着浴巾站在氲满潮湿水汽的镜子前护肤,而后换上睡裙,洗漱,躺在卧室的床上。 看起来和每一天的日常无异。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根从下午就开始紧绷的神?经,一直在加速跳动。 像拉满的弦,随时?就要扯断。 手心有点微微颤抖,不知不觉出了一层薄汗,躺下来心慌到?想要呕吐的程度,各种生理性反应开始慢慢作祟。 姜晚笙只能?又坐起身,打开橱柜,从药箱里翻出一盒处方药,含了一片就着床头柜的冷水咽了下去。 焦虑症偶尔发作的时?候,只能?用药物控制。 等?了大概半小时?,全身渐渐乏力,困倦顺着药效爬了上来,她眼皮变得很重,但好在没有刚才那样?心慌的体感了。 发了会呆,正准备重新入睡。 边侧的手机突兀地振动。 姜晚笙顿了一下,慢吞吞地偏头望过去。盯着屏幕了好几?秒,最后她还是接了起来。 “为什么挂电话,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听话!”才接通,那头的质问声立刻钻进耳朵。带着不容置疑压迫感,让人不自觉地感到?窒息。 “我是不是管不了你了?” 姜晚笙垂了垂眼睫:“不小心的。” 她低声喊了句,“爸。” 这?声称呼如今很少能?听到?。 明明是最亲的血缘,却变得这?样?生疏。 姜承赫倏地沉默几?秒,“嗯”了一声,语气有所缓和,但仍然透着几?许不耐:“什么时?候回国的?” “没多久。”她回道?。 “什么没多久。”姜承赫声音拔高?,“亦辰都和我说了,你回来一个?多月了。” 闻言,姜晚笙眉心不受控地拧皱。 听到?这?个?名字,她立刻回忆起来,那次和阮浠去酒吧遇到?了他?,她也突然明白过来父母是怎么知晓她回国这?件事了。 “顾亦辰?”她问道?,“是他?告诉你和妈妈我回来的?” “你这?什么语气,亦辰和我们说不还是因?为关?心你。”姜承赫手掌拍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指责, “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到?底有多担心你。你倒好,在国外一声不吭,从来不回家,就连现在回国也不和她说一声,消息更是不回复。” 提到?妈妈,姜晚笙总是觉得亏欠的,她抿抿唇:“妈妈她——身体还好吗。” “你要真的关?心就自己回来看一看!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姜晚笙不想反驳,抬起眼睫,看了看半空。 “过几?天有个?饭局,你正好回来和你妈吃个?饭。”姜承赫一锤子做定音。 “……好。” 话题到?这?里差不多快收尾了,电话里的指责与质问总是不及当面来得真切有效,一切未结束的,等?回家的那一天会再次延续下去。 姜晚笙都清楚,所以懒得解释,她甚至不想开口说一句话。 就等?着电话被对面掐断。 结果并没有如她所料,反而在停顿须臾后,挑起一个?新的话题。 咔嗒一声,对面听筒传来细微声响。 听起来像是书房门被人关?紧的声音。 “你和祁琛重新在一起了?”姜承赫沉了音,嗓音因?为密闭空间内的回音,显得更加清晰明了。 “也是顾亦辰和你说的?”姜晚笙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姜承赫提醒道?,“我当初和我保证的什么,和祁琛以后再有任何来往都要和我报备。” “不记得了?” “没有不记得。”姜晚笙有些喘不上来气,半耷拉眼皮,回道?,“等?回家我会说清楚的。” “爸,今天我工作太累了,想休息了,先挂电话吧——” 话没说完,被倏然强硬打断。 姜承赫的话里带着更深层的含义,“祁琛他?现在的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如果你要和他?交往,爸爸不会反对。正好风驰最近的资金出了点问题,你和祁琛说一下,这?对易恒来说简直是手指头缝里漏点的事,包括万金招标那件事,完全可以直接定下我们家公司。” 适才,他?每多说出一个?字眼,姜晚笙的肩颈就变得僵直了一分,直至脊背变得发抖,完全无法控制。 药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生理反应,再一次如潮水纷涌向她扑来。 “别说了!”她控制不住自己,只想叫停。 姜承赫明显愣住,生生停下了话音。 姜晚笙死死咬住下唇,唇瓣止不住地发抖:“你把祁琛当什么?你把我当什么?” “你当年利用祁琛还不够多吗,你怎么好意思……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你当年对他?做了什么,需要我提醒你吗?” “我不知道?你这?次又要干什么。”姜晚笙的指甲深陷进皮肤,产生刺锐的痛感,“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利用祁琛。” 她一遍遍重复,“绝对不会。” 话落,她干脆地切断电话,眼泪如脱了线般往下坠落。说出这?些话,几?乎要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其?实不全是。 顺着这?段话,翻开过去分手时?那场潮湿,才是真正让她觉得无力的地方。 她不愿去回想,她也不敢去回想。 她原以为一切都要变好了,祁琛重新原谅了她,带她去了他?父母的墓前,她有计划着求婚和以后。 可在这?一刻。 在最痛苦的这?一刻,她才突然发现,也许,他?们之?间存在的许多问题其?实并没有解决。 闭口不言,不代表就不存在。 她在瑞士时?有暗自做出一个?决定,赌一切都可以顺其?自然地解决,赌四年前横空隔在两人间的万水千山,如今已不复存在。 现在看来,还是她的妄想。 可她不想放弃,不想要再和以前一样?,做胆小鬼轻易地放下他?。她会好好争取,她有许诺过要对他?好,也承诺了要像小乌龟一样?,慢慢爬。 所以,再难,她这?次也一定能?顶得住。 想到?这?里,姜晚笙用手背擦掉泪水,没什么好哭的,她告诉自己。 ——“你没有做错事,我为什么要生气。” 她又突然想起刚才祁琛和自己说的这?句话。 到?底什么样?才算做错事呢,她无法清楚做出界定,也不知道?他?心底的一套标准又是怎样?的。 她只能?依据自己的承诺来划定。 她开始庆幸没有和祁琛说出实话来,这?一顿糟心事不想让他?再承担一遍,这?次她自己来解决就好。 “我没有做错事……我要勇敢点……”姜晚笙垂下脑袋,鼻尖皱巴巴的,她小声和自己低语。 哪怕什么都放弃,这?一次,她只要祁琛。第48章依恋35 极尽狼狈地哭了一场,姜晚笙只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干,连抬起?手指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很难做到。 患得?患失的情绪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她?又压了一片药丸,呆滞地在地板上静坐半晌,等药效发作,而后昏昏沉沉挨着床边睡了过去。 淅沥细雨下了一夜,雨水打在窗框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一场秋雨一场寒,冷冽揉进空气里?。 次日上午,姜晚笙是被冻醒的。 降温来得?迅速,她?一晚上没盖被子,醒来后喉咙像是吞了细针,咽口水都感觉到疼。 浑身绵软,隐隐约约泛出酸胀,使不?上劲。 ——是受寒感冒的体感。 但姜晚笙每逢换季都容易生病,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也就没当?回事。 今天是工作日,等会还要去上班。 她?忍着不?舒服走进浴室洗漱,边刷牙边查看手机,有两条未读消息。 一条来自易嘉然的妈妈易婧。 两人自从上次在瑞士视频完,就加上了微信,中间有为了小?狗联系过几次。 回国的当?天,姜晚笙主动弹消息给易婧,沟通提起?接小?E回来这件事。这么着急的原因,一来是因为一直麻烦别人照顾自己的狗狗她?心里?过意不?去,二来她?确实?很想念小?E了,想早点见到它。 定下来的日期就是今天。 易婧:【晚笙,我原先是想亲自送小?E回去的,但是易嘉然最近有点发烧一直闹人,我人实?在走不?开,所以安排了助理给你送。】 易婧:【已经到你家楼下,小?E交给管家了,你下楼接一下就好啦~】 【谢谢婧姐。】姜晚笙发完这条,下意识关心道,【嘉然身体有没有好点,要去医院吗?】 过了半分钟,易婧回过来语音。 “没事没事,早就退烧了,活蹦乱跳的还吵着要看动画片呢,我看他是想着逃学故意搁这儿和我装的,死小?孩一个?。” 话?毕,她?补充道,“最近气温降得?厉害,你自己注意点,医院人挤人都是发烧的。” 刚准备编辑回复,姜晚笙倏地有点发晕,头重脚轻,手扶在墙边才堪堪没有摔倒。 缓了好一会,这股强烈的眩晕感才渐渐消褪。 又看了眼手机屏幕,姜晚笙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发烧了。 手背摸了摸额头,不?确定温度。 家里?温度计不?知道塞哪儿去了,懒得?找,还不?如下楼接完小?狗溜它的时候顺便在门?口药店买一个?。 这样想着,姜晚笙套了件马海毛毛衣开衫就准备下楼,临出门?前,犹豫了两秒,她?还是点进去那条一直刻意未查看的消息。 姜承赫:【周日晚上六点,荣粤宴。】 内容言简意赅,是饭局的时间和地点。 绝口不?提昨晚的谈话?内容,好似完全没发生过争吵一般。 这是父亲一贯的行事风格。 姜承赫的性格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不?管发生过怎样的矛盾,他永远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全然忽略过程,直接做出定论。 如果你乖,他会展现作为父亲慈爱的那一面。 如果你敢违抗他的命令,转而就会将你的退路全部?切断,无?论你有没有错。 绝对的利己主义者,在姜承赫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血缘某些时刻来说?,对他也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只需要一个?懂事的,对他有用的女儿。 自小?到大,姜晚笙太过了解他,也清楚如何?处理。 她?不?需要得?到父亲的理解,沟通在他那里?是行不?通的,只有把一切都搞砸,彻底、疯狂地搞砸,才能有后路。 搞砸就行了,姜晚笙在心底默念。 她?打开键盘,低垂眼睫,平静且冷静地回道: 【知道了。】 【我会准时到。】 …… 推开门?,冷风呼呼徘徊在连廊楼道里?,姜晚笙被吹得?缩了缩脖子,她?下意识裹紧些开衫外套。 但身上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热意。 伸手合上大门?,抬眼,视线里?有个?人影走过来。 姜晚笙脑袋昏沉沉的,有点看不?清,迷迷瞪瞪眨了好几次眼睫,才看清楚是祁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