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速度好像突然变慢了,有时候还要停顿一下。顾小曼心里一惊,她知道聋人时间长了会丧失语言功能。之前有平安陪着,兄长的胆子变大一些,一直能跟家里人简单交流对话。现在平安没了,兄长的胆子又变小了,说话都变得不利索。她要尽快带他去省城看医生。许砚秋慢慢道:“不用客气。”顾景元又看向谢云舟:“云舟,谢谢你来看我,我好了。”谢云舟一笑:“我们来下棋玩吧。”顾景元嗯一声,起身拿来棋盘,开始跟他下棋。谢云舟一边陪顾景元下棋,一边跟大家说大学里的事情。他说的时候仔细观察了几人的神色,许砚秋和冯裕安听得非常认真,脸上都是好奇,只有顾小曼,虽然在笑,眼神却很淡然,一点好奇都没有。讲了一会后,顾小曼然后找来两幅扑克,带着兄弟几个一起打斗地主。兄弟几个第一次接触到这种玩法,非常稀奇。冯裕安笑得嘎嘎响:“小曼你哪里学来的这个啊,还怪好玩的。”“闵校长教我的。”谢云舟摸牌的动作僵硬了一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打牌。玩了一两个小时后,顾景元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一些。顾耀堂回来的时候,屋里面兄弟四个还在斗地主。顾小曼在厨房擀面条,天七点多才黑,现在刚六点多点,她准备留谢云舟在家里吃饭。顾耀堂开心地跟几个孩子一起玩牌。面条还没下好呢,许德贵来了,直接去了厨房。“小曼。”“许大伯回来了,别走了,一会儿在我家吃面条。”“面条我就不吃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前一阵子,景华去镇上买了点老鼠药。”顾小曼拿火钳的动作停顿下来:“许大伯。”许德贵摇头:“当然,不止他一家有老鼠药,但最近个把月只有他买过。景华最近每天去街上卖菜你知道不?”顾小曼点头:“我听说了,翠花婶子种了好多菜,景华每天都会挑点菜去镇上卖。”许德贵嗯一声:“景华刚去那几天,没少被人欺负。有一回我路过的时候,看到有个流氓把他菜篮子踢翻了,他带着他弟弟跟那个流氓打了一架,不要命一样。我和村里人一起把那几个流氓撵走了。”顾小曼沉默片刻后道:“许大伯,景华对我家肯定存了恨的。”许德贵嗯一声:“跟你说实话,当时我头一个就怀疑他。那孩子嘴上笑眯眯的,记仇的很。”顾小曼眯起眼睛:“多谢许大伯来告诉。”许德贵想了想之后道:“小曼,我再多打听两天,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消息。我跟你耀宗四伯说过了,公然下毒,这事儿不能善了。过几天把金书记请过来,全村开会。”顾小曼自然不会反对:“许大伯,我能做什么?”“到时候见机行事。”“好。”“没事了,你好好招呼客人。”第二天,许家顺利办完许砚秋的升学宴。大家吃完了酒席,一群男人闲着没事,支了两张桌子开始打牌。顾景田跟着父母回了家,然后找理由又偷偷摸摸赶了过来。顾小曼今天是账房,身上背着包,里头好多钱。她还没去找许德贵交账,见到鬼鬼祟祟的二堂兄,顾小曼喊了一声:“二哥。”顾景田对着堂妹憨厚一笑:“小曼还没回去呢。”顾小曼笑道:“我要给许大伯交账之后才能走呢。”顾景田看了一眼堂妹身上的包,然后挪开眼光。顾小曼试探性地问道:“二哥,你是不是缺钱花?”顾景田被堂妹说中心事,支支吾吾道:“是不宽裕,大哥一个月只给家里十块钱,都在我妈手里呢,我一分钱都摸不着。”顾小曼心里呸了一声,大哥的老婆没工作,他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他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多块钱,给家里十块钱还不够?这一家子是真绝了,个个都相互算计。顾小曼见顾景田的眼光不停地往屋里看,那里头喊声震天,一群男人打牌打得正热闹着呢。顾小曼果断地从包里摸出十块钱塞进顾景田手里:“二哥,这十块钱给你,你不是有了二嫂,你去看她的时候总得给她买点东西吧。”顾景田吓得忙把钱推了回来:“不不不,小曼,这是许叔家的钱。”顾小曼又笑着推了回来:“二哥,凭我和许大伯的交情,十块钱的事儿不是问题。再说了,都是大伯父的儿子,大哥每个月有工资,你手里一分钱都没有,也不像样子。”这一句话打动了顾景田的心。他看向眼前笑眯眯的堂妹,心里很不是滋味。连堂妹都知道他在家里受了委屈,父母却总是叮嘱他要懂事,不要总是跟大哥争。第140章追查毒药来源顾景田收下了堂妹给的十块钱,很快钻到了许家的牌桌边。顾耀堂看到侄儿后眼睛一亮:“景田,你来帮我看下牌,我回去有点事儿,等会儿再来换你。”顾耀堂一去不复回,顾景田这个菜鸟在一群老鸟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十块钱输得精光。他心里十分难受,心疼那十块钱心疼的都要哭了。他十分不甘心,二叔打牌经常能赢钱,怎么到他这里每次都是输钱。顾小曼可不管那么多,她一五一十地跟许家父子交账。“许大伯,我刚才挪用了十块钱,等会儿就把钱还你。”许德贵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他当了这么多年的队长,岂能不知隔壁父女两个在合伙挖坑埋顾景田。赌瘾这个东西一旦沾上了,一辈子都戒不掉。她刚才给十块钱时给的十分痛快,还说了那些挑拨离间的话。他可以预测到,在不久的将来,顾耀祖家的两个儿子肯定会反目成仇。如果顾景田不及时回头,将来会变成第二个顾耀堂。不,顾景田比顾耀堂差多了。顾耀堂脑子活啊,而且他命好,那样一个烂赌鬼,有工作和房子,还有个好女儿。许德贵突然又有点庆幸这丫头不喜欢他儿子,儿子在她面前就跟个傻瓜一样。第三天晚上,顾耀宗和许德贵一起将金书记请了过来。村头久违的哨声响起时,村民们心里都一惊。怎么这哨子又吹起来了?田地都分到户了!哨声在大家心中的影响还没彻底消失,不到二十分钟,整个会场坐得满满当当。许砚秋和顾景元一起,把顾小曼和许腊梅夹在中间,后面是许墨春和冯裕安。王香萍带着大儿媳守在家里,吴嫦娥肚子大了,需要人照顾。开会的地方挂了两个大灯,亮的很。顾耀宗站起来,看着顾家庄二百多号人道:“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不是我顾耀宗吃饱了没事儿干,是有件事情要解决。”说完,他看向身边的金书记和许德贵道:“我把金书记和许主任都请了过来,给我做个见证,咱们顾家庄出了个狠人,敢当众下毒,今天是毒死一条狗,明天是不是要毒死人?”这话一出,全场哗然。徐春梅急了,顾耀祖一把按住她,让她别动。顾耀宗继续道:“耀堂家里办酒席那天,景元的狗被毒死。许主任跟我说,狗临死的时候吐出来很多当天酒席上的饭菜。各位,景元的耳朵听不见,那狗就是他的耳朵。我想问问那个下毒之人,景元这孩子懂事老实,你怎么忍心干这种缺德事情!”坐在底下的顾景元低下头,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顾景元因为听不见,坐在第一排,离顾耀宗很近,他看懂了顾耀宗的话。最近一些日子,他每天忙忙碌碌的,忙里忙外,照顾三条小狗,强迫自己不去想平安。他想起自己的狗,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他一手抱大的平安,他的好伙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毒死了。顾景元一想起来就哭得止不住。顾耀宗看了一眼顾景元后继续道:“有人会说我大惊小怪,不就是死了条狗。不是我要大惊小怪,今天只是景元的狗,要是放任不管,明天会是你们谁家的牛?到最后会不会发展为谁家的孩子?反正下个毒而已,又查不出来是谁下的,想给谁下毒就给谁下毒。”村民们听到牛和孩子,心里都惊起来。“队长,得把下毒的人找出来,多吓人啊,动不动就下毒。”“就是,顾队长,要不咱们报案吧,请公安来查。”金书记插了一句:“只是死了条狗,不好去麻烦公安同志。公安同志们工作都特别忙,咱们体谅一下。”顾耀宗继续道:“金书记说的对,咱们要体谅公安同志。但咱们自己不能不管,许主任跟我说,那天狗吐出来的东西除了带点酸味,没有别的什么药味。在咱们顾家庄,不是农药,那就只能是老鼠药了。最近我和许队长一起去周围三个镇,把所有卖老鼠药的都问了一遍,统计出了咱们顾家庄所有人最近一年买老鼠药的记录。”说到这里,顾耀宗停顿了一下:“你们自己站起来吧。”村民们都惊慌起来。“队长,也不一定就是咱们顾家庄的啊,狗喜欢乱跑,谁知道是不是在别的村吃了老鼠药。”许德贵冷笑一声:“你要说别人家的狗会乱跑我信,平安是不会乱跑的,它一天到晚都跟着景元。也就是那天摆酒席人多,景元太忙了顾不上狗,才让人钻了空子。”顾耀宗的声音变严厉:“买了老鼠药的自己站起来!别等我一个个叫!”人群中半天站起来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顾景华。顾耀宗面无表情道:“说吧,你们什么时候买的老鼠药,买来干什么的?用过几次?还剩多少?”年龄最大的妇女道:“我家里老鼠多啊,把我的箱子和衣服都咬烂了。我是去年腊月买的,用了两次,剩下一点还在屋里呢。”顾耀宗道:“来两个人,去她家里看看。”队长余威还在,两个被队长眼光看到的人,立刻去了这妇女家中。第二个是个中年汉子:“队长,买老鼠药肯定是有老鼠啊,我是三月间买的,四月间我屋里人逮了只猫回来,就用了一次,剩下的老鼠药还在家里呢。”顾耀宗点头:“再来两个人,去他家里看看。”轮到顾景华的时候,他有些支支吾吾的。顾耀宗呵斥道:“好好说,什么时候买的,买来干什么的,还剩多少!”顾景华稳定下来后清晰地回道:“上个月买的,家里有老鼠,谷圈被咬了个洞。我就买了一包,用了两次,一共药死三只大老鼠和一窝小老鼠,我三叔有一回看到过我用火钳夹死老鼠。”顾耀宗点头:“来两个人,去他家里看看。”顾耀堂自告奋勇:“我去我去,我知道他家老鼠药藏在哪里。”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声,顾小曼恨不得把这个烂赌鬼的嘴巴堵上,怕人家不知道你们是一对姘头是吧!顾景华用愤恨的目光看了一眼顾耀堂。顾耀堂带着另外一个许氏族人跟着顾景华回去查老鼠药。很快,三波人先后归来。前面两拨人把这两家剩余的药都取了回来,只有顾耀堂空手而归。第141章“高启强”的诞生顾耀堂对着顾耀宗大喊:“四哥,景华家的药没了!”顾耀宗皱眉:“好好的怎么会没了?”顾景华有些紧张地回道:“前一阵子还在,最近没有老鼠,我们就没管,不知道哪里去了。”刘翠花急了:“你不是放在门楼东墙缝隙里的?”顾景华有些着急:“我用个袋子包着的,放在一个盐水瓶子里。刚才只找到瓶子,纸包没了。”徐春梅哇哇叫起来:“好啊刘翠花,你说,是不是你毒死了景元的狗,赖到我头上来!”刘翠花骂道:“放屁,我跟景元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毒死他的狗!”徐春梅呸一声:“你们无冤无仇?你这话去对着玉莲的坟头说去!景元挡了你的道啊,要是没有景元,耀堂去你家里给你当牛做马,给你养儿子娶媳妇,以后还把工作给你儿子,多好的事儿呢!”刘翠花气得浑身发抖。顾景华对着徐春梅大声吼道:“你放屁,景元的狗就是被你毒死的!说不定你还想毒死景元,景元死了,耀堂二伯的工作将来就是景田的,你想要他家的工作和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顾家庄谁不知道呢!”顾耀祖不干了:“景华,你这孩子怎么胡说八道,景元是我亲侄儿,我能害他?你以为我跟你大伯父一样?”顾耀民也加入战局:“我说耀祖,你腌臜谁呢,我不是东西,你难道是个好东西?今儿想要耀堂的工作,明儿想要耀堂的房子,后天还想让小曼把工作给景田。你没有镜子,你总有尿吧,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人家小曼自己考上的学校,你儿子也配去顶替?”好家伙,双方立刻你来我往地骂了起来。顾耀宗拿起大喇叭大喊一声:“都给我住口!”顾耀宗问顾景华:“景华,你家的老鼠药什么时候丢的?”顾景华有些紧张地回道:“四伯,我也不知道,家里后来没有老鼠了,我们就没管这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第一家买老鼠药的妇女道:“我听说景元的狗吃了饭没多久就死了,肯定是新买的药。”第二家也立刻道:“可不就是,我买老鼠药的时候,那人跟我说不能放久了,放久了就没用了。”这两个人几乎是一致将矛头对准刘翠花母子,只要刘翠花母子背了这个锅,他们就洗清了嫌疑。谁都不想成为这个凶手,一旦背了这个名声,以后十里八乡都被人嫌弃,家里男孩讨不到老婆,女孩说不到婆家。顾小曼看明白了,顾耀宗今天在发动人民群众战术,让大家一起抓凶手。在偏僻的乡下,并没有什么先进的刑侦手段,只能靠这些野路子。野路子不一定有效,也不一定能抓到真凶,但能给大家一个交代。这中间就容易出现冤假错案。当然,顾小曼并不认为刘翠花母子就是好人,她也不会武断地认为刘翠花母子就是凶手。当日现场早就清理掉了,就是包公再世,也没法武断地定这个案子。那两家抓住刘翠花丢了老鼠药这个把柄,把下毒的帽子一起扣到她头上。不是你下的药,你的药哪里去了?你是不是做贼心虚,故意丢的?听起来一点不科学,也很扯蛋。但顾小曼知道,很早以前基层衙役们办案,比这更扯蛋的事情都有。顾小曼看向刘翠花母子,刘翠花已经开始抹眼泪,一边哭一边道:“我为什么要毒死景元的狗,我跟耀堂早就不来往了,我娘儿几个现在饿不死了,我为什么还要去害景元。我命苦,年轻守寡,我为什么还要去造孽!”“那谁知道呢,说不定你舍不得他呢!”顾景华见这妇女侮辱母亲,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起来:“你放狗屁!”“你个小逼崽子骂谁呢?”……双方你来我往骂了起来。顾耀堂在一边看热闹,仿佛被毒死的不是他家的狗,又仿佛他跟刘翠花那么久的情分不存在一样。顾小曼觉得这个赌棍越来越超脱,他现在只关心两件事情,一是眼目前要快快乐乐地生活,二是把自己晚年养老的事情准备好,其余的事情他才不关心呢。金书记从顾耀宗手里接过喇叭,喊了一声:“都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