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禧扶着柱子孕吐,“哥哥,我突然恶心。。。求你了。” 光风霁月的周总工程师,高不可攀的周公子,到底是落入了万丈凡尘。 。。。。。。 8月26日,瓢泼大雨。 程禧剖宫产女儿。 九死一生。 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周京臣瘫在走廊,西裤湿了。 周淮康捂脸哭,李韵宁也懵了。 “曾经,礼礼刚满月,您催禧儿生女儿,我不肯,禧儿阻止我结扎,嫌弃我,您帮她闹,一起嫌弃我,老宅上上下下不安宁。禧儿最怕您,您支持我,她不敢闹。”周京臣眼眶潮红,哽咽,“现在,您有了心心念念的孙女,禧儿危险了,您满意了?” 李韵宁呆滞,嗑嗑巴巴,“禧儿才二十四岁。。。若是三十四岁了,周家不强求孙女。。。我哪里晓得她年纪轻轻这么虚弱。” “礼礼和仪仪,您养吧。”周京臣长腿浸泡在水渍中,狼狈,潦倒,“禧儿没了,我去普众情敌是尼姑,儿子是和尚。。。”李韵宁一霎崩溃了,“枉费我捐赠香火钱,虔诚礼佛十年,佛祖却和我结了仇——” 啼哭传出。 她一霎不嚎了。 周京臣攥紧了拳,骨骼凸胀,抽搐。 门一开,他蹿上去嘶吼,“保小犯法,小的不算命,大的是命!白白叮嘱你们了?” 护士吓一哆嗦,“恭喜周董,母女平安。” 他恍惚,绅士道了歉,整个人滑了一跤,浑身的血液逆流,奔腾,一会儿是冰,一会儿是火,抽搐更厉害。 失而复得。 周京臣终于领悟这四个字多么珍贵美好。 一星期之后,程禧从监护室转入月子中心。 周京臣缠人得很,倾诉怎么煎熬了七天七宿,怎么食不下咽,甚至准备出家,法号‘圆禧’,‘圆真’的师弟。 程禧瞪大眼,“哥哥出家,不抚养孩子了?” “不养了。”他抚摸她脸,又握她手,热乎乎的,软绵绵的,是鲜活的,他一度以为,她会变成冷冰冰的,他根本想象不出,那一刻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疯子,或是受了刺激的傻子,“母亲不是稀罕吗,亲自养。” “可妈妈六十二岁了,没奶呀。” 周京臣一怔,“我也没有啊。” 她噗嗤笑。 “程禧。”他恼了,“痛不痛,睡一觉。” “已经不痛了。”程禧扯他袖子,他俯下身,耳边是温声细语,“我没丢下哥哥和孩子。” 周京臣埋在枕头里,堆砌了许久的焦灼,担忧,阴霾,一瞬爆发。 “别算计我了,行不行。”他眼泪沾了程禧的脖颈,水汪汪的。 她不禁咯咯乐,“行。” “我明天结扎,不信你鬼话。” 程禧偷个种,是想生女儿,既然如愿了,管他结不结。 。。。。。。 月子期,沈承瀚暂代李氏集团的董事长一职。 从8月末,忙到9月末。 中秋节当天,沈承瀚带着白柏莉探望程禧。 “哎呀——”他啧啧,打量周京臣西裤,“生产那天,太悲恸了,尿了?” “谁告诉你的。”周京臣暴躁。 沈承瀚慢条斯理,“韵宁同志。” “下大雨,禧儿早产。”周京臣面孔乌里透青,辩解着,“我匆匆赶——” “禧妹妹20号住院的,26号生,你赶什么?”沈承瀚拆台。 程禧诧异,“哥哥。。。” “禧妹妹十三岁尿床,京哥儿三十四岁尿裤。”沈承瀚搂着白柏莉,“你瞧,卧龙凤雏,一家子喜水,忌火。” 白柏莉掐他肋叉子,“京哥儿是情深义重!女人结婚图什么呀,图丈夫心里疼自己,哪天我生二胎,你在产房外急得拉裤了,我才欣慰呢。” 程禧看着周京臣,百感交集。 她那个沉稳矜贵、芝兰玉树的哥哥啊。 原本,女儿叫‘周正玉’,其实‘正’和‘玉’各有各的寓意,但一组合,实在老气横秋,仿佛是6、70年代的阿姨,程禧改了‘周正仪’,乳名不叫‘仪仪’了,叫‘小珍珠’。 周京臣对女儿是又爱又‘恨’。 恨女儿让程禧遭罪了。 整整一个月,不抱小珍珠。 出院时,周淮康夫妇先离开了,回老宅安排布置,宴请邻居。周京臣拎着婴儿篮,纱帘下,女儿乖乖嫩嫩的,像极了幼年的程禧,粉嘟嘟,怯生生,唤他京臣哥哥。 他那股恨,顿时烟消云散了,又爱得天昏地暗。 满月宴,叶柏文出席了。 寸头,晒得黝黑,灰色运动服,壮实了,也成熟了。 是而立之年的男人了。 “柏文,两杠三星了啊!比我父亲晋升迅速。”周京臣拍了拍他肩膀,“蔷薇在家,她稍后过来。” 叶柏文和林蔷薇分手一年了,林蔷薇无数次去警局找他,无数次扑个空,再喜欢他,毕竟是女人,他千方百计躲,她自然没面子,渐渐地,不找了。只是人虽疏远了,心没远,林家撮合了十几个青年俊杰,她统统婉拒了,是大院出了名的老姑娘了。 “我今天专程见程禧,不见蔷薇了。”叶柏文端起一杯酒,“周公子多包涵。” 周京臣眯眼。 十有八九,他是替叶柏南而来。第406章番外二十六我等你 周京臣引着叶柏文去后堂找程禧。 “听黄局讲,你转岗了。” “是。” “一线缉毒?” 叶柏文点头,“在边境。” “叶阿姨同意吗。” 沉默。 “蔷薇了解情况吗。” 继续沉默。 周京臣没再问。 程禧趴在婴儿车扶手上,擦拭小珍珠下巴的奶渍,一掀帘子,她一怔,“柏文?” 黝黑,健硕,糙汉。 完全不一样了。 “去大西北办案了?” 叶柏文笑,“确实刚从大西北回来。”他蹲下,逗小珍珠,“个头小了些。” 程禧心疼,“四斤八两。” “这么小?” “我体质差,连累孩子了。” 小珍珠比礼礼满月的时候瘦了一圈,哭声微弱,李家上上下下娇贵她,不敢吹风,不敢颠着,拍奶嗝儿都谨慎,怕力道重了,拍坏了,呛了。 瓷娃娃一般。 “你们聊。”周京臣吻了一下女儿额头,离开后堂。 秘书在廊檐下打电话,向他汇报,“林家夫妇在忙,不出席了。” 林团长和林夫人是体面人,叶柏文有功在身,是血性男儿,林家很欣赏。原本,马上是女婿了,临了,他提了分开,林蔷薇耽误了多年,林家有怨言,倒是没怪他,一则,聚散离合是寻常,二则,顾忌他不容易。父亲亡了,母亲出家,哥哥自杀。。。一桩桩灾难,不免性情大变。 “告诉林蔷薇,错过今日,柏文去一线隐姓埋名卧底,她没机会见了。” 秘书匆匆回拨。 林家。 林蔷薇坐在桂树下,呆愣着。 电话铃一阵阵响,她一遍遍拒接。 林团长在亭子内翻阅军事书籍,瞟了她一眼,“若是不牵挂了,别后悔;若是不甘心,去一趟不丢人。我林家的女儿能屈能伸,是将门虎女,不准扭扭捏捏。” 林蔷薇站起,飞奔出大门。 与此同时,叶柏文掏出一个礼盒,“我哥的。” 程禧打开,是一枚长命金锁,镶嵌了翠玉,刻了‘珍珠’二字。 “柏南刻的?”她惊愕。 “嗯。” 她恍惚记得,和他是未婚夫妻那段日子,陪他应酬过一次。他圈子与周家圈子不同,周家圈子权贵多,他圈子富商多,富商荤素不忌,太太们更不排斥黄腔,联合打趣她,‘叶大公子血气方刚,禧儿小姐又年轻,一不小心便喜得贵子了。’ 叶柏南连椅子一起,搂她肩膀,表情愉悦,随她们打趣,“禧儿想要儿子,想要女儿?” 程禧没考虑那么长远,碍于大庭广众,不得不配合,“女儿吧。”她抿唇,脑子里是周京臣,周京臣送她珍珠,送她红宝石,红。。。红豆是相思,“乳名珍珠,或是相思。” 她猝然醒过神,攥着金锁。 物是人非。 笑谈依旧。 叶柏南送了她‘珍珠’金锁。 其实,他清楚,‘珍珠’不可能是他的珍珠。 “至今,我哥惦念了你七年。” 死,即永恒。 叶柏南最后的惦念是她,年年岁岁是她。 “你认识我哥,是二十岁。我哥认识你,是你十八岁。” 程禧垂眸。 “你跳的《贵妃醉酒》,我哥书房有录像带。” 尘归尘,土归土。 这一世,是爱,是恨,是悲剧,是喜剧,终究灰飞烟灭了。 她将金锁系在小珍珠襁褓的一角,“大伯父送珍珠的,珍珠喜欢吗?大伯父的名字是周柏南,如松如柏的柏,温暖南方的南。” 叶柏文一言不发,迈出后堂。 周淮康饮了不少酒,头昏脑涨的,正要进后堂休息,撞上了叶柏文。 没来得及开口,叶柏文先开口了,“我母亲逝世了,去年,重阳节。” “菱花。。。”周淮康大骇,脚下踉跄,“才六十六岁啊。” 叶嘉良夫妇之间没感情,阮菱花虽郁郁寡欢,但养尊处优的太太谁不是高寿?李家、沈家、方家的老夫人,个个儿是耄耋。 有钱有势了,恩爱不恩爱的,无所谓了。 唯独她,仓促走完了一辈子。 “是旧疾吗。”周淮康颤抖着。 “大哥姓了周,所以母亲的生死,我应该敬告周老先生。至于怎么死,葬在什么地方,三十余载陈年往事,母亲不愿打扰周老先生。”叶柏文颔首,扬长而去。 周淮康立在窗下,阳光一格格洒入,照射得他眼睛刺痛。 柏南没了。 菱花也没了。 。。。。。。 林蔷薇跑到李宅,王府大门张灯结彩。 庭院,中堂,人潮汹涌。 叶柏文仿佛跨过千山万壑,一步步,渐渐清晰。 一切静止。 夕阳西下,他悲怆,孤寂,苍凉。 “你来了。” 她分明是冲动的,疯狂的,相顾的一霎,偏偏哑了声息,关怀,控诉。。。堵在喉咙,化为血水,“没吃酒席吗?” “不饿。” “你黑了,结实了。” 叶柏文注视她,“你却瘦了。” 她鼻酸。 “见一面,没遗憾了。”他嗓音粗沉,“你保重。” 林蔷薇心头弥漫了不好的预感,她追上去,“叶柏文!” 男人驻足。 “不走,行不行?” 他背朝她,“你知道我走去哪?” “留下。。。”她五脏六腑像是刀绞。 叶柏文迎着黄昏,迎着风。 “我等你!”林蔷薇声嘶力竭。 他握紧了拳,指节嘎吱泛白,“不要等我了,蔷薇。” 她哭。 “嫁个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叶柏文哽咽,“不值得的男人,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