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师站中间吧。”明柚挽住何欢的胳膊,跟姜莱一左一右,都比了个心。 拿到合影,姜莱看时间来不及,连忙挥手道别回教室上自习课去了,途中还把照片分别发给了明柚跟何老师。 “离晚饭时间还有一会儿,他们也还没谈完,出去走走?” “好。”明柚应道。跟莫瑾妤交耳说了几句话后,便随同何欢往外走。 在校生都开始上晚自习了,两人从大礼堂后门出来,走进那个她们熟悉的小花园,坐在了廊亭下的长椅上。 明柚右手放在扶栏,微微偏头感受春风。 何欢看着她,难掩惋惜。如若多年以前,她就能这么坦然且光明正大地和明柚相处,该有多好。 “主持人大赛,每一期我都看了。你在总决赛上的获奖感言,我也听了。我想你近期听到的赞美之词必定天花乱坠,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扬你,我想说的只有一句:明柚,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 即便晏柠西没有好意提醒,她也从第一期就开始看了。 她在总决赛里还看到了杨桂淑和晏柠西,虽然只有一晃而过的两秒镜头,但却令她失眠了整夜。 明柚望着不远处正在吐露新芽的银杏树,清风徐来,一片飞絮落在她柔顺的发丝上。是的,她又把头发弄回了最初的样子。 何欢不知她在想什么,帮她把飞絮拿掉,她也浑然不觉。 “下半年就大四了,实习……” “何老师,”明柚打断何欢的话,却没有看她,“我妈跟你说过,我有病吗?” 杨桂淑跟何欢有联系,她只是装不知情罢了。 试问一个母亲,怎么可能完全把女儿丢给学校不闻不问呢?况且还是一个患有躁郁症,吃了两年药的精神不正常的女儿。 在晏柠西告知她酒吧不是意外相遇后,她就不相信何欢了。 她们一个个都是逻辑缜密的语文老师,编起谎来滴水不漏。恐怕自己患有精神疾病这件事,也不是秘密。 “病?”何欢听后慌了,抓取的重点也不是明柚知道了她跟杨桂淑有联系之事。 她握着明柚的肩将她转过来,仔仔细细打量:“你生病了?” 在明柚存疑的目光中,何欢解释道:“我和你母亲的联系,仅限于沟通你的学习情况。不该说的不能说的,我了解你,她也了解你,而且你在学校表现很好,我们没有私下做过什么有损你隐私的事。” 台上的明柚和台下的明柚,判若两人。 何欢只觉得眼前这个明柚,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她才认识的那个明柚的神态,眸中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幽森,就像一个黑洞。 陌生,又熟悉。 正想接着问“病”的何欢,忽然被明柚抱住:“何老师,对不起和谢谢,都请你收下。以后我不会再来这里了,以后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了。保重身体,要让自己活的轻松点,开心点。学生调皮捣蛋就冷处理,或者交给家长处理,不要再为他们哭了。” 被拥抱的人,呆若木鸡。这个拥抱,早在两年前的夏天,就该有的。 明柚的手机响了两声就断了。 她松开何欢,抬头见莫瑾妤和张主任正朝她们这边走来。 “莫校。”明柚喊道,上前拉着莫瑾妤的手,“跟你介绍下,这位就是把我逼到你那儿去的何欢何老师,也是我高中时期的语文老师。” 她在用行动告诉何欢,拥抱和牵手,都不再是谁的专属。普通的交际礼仪而已,谁和谁都可以。 “何老师,久闻您的大名,幸会。”莫瑾妤跟何欢握手,“真的得好好谢谢您,要不是有您慧眼识珠给明柚指了路,我们又怎么能招到她这么出类拔萃的学生。” “明柚能有今天的成绩,也少不了您和海帆各位老师的鞭策。” “好了二位都别谦虚了,有什么要说的,咱们都留着饭局上说。”张主任笑呵呵道,“校长们都出发去餐厅了,我们也走吧?” 莫瑾妤左手还和明柚拉着手:“我搭明柚的车,张主任、何老师,你们呢?怎么走?” 张主任:“行,那莫校跟明柚你们先走,我跟何老师叫上晏老师再一起过去,我开车带她们两个。” 何欢是明柚公开致谢的“恩师”,晏柠西是明柚公开致谢的“姐姐”,正好下一届都教高一,两位也都要担任班主任,说不定就跟艺术班有交集,双方餐桌联谊没毛病。 …… 中餐厅里,莫瑾妤拉了明柚挨着自己坐。还特意让其他几位艺术老师把明柚右边的两个位置空出来,等何老师和晏老师。 莫瑾妤能喝酒,但不爱喝酒。今晚有老板和招生校长在,轮不到她应酬,便选了另外这一桌。 服务员开始上菜,两桌应到人员也就只差张主任跟何欢晏柠西三人了。 明柚犹豫过要不要来参加晚宴,两周没联络,她最后发的那条语音,晏柠西也没回复。车钥匙都是快递给她寄到学校的。 她痛恨晏柠西。 但她更想看看,这半个月那个女人过得有多好。 “不好意思啊,我们来迟了。待会儿我代表我和晏老师何老师自罚三杯。”张主任推门进来。 “张主任,来这边坐,就差你了。”海帆招生校长将张主任引到了他旁边的座位。 莫瑾妤起身:“晏老师、何老师,这边请。” 明柚坐着没动,直到身边的空位坐了人,她才放下手机,面朝右边打招呼:“晏老师,晚上好。” 晏柠西一愣,点头道:“晚上好。” 何欢对于明柚跟晏柠西的“决裂”毫不知情,晏柠西原本拒绝了张主任的邀请,还是她说不想一个人坐张主任的车,需要晏柠西与她作伴才把人给哄来了。 车上,晏柠西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不知自己还能在怀安待多久,更不知明柚将来会去往何方。对明柚,见一面,少一面。 “宝贝,暑假有空继续回来当助教吗?”莫瑾妤问明柚,“你现在可是我们播音专业的明星学姐,招生校长跟我反馈不止一回了,他们近一个月跑线下招生,有不少影视专业的意向学生,都是冲你来的。” “妤姐,你这样一说,我是不是该领两份工资?一份助教,一份招生?” “完全没问题啊。”莫瑾妤爽快答应,笑道,“你看你马上也大四了,该实习了,怎么样,考不考虑回来当老师?” “实话是,考虑过。” “真的?”莫瑾妤一听,激动地揽住明柚,想为学校招揽人才。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因为从明柚自身前途的角度出发,海帆艺校怎么看都不该是她的首选。 明柚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深呼吸几次后,也渐渐放松了。 “妤姐,你觉得我适合当主持人,还是当老师?” 莫瑾妤松开她:“我觉得啊,不管是当老师还是当主持人,只有你喜欢的才是适合的。晏老师、何老师,你们认为呢?” 被点到名的两人,没有各抒己见,也无意将这个话题展开,都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认同莫瑾妤的观点。 动筷后,明柚安安静静吃菜,只在莫瑾妤跟她说话时应答如流,期间还拉着她,以茶代酒去隔壁桌向校长们敬了酒。 服务员给每个人都上了一碗水果捞,晏柠西发现里面有芒果,就把自己那份的挑了出来,趁明柚离桌,趁众人不注意,跟明柚那碗调换了。 何欢:“她跟你说……她对芒果过敏?” 晏柠西将面前这碗里面的芒果吃下,擦了擦嘴才说道:“可能是我记错了。”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 “可我看你们今晚,不说话,打招呼也很客气。” “适当保持距离,也好避嫌。” 明柚回到餐桌,发现了新上桌的水果捞,盯着自己面前这碗看了看,也用余光看了看其他人的。 她端着自己这碗起身:“何老师,你那碗水果里面有芒果,我们换一碗吧。” 晏柠西背一僵。原来,对芒果过敏的,是何欢。第102章原点 包房里除了明柚以还在上学为由推掉了酒,其他人总有推不掉的理由,多多少少也都沾了酒。 莫瑾妤说有朋友来接,先告辞了。何欢和晏柠西被张主任叫住,说是要送她们回家。 “张主任,您叫代驾就别绕路了,能为何老师和晏老师两位女神老师服务,我荣幸至极,我会安全把她们送到家的。张主任顾好您自己。”明柚像个绅士,“两位老师,请吧。” 晏柠西被何欢挽着胳膊,像个木头人,跟随着何欢的步伐。 来到车前,明柚拉开右侧后座车门:“建议何老师坐里面,晏老师离这儿近。” 言外之意,是先送晏柠西,再送何欢。 晏柠西忍着心痛:“何老师先上车吧。”她知道女孩的副驾驶再也不是她该坐的位置,也知道女孩再也不会喊她“晏姐姐”,可亲耳看到和听到女孩对她的漠视,她才明白名叫“心如刀割”的痛,已经渗入了她的身体。 车内三人之间的气氛尴尬且诡异。明柚一路开到了学林雅园小区门口,都没人说过一句话。 车停稳,晏柠西说了声:“谢谢。”便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晏老师稍等。”明柚从储物盒拿出两样东西,向后递给晏柠西,“另一样,烦请替我还给齐老师。我受之有愧,所以一直没有动过。麻烦了。早点休息。” “好。你也……好好休息。” 晏柠西一下车,车子就开走了,半分钟都没有多留。 她拿着明柚还给她的公寓钥匙和一个写着“百年好合”的红包站在路边,每一辆行驶路过的车,都仿佛是从她的心脏上碾压而过。 怔怔地望着明柚驶离的方向,目送的不是她生命中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而是与她有缘无分的幸福。 成为局中人后,她把明柚的苦、何欢的苦,都加倍尝了一遍,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可她不后悔,至少那些为数不多的甜蜜回忆,能够让她的余生不那么枯燥乏味。 至少,她曾和心爱的女孩用尽全力地拥抱过。 车上只剩下两人。 何欢想了又想,迟疑再三还是开口了:“明柚,你手背上的伤?” 用餐时她才留意到,明柚右手手背上有好几处浅红色的疤痕。当着众人,她也不方便问。 “打碎了玻璃不小心划伤的。” “去疤的药膏,有在用吗?一定要记得擦,手背这个部位,恢复很快。” “嗯,在擦。” “你和晏…老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我和晏老师之间的确有不少误会,但最大的误会已经解开了。”明柚目视前方,转弯将车子开进小区暂停在空旷处。 “莫校带你去敬酒的时候,你那碗水果里面的芒果是晏老师帮你一块一块挑出来的。”何欢没有急着下车。 “何老师,”明柚转头看向何欢,目光空洞,“我说过我们不会再见了,我也不会再以任何身份出现在你的生活中,你解脱了。” 听了明柚的话,何欢心乱不已,明柚对她的恨不是早前就化解了吗? 思绪一转,又联想到下午明柚说的“有病”,她倾身向前,略显焦急地问:“明柚,你到底怎么了?” 明柚却迅速回身,不耐烦地按了一下喇叭。 “何老师请下车吧,别让你家人久等了。”身后的人迟迟没有动静,明柚又补了一句,“你们放心,我很好,以后会更好。” 等到车里仅剩她一人,她才摸出一个小瓶子,吞下几颗药后,开车离开。 …… 为了今天的体面,她对着镜子练习了许多天的微笑,让脸部肌肉形成微笑记忆,甚至把摔碎手机的屏幕设置成了晏柠西的照片,时刻警醒自己。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到的,没有什么人是她忘不掉的。只要够狠。只要她想。 可不知为何,明明她今天“赢”了,明明也吃了药,明明该有一个安稳的夜晚,却还是有噩梦来吞噬她的胜利。 从噩梦中惊醒,她拿起新买的手机查看时间,凌晨两点多了。 开了床头灯,拿了柜子上的半瓶红酒,坐到窗台上独饮。而窗外电闪雷鸣。 她正想放下酒杯去开窗户,淋一淋春日的雨,却见脚边的手机屏幕亮了,来电显示是“姑姑”。 “明柚,你爸在医院抢救。” 酒杯落在灰白色的坐垫上,红色酒渍晕染出鲜血的痕迹。 她挂了电话。 什么都没问。 她想,她一定还身在噩梦中。 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她抱头捂住耳朵,试图与噩梦争斗,尽管手机根本就没有发出声音。 “咚咚咚。” 和敲门声一起的,还有杨桂淑的呼唤:“柚柚。” “柚柚,你开门。” “柚柚,你没事吧?开开门好吗?妈知道你醒了,也知道你接了姑姑的电话……” 女孩赤脚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好让敲门声唤醒她。 “柚柚,你别吓妈妈。柚柚……” “妈。” 门一开,杨桂淑就抱住女儿,抚摸她的头发,安抚她的情绪:“乖啊,没事,没事,你爸他就是撞了个车,你要不想去,我们就不去,医院那么多人守着他……他们有钱,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疗设备,他们都不缺……祸害遗千年,老天要不了他的命。” 在她心里,女儿的安危永远是第一位,自己的生死都可以排在第二,何况是前夫的生死。 自月初发现女儿躁郁症复发以来,杨桂淑整日整夜心惊胆战,替女儿请了两周的假,还先后把当年为女儿诊治的心理医生和精神科医生请来了家里。 女儿有病这件事,至今只有杨桂淑和明泰知情。 所幸的是,明柚对于医生的复诊很配合。只是绝口不提感情上受到的刺激,把罪源都推到了参赛的压力上。 作息规律,按时吃药、擦药。明柚表现出来的“正常”让杨桂淑提起来的心很快又放下了,只把那晚当做是一次意外的突发事件。 眼看着女儿的精神状态步入正轨,自己也放心让她回学校了,明泰那边又出了生死攸关的事,很难不刺激到她。 “他是我爸。” “好,我们去医院,我陪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