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儿方死,便对旁的美色动了心,因无法直面自己的卑劣,也便无法直面令自己沦陷的美色。 ”将军要怎么做?“ 虞凤稚脚踩马镫,勒住缰绳,微微眯住眼睛,似在享受过耳的清风,“听说,百色国的王子要入京了。”第58章 今日之中原国土鼎盛,周有西域,百色等邦国俯首称臣,百色不比西域,同中原人样貌无异,因常年受到中原文化辐射,治下子民学汉话,习汉字,自称小中华。 百色国王子入京,必是为了求娶。 公主身份贵重,他们难以高攀,但京中其他贵女便任由挑选了。 方信目露震惊之色,“将军莫非。。。。。。” 虞凤稚挑眉,“依我看,是咱们的公主,配不上尊贵的王子了。” 不日后,一则关于九公主的逸事在民间尘嚣甚上。 传闻九公主于别馆偶遇一少年,将之强抢入府,少年不肯就范,被她多翻折磨殴打,险些断气。后拼死逃出,告上金銮殿,这少年竟是百色国前来求亲的三王子金跃,圣人勃然大怒。 平日兮兰公主养门客为面首圣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因没有惹出大事。如今牵扯两国邦交,不得不做出将公主低嫁和亲的决定。 没有人知道暗中翻云覆雨的人是虞凤稚。 他知邻邦有使,故意引诱公主与之相见,王子有意低调,一身汉衣满口汉话,最终酿成这一场祸事,以九公主终于定下亲事做结。 而公主的噩梦从远嫁百色才刚刚开始。 她生性不仁,施加在他人身上的伤害,那恨她入骨的百色国三王子会在她的身上用往后的日子一笔一笔讨回来。 兮兰可恨,却也可悲,她生性尖刻寡恩,纵欲妄为,即便心系虞凤稚也从未停止过一日与府中面首的勾缠,仗着自己的身份肆无忌惮,但从未想过,若牵扯进国事,即便圣人再是疼爱,也不得不作为即将被牺牲的棋子。 无论宁雪亦或是兮兰,又或者是中原这片广袤土地上的每一个妙龄女子,她们受父兄的摆布穿上搁在刀尖上的红妆,走进一模一样的套子,往后命运皆牵系丈夫一身。 对一个女人最大的报复是什么? 让她所嫁非人。 婚事定下来的时候,兮兰终于明白了虞凤稚当初说那些话的意思。 虞凤稚是个魔鬼。 而她是爱上魔鬼的人。 兮兰捂住脸,抱着大红嫁衣失声痛哭。 虞凤稚永远不会知道,她养那么多面首,每一个面首,总有一个地方是他的模样。 即便是那百色国的王子,她也是喜欢那一身似曾相识的少年朝气。 兮兰第一次见虞凤稚,是她在虞家做客的时候误闯虞家的地牢。 那时候他还没有虞凤稚这个名字。 他是个乞丐。 一个全身伤痕累累的乞丐。 他的脚边都是被他手刃的尸体,身上的味道腥臭难闻。 听到有人闯进来,睁开一双明亮的眼。 像乍现的刀光。 兮兰提着裙摆逃了出去,后来,乞丐变成了虞凤稚,带着面具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虞凤稚在虞家的地牢里杀了多少人? 兮兰不知道。 她从光明中出生,却心向往黑暗,她的身体耽溺欲望,但只有虞凤稚才是与她一路同行的人。 却原来不是。 乱发纷披,流水无情,中原最尊贵的九公主,原也不过生来是为应一场红尘孽债。刺耳的唢呐声穿破黑夜,垂目的宫人哑着嗓子说“殿下,该上花轿了。”第59章 兮兰惊诧地看过去,好似在宫人的嘴里看到涂抹着胭脂的鬼怪。 那些被她害死的孤魂倾刻化作浓烟涌过来,浓烟中伸出鲜红的指甲。 没有人知道,九公主从皇宫搬出来另立别府,是因为她在宫中的院子下,因她一时不快而死去的尸体已经重重叠叠,埋无可埋。 骄傲而矜贵的公主露出自己残暴的本来面目,盯着那宫人喃喃自语,“你给本宫滚出去!” 待她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宫人惊恐的神情和被自己划花了,鲜血淋漓的脸。 天边下起了雨,公主上了花轿。 她会送给虞凤稚一份大礼的。 一定会。 无论是朱易亦或者虞凤稚,她一个也不会原谅。 这是今年除了王府嫁女的第二场轰动一时的喜事。 王府的表小姐嫁给了榜眼郎,庶出的九公主嫁给了百色国的王子。 朱易对这里头被搅动的风云一概不知。 他的心不知不觉对着虞凤稚偏离半寸。 他还不明白,得罪虞凤稚的人,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 就像九公主,就像曾经年少的朱二。 朱二导致一切的罪魁祸首,下场怎么会比兮兰好更多? 一切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疏雨又落,梧桐飞鹄,朱易不知觉地走神,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正是一身黑衣的虞凤稚掀开了帘帷。 他从雨中来,发丝湿润,眉眼湿润,轻飘飘的呼吸拍打着,滚烫的身躯贴过来,“欺负过你的人我处理了,你要怎么感谢我?” 他就这样歪着头,月亮映在了眼睛里,像发光的湖。 朱易猛地站了起来,“将军这话下官听不明白。” 虞凤稚忽然笑了,墙壁上投掷他似精心剪裁后的影子。“我这个人最是护短,看不惯身边的人被欺负,你被兮兰带走那一夜,我一整晚没有睡。” 哥哥怎么能死在别人手里? 他的眼神似黏腻的蛛网般附在面前懵懂无知的青年身上,带着看向将死之人的垂怜,轻轻撩开朱易额前垂落的发丝,发出一声喟叹,“我常在梦中梦见你。“ 朱易的梦里很少梦见别人。 只有一个被他害死的兄弟。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虞凤稚靠近他,嗅着他的发,”今儿怎么比女子还要香?“ 朱易面红发赤地将这不正经的人往外推,虞凤稚被他推到墙上,顺势将胳臂枕在脑后,虚张声势似地,”你碰到伤口了!“ 朱易猛地一惊,想到他护着自己时候被兮兰伤到的手,不觉抿了抿唇,”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那伤口狰狞迸裂,有血迹透出来。 朱易替他换药,那小虞将军的眼睛却如同含着钩子似的,一直黏在他脸上。 ”你在看什么?“ 他不自在道。 ”我知道你生的好,却从未想过近看生的这般好,若是去喜欢女子,总觉得有些浪费。“ 朱易咬牙,手中的纱布收紧,虞凤稚吃了痛还在笑,”这样开不了玩笑,难道被戳中了痛处,朱长史当真不喜欢女子?” 朱易冷着脸站起来,“小虞将军若没有别的事,便从此处离开吧。” 虞凤稚道,“自然有事。公主出嫁,虞家军的人沿途护送直至百色边境,我舍不得你,便将你一并划进虞家军里,此一行三月有余,回来的时候想必大雪封山了。” 朱易震怒,“如此大事,将军竟未曾先告知我!” 虞凤稚摊手,“你护送公主有功,回来的时候必然会加官晋爵,我以为你会开心。” 加官晋爵四个字实实在在扣在了朱易的命门上。 满腔被人摆弄的不快发泄不得,气鼓鼓地指着门,“小虞将军请出去!” 虞凤稚道,“出去便出去,出去了此地也是我虞家的地盘。” 朱易气结。 虞凤稚出去之后,方信跟在他身后犹豫道,“将军当真要带他去?” 虞凤稚看了方信一眼,“不带他走,等我回来,说不得他便剩下一具尸体了。” 朱易京城树敌太多,九公主的人,广陵王的人,甚至是东宫的人。 方信恍然大悟,却听虞凤稚忽然问道,“你是否发现,他相比起过去,在我面前放肆了不少?” 方信见他虽嘴上说着朱易的不是,却并无恼怒之意,便斟酌道,“自然是将军与朱长史日渐熟稔了。” “熟稔这个词用的不好。”虞凤稚喃喃摇头,踱步向前行去,留下方信一人在思考这个词到底哪里用的不好。 而离开的虞凤稚则一路都在想着,要怎么才能和哥哥亲密些?第60章 升平二十六年,十一月末。 皇室嫁女,遣虞家军护送,有官员随行记录,有官员随行布礼,周茂生正在其中。 公主嫁衣鲜红,丹蔻鲜红,漆黑的发在风中飞舞。 她脸色青白,面无表情,即将奔赴人生的永夜。 她的心上人身着铠甲,远远跟随,看她翩然跃入地狱。 圣人高坐,皇子众列,人群攒动,在这京城的远郊,九公主兮兰的名字将因这一场婚事而与史书并载。 朱易告别两个哭成泪人的丫头,混迹在送行的人中,仰望这群翻云覆雨的权贵。 他在离开之前再次见到了广陵王。 广陵王与他保持距离,皱着眉头。 朱易也没有说话。 他因李桓之前的话有些伤心。 李桓终于上前一步,却开口道。“圣人有旨,这次回来,随行人员一并加官晋爵,你也算如愿以偿了。“ 朱易听出他话中嘲讽,不免冷笑,”世人谁不爱加官晋爵?偏偏我爱了便有错?满朝文官皆自认为君子,却也不过个个满口仁义道德罢了。“ 李桓道,”这便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你却还不后悔?” 朱易道,“我若是后悔,便能改变过去的选择吗?若是不能,一条路走到底有何错“?” 李桓叹息,”你总是这样张扬执拗。“ 朱易笑了,”王爷高高在上,又怎么会俯身看我如何为自己挣扎出路?“ 李桓打断了朱易的话,“上次你大闹宁雪婚礼,无非便是记恨本王,如今本王不与你计较,你又何必出言处处刀锋?” 朱易忽然心中发冷。 你看他字字句句都在为你,他宽宏大量甚至原谅了你的不是。 但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李桓一句不问便替他定罪,甚至没有虞凤稚信他。 他曾视广陵王与他人不同,最后才发现他们本便是一丘之貉。 说不上失望,更像是发堵。 他的心里发堵。 堵住他心口的是一道出生便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即便他解释了,他与这些上位者之间的鸿沟也始终无法消失。 他只有这一刻才清晰地明白,李桓,三皇子,亦或是东宫这般的天潢贵胄,都不该是他的同路人。 他的同路人或许是孟朝,又或许是别的。 那小虞将军虽然权倾朝野,但给他的感觉却远非广陵王这般。 而李桓在这时候还不明白,此一别,他将彻底失去朱易。 天际有往大漠飞的乌鸦。 朱易的脸上没有半分多情。 ”广陵王保重。” 三皇子与沉默的二皇子并列,歪着头看向绵延的青山,“咱们这祸害似的妹妹,总算送出去了。” 二皇子看了他一眼,三皇子便没有再说惊世骇俗之言。 东宫伴君王侧,亦步亦趋。 马声嘶鸣,夕阳笼罩青山,圣人的车驾渐渐远去,百色国的王子携带自己的仆从向圣人离去的方向行礼,恍然间凛冽冬雪将至,与梦游似的升平二十六年就此告别。 这一年,从江宁远赴京城的探花郎朱易一事无成。 但他终于明白,人摔倒了就要爬起来,不要等着别人伸出手。 李桓眼看那行人远去,心脏怦怦跳动,与朱易在江宁的种种走马观花行经眼前,不自觉露出微笑,蓦然之间繁花绿柳的江南河堤变幻作杀人不见血的宫墙,宫墙扭曲成朱易告别前面无表情的脸,人人看到那盛名远播的广陵王,忽而捂住胸口倒下来,下人过来扶他,他踉跄着起来,神情懵懂道,“我为何如此痛?” 没有人回答他。 他再度抬眸远眺,薄雾之中那人一身青衣,似化为烟雾,就要被吹散了。 飞絮落在李桓的眉和发上,也落在路旁枯瘦如骨的树干上。 风声越来越大。 圣人不见了。 公主不见了。 送行的人不见了,娶亲的人不见了。 广袤一片青黄土地,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站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站着,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离开。 他像是要被风吞没了。 但不知道风为什么要吞没他。第61章 后来,金镯回忆起来朱易走后的那几天,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从未见过她的主子那般模样。 她悔不当初。 倘若把从洛阳来的一封封信都烧作灰烬,或许主子能好过点。 情字有毒,什么人沾了,都得褪一层皮。 朱易走了。 他走后京城开始下雪,这一下便下到了来年。 李桓回府之后病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