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班机七点十分,飞过去要一个半小时,八点四十落地,再打车前往医院……准点不延误,市内不堵车,九点半能抵达医院是最理想的状态。 可如果现在叫车出发,凌晨四五点就能到医院。 冷静下来后,明柚向心痛妥协,选了能早几个小时见到晏柠西的驾车方案。 想见她,想陪在她身边,一刻也不能等。 看明柚换了衣服,顾希芮下床问道:“明柚,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希芮,我…我姐一个人在异地,在医院,我必须见到她才放得下心。”明柚声音颤抖。 “生病?还是…?” “再不走就要锁门了。”明柚从衣柜取出一个双肩书包,把小挎包整个儿塞了进去,“我明天到了会跟你说一声的。” 另外两个室友闻言,纷纷趴在了床边。 “明天到?明柚,你是要去很远的地方?那明天的比赛……” “明天就是冠军赛了,依你的实力,第一名十拿九稳。你要是赶不回来,前面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功亏一篑了……” “好,注意安全。”顾希芮对另外两人摇了摇手。 她没有拦明柚。 她相信明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相信明柚在得失之间有了取舍。她更相信,能让明柚的心变得有温度,能让明柚为之义无反顾、方寸大乱的那个人,值得明柚不计一切代价地奔赴。 …… 夜里两点,晏柠西醒了。手机就在柜子上,触手可及。 她点开和明柚的对话框,最新的聊天记录显示是 谁接的? 罗永俊? 不等她细想,仅仅是多看几眼屏幕,她就犯了恶心,跌跌撞撞去卫生间,干呕了一阵。总感觉很不舒服,可又具体说不出来。 昏倒前,她是身体后仰,头着了地。 置身于医院,并不意外。摔倒后的事她也不是毫无印象,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昏昏沉沉的顾不上。 病房还有其他病人,晏柠西打开了卫生间的灯检查身体。 脑袋疼,胳膊肘疼,屁……股也疼。 脑袋缠了一圈绷带,她看不见是磕破了,还是流血了。但自己这么快就能醒过来,身体其他部位也都没有被包扎过,行动如常,那就不是什么重症。 回到病床前,借着从门缝照射进来的光线,她找到放在床边的包,摸出湿纸巾擦脸。 凉意透过肌肤,让她脑中清明了不少。她知道明柚的手机一直是静音模式,夜里也没有铃声会吵到她或她的室友,便还是给她发了消息。 发完,握着手机一沾床就又昏昏欲睡了。 …… 明柚叫了网约车,上车后没一会儿,顾希芮就打来了语音通话,问她乘坐的什么交通工具,详细到车牌号都问了。 明柚在车上不断催眠自己:我不是害怕晏柠西出事,不是担心晏柠西的身体,我这么做是为了让她内疚。 一夜未眠。 五点十分,明柚风尘仆仆赶到了晏柠西所在的医院。 凌晨的医院,并不是一些人想象中的鸦雀无声,且恐怖阴森的情形。 凌晨的医院,有轻微的咳嗽声、呻。吟声和说话声从不知方位的病房里时而传出,还有值班医生和护士的叮嘱声及家属的询问声,以及各种仪器的嘀嗒声或嘟嘟声。 这些医院特有的声音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罩在头顶,远比普通的阴森恐怖更令人感到恐惧和心悸。 长长的过道,压抑的氛围,昏暗的灯光,以及不用闻就能感受到的独有的气味,每一样有形的无形的,都让明柚痛不堪忍。 她扶着墙,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脏一阵钝痛,噩梦将袭。第42章负责 明柚忍着心理和生理上的痛,寻着那个女人给的房号,一间一间终于找到了晏柠西的病床。 放慢脚步,动作极轻地来到靠近房门的这张病床边。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眼泪瞬间涌出打湿了睫毛。 有所感应的晏柠西蓦地睁开眼,惊恐之际,抬起的手被明柚握住:“晏姐姐,是我。” “明柚?” “嗯,是我,我来了。”明柚坐在床边,把头埋在晏柠西胸前,听着她骤然乱了节奏的心跳声,“别骂我,骂我我也哪儿都不去。” 晏柠西摸着女孩的头发,不敢去想她是怎么在凌晨赶来的。两座城市相距五六百公里,飞机不可能这么早,也没有深更半夜的高铁动车。 千里迢迢,星夜兼程。想着想着,晏柠西的眼眶也湿了。 “傻子。”她捏着明柚的耳朵,触手冰凉,轻轻揉搓着帮她取暖,“是谁跟你说我在医院的?” “你的一个女同学接了我打的视频通话,她告诉我的。扎着马尾,戴了眼镜。”明柚坐直了身体,压低嗓音道出那个陌生女人的外貌特征,好让晏柠西分辨。 “关于我的伤,她怎么跟你说的?” “就说你摔倒了。” 女孩的陈词不像是在隐瞒,晏柠西接着她的话进一步阐述道:“昨晚有点醉了,没注意到台阶,不小心摔的。”她不想提罗永俊的名字。 “嗯。”明柚不太信她的话,但此时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你跑来这里,那下午的比赛呢?” 晏柠西记挂着总决赛,往上坐了坐,想拿手机查询机票,“明天的比赛是下午一点开始吧?等天亮了你就回学校。” 明柚眼神坚定,拿走晏柠西的手机:“我说了,我哪儿也不去。晏姐姐,让我陪你不好吗?” 晏柠西斩钉截铁:“不好。” 她没有急于和明柚讲大道理,女孩大老远为了自己赶来,不该连一点“表扬”都得不到,“帮我把床摇起来。” 明柚依言,把床摇至合适的高度,就听晏柠西柔声道:“坐过来点。” 晏柠西张开双臂拥住了生着闷气的女孩。 抱了,她才发现女孩身体在颤抖,跟生病做噩梦那次一样。 “我好好的在这,没事的。” 有了这个实打实的拥抱,明柚脑子里的噩梦碎片逃之夭夭如鸟兽散。抱着晏柠西,舍不得松手。 这一刻她也明白了,“为了让晏柠西感到内疚才来”的这个借口,有多么地立不住脚。 两人交颈相拥,彼此的身心,都被对方的体温包围着。似冬日里的暖阳,似夏日里的清风,分外惹人流连,惹人沉醉其中。 晏柠西:“我身上的味道,是不是很难闻?” 明柚:“嗯,有点。烟的味道,我不喜欢。” 晏柠西好笑:“那你还抱这么紧?” 明柚嘀咕道:“我抱的是你,又不是味道。” “几点了?” “五点。” “叫车过来的?” “嗯。” “六个小时。你呀,路上睡觉了吗?” “睡不着。” “天还没亮,把椅子放平,躺下睡会儿吧。”明柚抱着她不放,晏柠西只好哄道,“乖,我也还想再睡一会儿。” 女孩终于松了手。 陪护椅靠着墙,明柚在晏柠西的指导下才将其拉开放平,脱了外套躺下,把衣服盖在身上。 晏柠西把自己的外套也递给她:“这件也搭身上。” 两件外套重叠,明柚抬起左手,晏柠西右手握住她,用被子盖住:“睡吧。” …… 七点过后,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逐渐多了起来。同病房的另一个中年女人也醒了。 开了灯,房间亮了。 两个小时,晏柠西失眠,被她握着手的女孩进入了梦乡。 明柚穿衣起身,用手帮晏柠西把凌乱的头发拢至脑后。触摸着她额头上的绷带:“后脑勺的伤口有缝针吗?是不是很痛?” 缝针应该是没有,脑袋不能打麻醉,如果缝针她肯定得痛醒。晏柠西模糊说道:“还好。” 正说着,查房的医生来了。 明柚从医生那里了解了晏柠西的病情:“后脑勺有肿包,局部软组织损伤,虽然摔破了皮,但没严重到需要缝针的程度。昨晚做了一次头部CT,没有颅内出血,但有轻微脑震荡迹象,接下来这一两天会伴随头痛、恶心、呕吐等症状,都是正常现象。今天在医院再观察一天,多休息,遵医嘱服用消炎药和止痛药。上午十点,再做一次头部ct。” “好的,谢谢医生。”听完医生说的,明柚的担心少了些。 晏柠西劝道:“既然医生都说没事了,你也不用留在这陪我。听话,买机票回去参加比赛……” 明柚置若罔闻,取出自己带来的充电器给晏柠西的手机充电,自顾自道:“晏姐姐不想看到我,我出去便是。” 说罢,还真就出门了。 晏柠西一慌,掀了被子就要下地:“明柚!” 明柚及时回房,半搂着晏柠西,扶她躺好:“你也傻。我只是去买点东西,不是要走。” 但看晏柠西表情痛苦的样子,担忧道:“哪里痛?脚扭了?还是腿?” “不是。”具体痛的地方,晏柠西说不出口。 隔壁床的女人在卫生间洗漱,明柚飞快亲了晏柠西的额头,脸上总算有了笑意:“你才要听话,好好躺着休息。” …… 明柚就近到医院里的便利店买了牙膏牙刷杯子毛巾和矿泉水等,又去餐厅买了热粥、鸡蛋、玉米馒头、煎饺等。 本想再去外面给晏柠西买一身换洗的衣服,但这个时间点太早,路边还没有服装店开张。 回到医院,病房,有个男人正站在晏柠西床边。 明柚走到另一边,将大包小袋放在柜子上:“晏姐姐,先洗漱,再吃早饭。” 罗永俊这么早来,也带了些日用品和早餐。他昨夜倒是想留下陪床,可病房里都是女人,他和晏柠西的关系名不正言不顺,多有不便。自己酿下的错,又没理由让其他同学来替他善后。 晏柠西把手递给明柚,没看罗永俊:“师兄请回吧,我妹妹会照顾好我。这件事不是谁的错,师兄不必过度自责。” 师兄? 明柚眼神警觉地瞥向罗永俊。 “柠西,医药费……我会全权负责。”责任在他。晏柠西不予追究是她的事,但该承担的责任,他是不会拒不承担的。 “这位先生,你要负责,对你自己负责就行了。有我在,晏姐姐的任何事,都用不着外人插手。”明柚好似在宣示某种主权一般,冷冷的对他说道。 这男人一看就对晏柠西有歪心思,同为晏柠西的追求者,那他们就是情敌。情敌见面,哪来的好脸色? 罗永俊看着年纪偏小的明柚:“小妹妹,我和你姐姐……” 晏柠西打断他:“师兄,张教授的寿宴结束了,我来这儿的主要目的也算达成了。以后可能跟大家没什么机会再见面,烦请你代我跟大家说一声抱歉,昨晚扫了他们的兴。” “该说抱歉的是我。”罗永俊欲言又止,“这些东西应该都是你用得上的,我放这儿了。”有不认识的小姑娘和同房病友在场,他只好放下东西讪讪地离开了。 卫生间里,明柚陪着晏柠西洗漱,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他害你摔倒的?” 晏柠西吐掉漱口水,把明柚新买来的杯子和牙刷放在台面上,接过明柚手里的毛巾。 “昨晚在路边打车,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拉扯间不慎摔倒。当时恰好他离我最近,便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明柚没再问。问了也是白问,晏柠西总能避重就轻。 吃早饭时,晏柠西又提起了下午比赛的事:“你因我放弃比赛,甚至极可能错失第一名,不觉得可惜吗?” “不觉得。”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心里是什么感受?” “晏姐姐不用为此感到内疚。”明柚知道,该来的说教只会迟到,不会不到。 “明柚,这不是一场学院比赛或校级比赛,而是全国性质的赛事,你拿了好名次,对你,对你们学校你们系,都是一种光荣。一路闯进总决赛,你身上肩负的不再只是你的个人荣誉,你身上还带着和你一起并肩战斗过的同伴的希望,以及你的同学、你的朋友、你的校友们对你的期望。是你放出豪言壮语要过关斩将将桂冠收入囊中,如今半途而废算什么?” 这次比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对于在校生来说,无论哪个专业,能获得全国赛事的奖项,是锦上添花,也是找工作的资本之一。 晏柠西想亲眼看到明柚站在领奖台上,戴上属于她的光环,成为万人瞩目的焦点,她亦会与有荣焉。 却始终没有告诉明柚,她也买了机票。 “明柚,你能第一时间来看我,我很感动。但你要是不想我生气,不想看到我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对这件事感到内疚,现在立刻买票,去机场,回学校!” 从进入医院,明柚就深知晏柠西不会对她放弃比赛一事轻易作罢。 她以为自己有备而来,以为自己能坚强到不怕被晏柠西“说教”。可她的以为,仅仅只是以为。 身体和心理的双重不适,再加一个碍眼碍事的“第三者”…… 比起愤怒,她更觉得卑微和委屈:“不愧是妙语连珠的语文老师,讲什么都头头是道,言之凿凿。可我不是你的学生,听不进去你讲的这些狗屁不通的大道理!” 明柚眼睛通红,布有血丝,“晏柠西,你敢不敢扪心自问,我和你认识至今,你心里究竟把我摆在什么位置?倘若今天躺在这病床上的是我,要参加比赛的是你,你会怎么做?呵,我就不该多此一问,自取其辱。因为你根本不会纠结,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比赛,选择你该死的理智!我没说错吧,晏老师?” 被喊了全名的晏柠西,被顶撞了的晏老师,也被激出了怒气:“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早该了解。你看到了,也听到了,我受的伤并无大碍,你不必借题发挥。” 明柚冷笑:“借题发挥?” 晏柠西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重了,抓着明柚的胳膊:“我知道你是在担心,如果你担心的是没人陪我,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叫别的同学来医院。明柚,你说你是成年人,可成年人不是年纪到了就能称之为成年人,成年人要以大局为重,不能一味感情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