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验收单拍在抽检台上,拿起那个小小的铝合金部件。
“小孙,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质检部的老张。他在这厂子干了快三十年。
我把手里的部件递给他,指着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倒角:“张工,您看看这里。”
“图纸要求倒角r02±002,这个,目测就超过r025了。表面光洁度也差了点,有细微的划痕,用手电侧面一照就能看见。”
老张眯起眼,凑到灯光下,手指在那地方仔细蹭了蹭,又拿起千分尺,小心地卡量了几下。
“嗯…是有点超差。”他放下千分尺,“不过小孙啊,这点超差在公差带边缘,算临界值。”
“按常规流程,可以放行。你知道的,验收不是死抠图纸,也要考虑工艺能力波动嘛。”
“这批货等着进装配线,下午三点前必须送到总装车间。耽误了节点,整个项目组都得跳脚。”
“赵工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外协厂老李那边,昨天我们催的紧,他们工人连着加了几个大班,就为了赶咱们这单,再返工,人家真吃不消了。”
老李是这次委托的外协厂负责人,合作很多次了,人看着挺本分,每次送来的货也都算过得去。
“张工,您再仔细瞧瞧。您看这合格件的倒角,边缘光滑,跟图纸要求一丝不差。这个呢?”我把问题件往前推了推。
“明显粗糙,过渡生硬,摸着都硌手。用在咱们项目的关键传力结构上。”
“这点粗糙度差异,在长期高频振动下,会不会成为应力集中的起始点?”
“哪怕几率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可靠性会不会打折扣?咱们验收签了字,就是责任!”
“‘临界值’放过去,程序上挑不出毛病,可万一呢?真出了事,咱们签字的能睡得着觉?”
老张脸色有点难看。他拿起那个有问题的部件,对着强光灯又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
“小孙,你说的是有道理。”他重重叹了口气。
“但是卡得太死,人家外协厂也难做,成本也高。咱们验收标准里,白纸黑字写的公差范围,这点超差确实在可接受范围内。”
“放过去,程序上没问题,责任也落不到咱们头上。何必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程序上没问题,不代表实质上没问题。”我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周围几个正在清点零件的技术员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了过来。
“张工,咱们做的不是玩具,是天上飞的东西!是保卫蓝天的利箭!‘差不多’、‘临界值’、‘可能没问题’……”
“这些词用在别处行,用在咱们这儿,就是埋雷!”
“图纸上的每一个尺寸、每一个要求,都是血泪教训换来的,是咱们前辈用多少代价摸索出来的金标准!”
“今天放过这一点点‘临界’,觉得无所谓,明天就可能因为这一点点‘临界’付出无法挽回的代价!”
“这不是找麻烦,这是守底线!返工!必须返工!没得商量!”
这话出口,等于直接顶撞了这位在质检部德高望重的老师傅,也意味着这批货的交期肯定要延误。
项目组的压力、外协厂的抱怨、甚至可能影响后续合作,这些念头瞬间闪过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