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柚打了个“哦”字还没发,看见顶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晏柠西会输入什么内容呢? 明柚在等,等晏柠西或轻或重的下一句,等一句可以让她忘掉闹剧烦忧、多吃几口饭菜的良言良语。 数十秒。 明柚等来的消息,只在两人的屏幕上出现了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但字数不多,并不妨碍她阅读并理解完整的讯息。 “晏柠西”撤回了一条消息 累?是有一点。 为了树立笃实好学的好学生形象,这个周末,明柚没计划回去,另一方面也是让晏柠西喘个息。 可就在看到那条被撤回的消息后,明柚改变主意了。不管晏柠西是为什么要发,又为什么选择了撤回,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想回去,想见她。 “希芮,我不去食堂了,也不回宿舍,我要……去见一个人。” 明柚把花给了顾希芮,拔腿就跑。幸好今天因为比赛要带证件,背了包出来,省去了多跑一趟宿舍的时间。 …… 候车大厅内,明柚拿着身份。证,对照手机上的购票信息在找检票口。怕误点,就没去取纸质票。 周末旅客较多,人声鼎沸。明柚穿越人海到了3A检票口,大屏上她所购买的那班列车,显示“正在候车”,离开车还有二十多分钟。 同一时间,同一个候车区,晏柠西正握着手机在上网查询癫痫手术相关的病例。 她做这些不是在承担作为姐姐的责任,也不是顾念血缘亲情,而是,只要李钦的病能治好,陈雪梅就再也没有正当理由背着她去找她父亲哭穷说“理”了。 母亲被病魔缠身的那些年,父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 父亲当时还没到退休年龄,他扎根坚守在教育岗位上,凭一己之力把母亲也照顾得很好,好到远在外省的晏柠西插不进去手,好到晏柠西为自己曾对父亲有过的误解而反躬自省。 父亲的身上,不是只有严父的一面,也有好丈夫的一面。 也是在那段特殊的岁月里,她才更深层次地了解并理解了她那位当了近四十年物理老师的父亲。 了解了父亲对母亲深沉的爱,理解了父亲对女儿的严格和严厉,都只是他的不善言辞与表达,而非外界对他所评价的古板达理不通情。 她对母亲有愧,自己尽孝的时间太短太短。为了不给家里增加负担,她报考了公费生,上大学后就没再用过家里的一分钱,父母打给她的生活费也都存了起来。 在兼职和侍疾之间,她没得选。 母亲离世前对她说:“小晏啊,妈走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是妈对不住你,让你没法专心念书,还要出去打工。都怪我,怪我,连累老晏和你也跟着受苦受罪了。你得知道,你是爸妈的骄傲,有你这个女儿,我和老晏这辈子才圆满,我们这个家才圆满。” “你爸这根老骨头硬了快六十年了,他要硬就让他硬进棺材吧,他固执己见,你多顺着他就是。命是他自己的,他不想死自然不会亏待自己,他要是嫌活着太累,就早点下来找我,也少让我等几年。” “外人那些不中听的凭空猜测的话,你不要听。我和你爸老来得子,不是为了把你养大来给我们养老的。你成长得这么出色,就已经是对我们老两口最好的报答了。以后啊千万别因为顾及你爸而束缚了手脚,你要勇敢地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去结婚生子,去成家立业,去奉献价值,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管你做什么,妈都支持你,老晏他,也会支持你……” 母亲的临终遗言,长得像一篇早就打好了草稿的家书。到陈雪梅现身,晏柠西才全数弄明白了其中奥义。 转眼五年过去,父亲退休了,白发也更多了。 她原本是打算考回父母亲任职过的那所学校,好照料日益年迈的父亲。 是父亲态度坚决,让她去条件更好的城市过更好的生活,不要为了行孝把自己的一辈子困在小县城,这也是母亲的遗愿,不听才是不孝。 晏柠西听从了父亲的话。她忌惮的是陈雪梅,只有自己离开县城,才能降低陈雪梅去找父亲的概率。 叮。 新消息。 李钦的微信头像右上角冒出小红点。 她没有添加陈雪梅的微信,陈雪梅想联系她,只能通过打电话,也或者,通过李钦的微信给她发语音。 陈雪梅的脸,面目可憎。 陈雪梅的声音,她一个字都不想再听。深吸一口气,长按,转文字…… 候车厅过道很宽敞,但有两个调皮的小男孩跑来跑去追逐打闹,不小心撞到了晏柠西。 “砰!”手机应声而落,弹起又摔回地面,朝上的屏幕已碎裂。 看着布满裂痕的手机,晏柠西忍了一天的委屈爆发了,烦了一天的心情顷刻间坏到极点,再加上对陈雪梅日积月累的怨恨情绪,紧绷的那根弦也断了。 躬身低头,双手捂脸,双肩耸动。 两个小男孩却还在继续推搡嬉戏,事不关己地跑开了。 坐在晏柠西身边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长发女人弯腰替她捡起了手机。 “手机摔坏是两个小孩子的全责,不管手机价值多少,不管他们有心还是无意,你都应该维护自己的权益,找他们的家长要求赔偿,我可以帮你作证。” 世间百态,各有所难。 善恶并存,哀乐同在。 陌生人的善意,并未让晏柠西情绪得到舒缓,反而更令她为自己被狂风骤雨席卷的人生感到悲哀与凄凉。 有人伸手环住了她的肩:“晏姐姐,好巧。” 是,明柚的声音。 她怎么会出现?是巧合还是…… 晏柠西没有挣扎,挣扎了,只会让明柚看见自己糟糕的哭泣的脸。但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放纵自己接受了明柚的怀抱,以及,明柚给的温暖。 “你们认识?”捡手机的女人问。 “嗯。”明柚腾出一只手拿过手机,“谢谢。待会儿可能需要你……” “我懂。”女人会意,点头道,“现在这些孩子都被家里人宠得无法无天的,也不懂礼貌,家长必须负责。” 明柚只是轻轻拍抚着晏柠西的后背,并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问她为什么会在衡原,更没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车站。 扫视大厅,紧盯着刚刚闯祸的小男孩和他们的家长。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感觉到晏柠西的情绪稍好些了,明柚才递了一包纸巾给她,并附在她耳边说道:“晏姐姐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晏柠西捂着脸,默不作声。 “别扔下我,我和你一起回怀安。”明柚说完,挺直腰冲女人一笑,“麻烦你了。” 女人颔首:“应该的。” …… 两人一路小声交流着走到男孩那边,明柚毫不客气的捉住其中一个男孩的肩膀,手上没使多大力气。 “小朋友,你刚才乱跑乱跳撞到了一个大姐姐,把她的手机摔坏了。你虽然小,但也要知错认错,敢作敢当。”说着抬头看向坐在一排的几位大人。 “你们是他的家长吧?我刚刚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我旁边这位女士就是目击证人,除了她,还有好几位别的乘客也看到了。手机摔坏事小,换一块屏也就几百块,但错误是他犯下的,你们身为家长,理应为此买单。” 女人应道:“各位家长,她说的都是实情,我亲眼看到你们家两个小孩子在追逐打闹时把一位女士的手机撞到地上给摔碎了,就是她手里的这部。” 明柚将碎裂的手机屏幕拿给他们看。 “别碰我孩子。”那位母亲站了起来,将男孩拉过去护在臂弯,“你说什么我们就信?社会上骗子那么多,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一伙来这种人多的地方设局骗钱的。” “设局?呵。”她们有理有据,居然被当成了团伙作案? 明柚指了指监控,又拿出自己的手机做出打电话的动作,“公共场所,哪里都有监控,几百块钱,我没那闲工夫说谎讹诈你们。你们要是不相信证人证词,拒不承认错误,那我有的是时间陪你们耗。不如找来这里的工作人员,先查监控,再协商处理。” 男孩父亲一听要搞得这么麻烦,心下不悦。 他身上穿的夹克外套,明柚认得该品牌,起步价就是四位数,普遍三五千。 此时广播里也传出“前往怀安的旅客请注意,您所乘搭的Gxxx次列车即将进站,3A3B检票通道已开放,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和行李……”的提示音。 另一个男孩的母亲似乎更讲理些,拉着她家孩子的手问道:“宝贝乖,告诉妈妈,你们刚刚是不是撞到人了?” 男孩眼看着就要哭了,怯生生道:“妈妈,是弟弟撞的,我没有撞人。” “好好好,妈妈知道了。不哭啊,没有就没有,妈妈又没骂你。但要是你撞了人,一定要跟对方道歉,道了歉才是好孩子,妈妈不但不会怪你,还会表扬你,知道吗?” 话说得这么明显,旁边的“罪魁祸首”哇地大哭出声。 两位家长脸面上挂不住,男人道:“行了行了,你直说要多少钱吧?” 明柚冷着脸:“你旁边这位女士很明事理,说得也很对。比起几百块的赔偿,更重要的是道歉。”第31章想你 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步步紧逼,男人忍着怒气,但自家不占理,又不好当众发作,怕被冠上以男欺女、以大欺小的“罪名”,成为众矢之的。 他颐指气使地对孩子他妈说道:“成天就只知道刷视频看直播,管个孩子也管不住,还不去给人家道歉?要我去吗?” 一段话将大男子主义和丧偶式教育体现得淋漓尽致。 没办法,男孩的母亲只好拉着他去给晏柠西道了歉:“阿姨,对不起,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 晏柠西还没完全恢复状态,只条件反射般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男孩母亲:“多少钱,我们赔给你。” 手被明柚牵住,晏柠西的一个“不”字卡在了喉咙。 “认错就好,给700吧。这个数只少不多,大家彼此心理也平衡。”屏幕的价格因手机型号而异,明柚不清楚手机行情,也没换过屏,她只是依据上回买手机,店员介绍碎屏险时给出的参考价来预估的。 而且,赔偿的钱多钱少是小事,让晏柠西解气才是头等大事。 两个小男孩就是从她眼皮子底下跑去了晏柠西那边的,所以她看到了全过程。来不及惊讶,发觉晏柠西在哭的霎那,心像是被针扎一样的刺痛。 直想冲过去将惹她哭的人打一顿。 可小孩子,打不得。 “700就700,我转账给你。”男孩的母亲急着赶行程,也没讨价还价。 “好。” 转了账,女人拉着孩子快步离开。 …… 手机摔碎的事情得到解决,“行侠仗义”的女人开始整理背包。 “你姐姐应该是心情不好吧?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让我们崩溃的,往往是一件很小很不起眼的琐事。” “嗯,她最近工作不太顺心。”明柚一直握着晏柠西的手没松开,“你也是到怀安?” 女人装好东西,侧对着明柚取下黑色帽子理了理头发再重新戴好,余光瞥见她们握着的手,对两人的“姐妹”关系了然于胸:“对。累死累活的打工人,请个年假,一个人到处走走,散散心,也看看没看过的风景。” “你很洒脱。”明柚留意到女人背包侧袋的水瓶快空了,“我去买水,你喝什么?” 洒脱个屁! 说是休假度假,实则也带着考察项目的额外工作在身。 “我?来一瓶苏打水吧。谢谢。”女人笑笑,也没推辞。女孩提出给她买水的做法,她很能理解。 晏柠西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明柚晃了晃握在一起的手,轻声道:“晏姐姐,我去便利店买几瓶水,你们稍等我两分钟。” 手上的温度没了,晏柠西盯着自己的手发呆。她收拢手指握成拳头,锁住了明柚留下的体温,不让它那么快散去。 她的情绪太久没有这么大的波动过了,上一次放肆地哭还是在母亲的病房。 得知真实的身世后,她也躲在无人问津处流过一场无声无息的眼泪,是溺水的恐惧,是绝望的无力呼救,更是不想被救,所以那不能叫“哭”。 可今天,她放纵自己哭了。 在这样一个众目睽睽的场合中,她再次被海浪拍打,沉沉浮浮。这次,有人拉了她,而她也想随她靠岸。 见明柚走向便利店,背好双肩包的女人又坐回了椅子上。 她压了压帽檐,对着空气感慨道:“你们姐妹的感情真好。你妹妹很漂亮,颜值不比那些靠滤镜的网红明星逊色,穿着打扮也很有气质气场。”说着看向晏柠西,“能不能冒昧地问问,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黑茶色长卷发披肩,米色的西装外套,内搭一件黑色领结的白色雪纺衬衣,单肩背着某品牌的经典款复古棕迷你信封包,下身穿了黑色高腰A字西装短裤,露出两条笔直洁白没有一丝赘肉的大长腿,再配上一双黑色切尔西靴,轻熟耐看的初入职场的装扮。 晏柠西羞愧,都还没好好看一眼明柚,调整情绪后说道:“她还在上学。” “喔?00后的小妹妹啊,厉害了。” …… 明柚买了三瓶苏打水,都装在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一瓶递给了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好心人,谢谢你的帮忙。” “不客气,也谢谢你的水。”女人接了水,装进背包的另一个侧袋,拿着车票起身,“我们也赶快过去检票吧。我在三号车厢,你们呢?” 明柚没有立即回答,从包里拿出湿纸巾坐到晏柠西边上:“先别动,眼角要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