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唯有道:“好。” 汉王高兴,又觉让君瑶闷在宫中等她,十分委屈,便与她许诺:“我会学着做家事,将来,家中杂务都我来做,你不辛苦的。” 君瑶弯唇:“我相信殿下。” 小殿下备受鼓舞,连日来的压抑也渐渐散开,向往起往后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日子来:“我们要养家禽,我来养,你给我做一件衣袍。” 听闻妻子都会与夫君做衣衫,汉王藏了私心,装作若无其事地提要求。 君瑶一个大妖,哪里会女红针线,却仍是允了她:“好,每季都替殿下缝一件袍子。” 汉王得偿所愿,心中甜丝丝的,搂紧了君瑶,在她颈间蹭了蹭,甚是满足,却没看到君瑶眼中近乎无望的悲悯。 有了能与君瑶一起离去的承诺鼓舞,汉王隔日一早,便出宫去,探访民情,与大臣商议如何治水。 内史点过府库中的存粮,回禀汉王。存粮不多,用以赈灾远远不足。汉王绝了后路,只得一心钻研如何治水。 要治水便得疏通河道,代河堵塞,代王忙与筹谋是同赵王一起起事,还是坐山观虎斗,哪里有心思关心百姓是死是活,只道汉王弟自便即可,余者绝口不提。 汉王无法,只得自行组织百姓疏通河道。代国比汉国状况更糟,汉国百姓暂还无流离失所者,纵有一二房屋叫雨水冲坏的,汉王也做了安置。 而代国国中,民田淹毁,百姓无家可归者,数不胜数,一眼望去,遍地灾民。灾民见有人主事,纷纷相助,好尽快重建家园,这才使汉王不那么艰难。 这场雨自初春,下到了夏末,汉王埋头治水,而赵王发布檄文,声讨天子。素有白衣卿相之称的卫秀卫先生奔赵,为强援。 赵王叫先帝说成一莽夫,却并非当真有勇无谋。他有大长公主手书,又有先帝密诏,此时起兵讨伐无道,名正言顺。但还有晋王、代王诸王环伺,若是打下了洛阳,兵马疲乏之际,诸王黄雀在后,偷袭他后方,他未必有抵挡之力。 卫秀便道,她愿为使臣,出使诸国,先伐无道,再立新天子。卫秀多谋,自她出山,所谋之事,从无失手,赵王得她相助,早已喜不自胜,见她主动出面为他解难,更是欢喜,对她所请,自是欣然应允。 只是余者诸王倒还好说,唯汉王一贯无争,不知是否也将他拉拢过来。 赵王自大,只稍加思索便道:“汉王无能为,汉地却颇富庶,可为寡人所用。先生大才,区区汉王,便不必劳动先生,寡人另派使臣知会,量汉王也不敢不从。” 卫秀神色寡淡,抬了抬眼睑,看了赵王一眼,淡淡道:“王要成霸业,当将眼光放得远才是,何以盯着区区汉地。我听闻汉王性情怯懦,却颇执拗,若是逼急了,反倒不美。不若暂且不管,待王登大位,汉王自然只有伏拜。且听闻汉王忙于治水,纵有再多财宝,怕也挥霍无多了。” 赵王一想也是,汉王原本不是阻碍,有他无他,也不大相干,便从了卫秀之言,不去拉拢汉王。 卫秀翌日使晋。 与此同时,大长公主府长史,将手书与密诏送至赵王手中后,转道临淄,带了大长公主遗言与汉王。 遗言只有一句:“勿忘临别赠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世,王妃给汉王做衣服,答应带她走,甜不甜?第八十三章 大长公主要汉王独善其身,汉王从其言,在国中,埋头治水。 赵王听从卫秀所言,未曾拉拢汉王。晋王却遣使入汉,欲命汉王入麾下。汉王避而不见。晋使等了数日见不到汉王,颇为羞恼,正欲闯宫,晋王见过卫秀后,复又传书,令晋使归国,不要汉王归附了。 其余诸王见二位王兄放任汉王不管,也不知是什么缘故,都不知不觉对汉王忌惮起来,不怎么敢与她为难了。汉王治水治到代国境内,代王一改往日冷漠,遣了大臣来相助。 汉王可高兴了,有人相助,她行事也好快些。等治完了水,安顿过百姓,她就能随阿瑶走了。 可那雨总也不停。有时好不容易停上一日,不久又会变本加厉地倾倒下来。掌天时星历的大臣屡屡言道,有史以来,从未见过这般延绵不断的雨。 汉王身心疲惫,河堤总也修不好,补了这处,那处又决堤。河道也不能通,千辛万苦地挖了淤泥,又冲下无数沙石浮木,重又堵上。 幸而百姓明理。 庶民不知天下大势,但他们有眼睛,会看。万千平民的性命哪及九重之上的宝座来得要紧。朝廷忙于平叛,诸王忙于伐无道。除了汉王,没人来管他们。故而但凡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众人皆是任凭差遣。 汉王唯有愈加尽心来回报。她与臣属们风餐露宿,沿着河来治水,甚少回宫。每每寻到空隙,可离开片刻,她都急着往宫中赶,以期能见一见君瑶。 可她又太累了,见了君瑶,来不及说几句话,便窝在榻上沉睡过去,待醒来,又要离去。汉王固不舍,也只能忍住。 支撑她的唯有君瑶答允过她,会带她走。到时她就能日日与阿瑶一起,要阿瑶摸摸,要阿瑶抱抱,倘若有一日,她们两情相悦了,还可以有阿瑶亲亲。 但她又不知,君瑶其实,时时伴在她身旁。 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尤其天道,不能违逆。世间万物息息相关,相生相克,相辅相成,动了一处,势必关联万千。 君瑶做不到让天不下雨,更做不到让河道不满水。何况人妖殊途,凡人之事,她本就不可插手的。 纵然如此,君瑶也尝试过了。大魏如今便是一滩泥潭,殿下在此陷得愈久,往后便欲不好脱身。汉王治水伊始,君瑶屡屡出手。 河道极深,人力不能及,民夫入水挖除的淤泥,不过九牛一毛,君瑶施法相助,使那处淤泥疏通了。然而不过三两日,又有泥沙堆积。 汉王带人修固一处河堤,所需石料搬运不易,君瑶施法助民夫搬运,然而一处修好,另一处又决堤,全然修不过来。 君瑶为妖三千年,素来无不足之事,她法术高强,妖界从无人敢逆,修了佛道,更是清心寡欲,鲜少尝过这般无能为力的滋味。 天道强横,她虽为大妖,强过凡人无数,却又渺小如蝼蚁,无分毫相抗之力。 但汉王,平日里一见她就脸红,总也威严不起来的小殿下,屡屡受挫,却从未想过放弃。河堤决了,她一处一处去修,河水堵不住了,她便设法引流。百姓吃不上饭,她开仓放粮,仓中无粮,她又派人往别处去买,库中银钱用完了,她将宫中宝物变卖,再补贴百姓。 她不吝惜钱财,也不嫌麻烦,她知自己力弱,便如愚公移山一般,一点一点去做。况且这些事,除了她,也再无人去做了。 君瑶就看着她,努力地领着一帮臣属,征发诸多民夫,一道去挖渠道,修河堤。她忽然悟了,修了千年的佛,她清心寡欲,于万事万物皆无动于衷,并非佛法冷漠,顾不上苍生之苦,而是她从未睁眼看一看众生。 小殿下出身尊贵,未必就知道民间疾苦,但她善良心软,愿与民同乐,也愿与民同苦。 汉王做了诸多努力,总有成效。 入秋,雨水渐消,修的沟渠将田里的水引流,淹没的田地屋舍渐渐露出水面,人也不必困于山中。 余下的便是助百姓将这一冬过去,来年春日,万物萌动,这灾年也就过去了。 汉王高兴,欢欢喜喜地与臣属赶赴低洼处,设法使那里的积水泄出去,如此,水就治好了。 已是深秋,清晨有霜,湿润的泥土极为硬滑,山间树木中的水一干,又受冷,树干便极脆。一株巨木拦腰折断,自山坡上滚落下来。 汉王恰站在岸边,巨木滚滚,直冲着汉王去。众人大惊,高呼殿下。汉王回首,见那巨木飞滚,瞳仁猛地收缩,忙往边上走避,不料脚旁杂草交缠将她绊倒。 汉王跌落在地,眼见难逃一劫,那巨木却在她身前骤然停住。 汉王双目圆瞠,大口呼吸,吓得双腿发软。众人忙冲上前去,扶她起身。汉王惊魂未定,由着众人搀扶,方一站直,顿觉腿上一阵剧痛。汉王茫然低头,只见朱红的绸裤叫鲜血染了一片,粘稠而刺目。汉王只觉一阵晕眩,抓住国相的手,好一阵才缓过来。 “殿下殿下!”国相连唤两声。汉王方定下心,朝他望去。 国相忙道:“殿下受伤,当速归营地,召大夫来看过。” 四周围了一圈人,不便多言。汉王忍着痛意,道:“国相送我。” 国相自无二话。 二人一走,余下臣属回想方才惊险仍是后怕,那巨木粗壮,滚落下来,岩石都挡不住,更遑论血肉之躯,只差一寸,殿下便性命不保。 汉王到了营地,入王帐歇下。国相忙欲遣人去召大夫来。汉王拦住了他:“小伤而已,不必劳动大夫了。” 国相立在汉王身前,肃然道:“殿下千金之躯,躯体有伤,怎能不看大夫。” 汉王抿了抿唇,她口拙,说不来大道理,只是坚持道:“不必,我自上些药便好。” 国相很是无奈,仿佛对着一“生了病,怕吃苦药不肯瞧大夫”的童子,苦心劝道:“受了伤怎可不瞧大夫?殿下伤口颇深,耽搁不得,当立即召大夫来才是。” 汉王板着脸,摇头,这回连话都不愿说了,只是抬头与国相对视,很坚决。国相拗不过她,只得由了她,退至帐外。 待国相出去了,汉王方扶柱站起,挪到一旁的大箱子旁,从箱子中取了匕首药物出来。治水时来来回回的奔波,少不得刮到蹭到,汉王又不便请大夫,唯有自己来。 她坐回榻上,用匕首割开绸裤,露出雪白的肌肤,与一道长长的口子。那肌肤细嫩,一看便知是女子,才不能让大夫看到呢。 汉王抿紧双唇,取了干净的棉布擦拭伤口。伤口颇深,幸而未伤到筋脉,血流得并不汹涌,可碰一碰仍是疼得彻骨。 汉王疼得眼睛都红了,仍旧忍着,擦干净污血,撒上药粉。药粉一触到伤口,便是尖锐的痛意,汉王嘶嘶地抽着气,眼泪都掉下来。上回受了箭伤,上药也很疼,可是有阿瑶安慰她,给她包扎。 眼下她只有一个人。 汉王将伤口包扎起来,她于此甚是生疏,包扎得歪歪扭扭的,一点也不好看。汉王却很满意,水快治好了,她也能回宫了,伤口要赶快好起来才行,不然阿瑶见了,必会心疼的。她不想阿瑶心疼。 处理好了伤口,汉王又自箱笼中取了干净的绸裤换上。 她受了伤,暂不好走动,且河堤处也有可靠的臣属在,出不了事,汉王便留在帐中歇息。 她很想君瑶。忙的时候不觉得,一静下来,她就一心一意地想君瑶。 不知阿瑶在做什么,是否也想她了。汉王的小脸显得忧愁,但很快,她又振作起来,治好水她就能与阿瑶离去了,到时,她们就永永远远不分开。 汉王光是想到能不与君瑶分开,都是无尽欢喜。她躺在榻上,不知不觉合起双眸,睡了过去。 直到她睡着了,君瑶方现出身形。 汉王睡得极熟,浑然不知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她身旁。君瑶坐到榻旁,温柔地凝视她,睡梦中的小殿下容色沉静,格外惹人怜爱。君瑶抬手轻抚她的眉心,细长的眉毛因她的抚摸,轻柔地舒展来,柔顺而依赖,乖巧极了。 君瑶不由便是一笑,待目光挪到她腿上的伤口,笑意又凝住了。 汉王醒来,已是两个时辰后。她坐起身来,想起腿上的伤,挽起裤腿查看。伤口仍是鲜血淋淋的,却不怎么疼了。 她自是不知君瑶来过,替她好生温养过伤口,只以是她年少,皮肉活,方好得快的。顿时生出许多信心来。 她这么厉害,将来与阿瑶一同远走,也可以照顾好阿瑶,不让她受苦! 君瑶就在她身旁,听她在心中这么信心满满,不由好笑,暗嗔了一声小东西。 一切都超好的方向发展,至冬日,汉王总算治好了水,着手安置无家可归的百姓。算着时间,明年春日,她就可脱出身来,随君瑶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充满正能量的小可怜。第八十四章 今冬雪下得格外大,片片雪花厚重,压弯了园中青竹。 汉王安顿过灾民,又可回宫,围着小火炉烤火了。腿上的伤好得极快,不过三日便不影响行走。眼下已是只留了一条待愈合的疤。 她回到宫中,遮遮掩掩的不肯给君瑶看,也不许侍从告诉君瑶巨木滚落的惊险事。君瑶知她心思,干脆也当不知。只在每晚汉王入睡后,替她查看伤口,助她早日愈合。 汉王又复平日活泼的模样,治水时所见的惨状,仿佛并未给她留下阴影,双眸依旧澄澈,笑意也仍天真,只是用膳时会吩咐厨下不必诸多铺张,膳食够用便好。也会叮嘱宫中今冬便不必为她添置衣衫了,往年的衣衫已尽够她穿着。省出的银钱,皆令国相拿去用以赈灾。 她还积极准备远走事宜。 汉王要逃跑,是不能说出去的,说了就走不了了。汉王很聪明,她偷偷地准备,只在夜深人静时,趴到君瑶耳畔,悄悄告诉她,她已准备到哪一步了。 君瑶也鼓励她,夸她周全。汉王就很高兴,仿佛仓鼠过冬一般,将所需之物一点一点囤积起来。 说到凡人生活所需,君瑶竟不如汉王知道得透彻。汉王治水,深入民间,目睹过灾民惨状,知晓平常过日子,柴米油盐皆是不可少的。她们不能过多行装,便该多带些银钱。 汉王府库中原有许多珍宝,此时已卖得所剩无几。但也足够了。汉王将余下宝物分作许多份。 君瑶逗她,问道:“殿下将宝物分作许多份,是要做什么?” 汉王便与她分说:“这个与国相,这个与内史……”她将其中字画玩器等不易携带的物件都赐予臣属,又指着金银宝器道:“这些我们带走,变卖作银钱,好过日子。” 她说着就对君瑶十分愧疚起来:“西山很好,但我们怕是不能住在那里了。”汉王逃跑了,臣属必会寻她的,西山非藏身之所。可君姐姐在西山住了许久,想来甚是喜欢那里。 她真诚地望着君瑶道:“我们会找到比西山更好的地方,你别不要我。”她盼着君瑶带她走盼了许久了,真怕到头来一场空,君瑶忽然就不要她了。 君瑶哪里舍得不要她,与她道:“只要有殿下,去哪里都好。”(请加君羊:壹壹零捌壹柒玖伍壹) 汉王当即红了脸颊,总觉君瑶这句话中是有别的意味的,可她又不敢肯定,悄悄地抬眼看君瑶,便见君瑶也笑吟吟地望着她。 汉王无尽欢喜,兴许她真的能与阿瑶亲亲。 她越发期盼起春日来临。诸王与朝廷打得天翻地覆她也不管,她知自己能耐,这等大事,她纵是想管也管不了。他们总会决出一个胜者,当上皇帝,而她那时已与君姐姐在很远的地方了,朝中喧嚣都与她无关。 汉王勤勤恳恳地囤了许多东西,皆是容易携带的。但再是便于携带,多了,也就成了累赘,汉王又陷入如何取舍的困境中。 如此到了春日,百姓将冲毁的茅屋重建,田地间庄稼也播种下去,再无生计之忧了,汉王终于脱出身来,背起她的小包袱,要与君瑶一起逃走。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当日,数十名大臣涌入临淄城中,拜迎汉王为新天子。 诸王联军势如破竹,屡败朝廷大军,直逼洛阳。这本是预料之中,皇帝原就弱势,比不得诸王兵多将广。 攻下洛阳后,卫秀忽提起当立何人为新君。诸王本就谁都不服谁,全赖卫秀居中调解,到了这时,早已蠢蠢欲动,欲对兄弟下手,好自己摘了这场讨伐的果子,登上大位。经她这一挑破,更是争论起来。 后不知谁先动的手,争论竟成了一场混战。诸王都是各自手中有兵的人,赵王听从卫秀之策,先下手为强,欲趁夜突袭晋王军帐。谁知有人将此机密泄露,晋王早有准备。赵王未占得先机,然而箭已离弦,不得不硬着头皮与晋王交兵。 荆王、代王与滕王也卷入其中。 一夜之间,兵将折损十余万,五王皆殁于乱军之中。 那领头的大臣哭得满脸是泪:“诸王俱死,卫秀那逆臣入宫弑君,高皇帝子孙,今已只剩殿下一人!” 汉王呆在原地,满脑子混乱,她并无兄长齐殁的悲伤,也无侄儿惨死的哀痛,她脑海中只有一件事,阿瑶怎么办?她们说好了要离去。 大臣仍在聒噪:“可恨卫贼弑君之后,自刎于洛阳城头,尸首不见踪影,否则纵是将他五马分尸,枭首示众,都不足以告慰天子在天之灵。” 他是朝臣,以诸王为反贼,卫秀从逆,自也是反贼。同来大臣中还有诸王臣属,闻言便辩驳起来,昏君无道,诸王是正义之师…… 汉王一个字都未听进去。她撇下满殿大臣,失魂落魄地离去,君瑶就在后殿,前殿所言,她句句听得清晰。 汉王浑浑噩噩地走来,见了她,仍是处于混沌中。她不知为何,分明与她毫无干系的事,最后竟会落到她头上。 前殿仍在吵吵嚷嚷,使得人心烦意乱,君瑶闭了闭眼,胸口如梗了块巨石,使她呼吸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