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捂住了朱易的嘴,也便听不到呼出的惨叫。 他们按住了朱易的腿,也便看不到抽搐的身躯。 人身上的血烧焦了。 变成了焦黑色。 焦黑色的血从脖颈淌下来,没入洁白的衣领。 如果没人制住他,大约便要用手去捂住那大片溃烂的伤口了,或许还伤到嗓子,只能发出孱弱的几声哀鸣。 周茂生闭着眼睛想象朱易可怜的模样,心里却一点也生不出可怜来。 他摸索着伸出手,沿着一片柔软的皮肤,将手指狠狠插进伤口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 温热潮湿的伤口包裹着指尖,周茂生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的手指每动一下,朱易的四肢便抽搐一下。 难以想象的痛苦落在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身上,也不知作何表情? 周茂生挥了挥手,按压的人退下了。 薄似纸片的朱易便被捞进他怀中,伸手一触,黏腻一片,竟似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种进他身体的牵魂草,竟也在这样的时刻发作了。 难怪远没了当初种药时候的那股悍劲。 周茂生笑了笑,抚摸把他湿漉漉的发,“朱易,兵符在何处?” 他话音未落,怀中的朱易竟反身扑上来,一口咬在周茂生的脖子上! 朱易这个人。 你卸了他的盔甲,他还有一身的倒刺。 你夺了他的倒刺,以为他已手无寸铁,竟还有一口利齿。 你伤他半分,他必回敬你一分,即便当下牵魂毒发,头痛欲裂,眼中流红,颈上还有焦血横流的一道口子,只要还能喘气,便绝不忍受他人折辱。 他野兽一样用最后一口气叼着周茂生的脖子,几乎要撕下状元郎身上的一块肉,仍凭周围的下人如何拉拽都不曾松口,直到气衰力竭,被周茂生一巴掌掀翻在草席上,喃喃一句,“周茂生,我这个人睚眦必报,你记住了!” 周茂生捂着脖颈,浑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心中恶念频转,终于冷淡笑一声,喝退左右,缓缓靠近朱易,阴森森道,“朱易,我还不信这世上没有你怕的事。” 状元郎握住那把枯草似的发,迷恋嗅着血腥气。 他想把这个人,变成一只鬼。 他瞎了眼睛,看不到活色生香,怀里困着美人,也与骷髅架子无异,但今日,却难得生出旖旎又下流的心思来。 在那道影子覆盖上来的时候,朱易死灰似的神情终于崩陷。第91章 牵魂草的毒液游走在朱易的四肢百脉中,泛白的指甲在青石板上劈裂。 漆黑发丝覆下的五官扭曲作一团,脖颈上的烙伤还冒着热气。 昭彰世道死在作恶者阴残的手掌心,阳光不见了。 朱易有些恶心,想吐,脸色苍白。 一个瞎子骑在他身上,像条露出獠牙的野狗,而他的双手被高高吊起,除了踢蹬双腿,什么都做不到。 瞎子瞎了,却还有眼睛。 他分明没有瞎,却看不清眼前的影子是人是鬼。 朱易挣扎的太过惨烈,铁锁勾缠着细瘦腕子,鲜红的血顺着胳臂淌下来,周茂生顺着腥气嗅上去,伸出舌尖一寸寸舔,他颤抖大笑,讥讽周茂生,“堂堂状元郎,现在看起来真像一条野狗,可惜你如今看不到镜子了。”迎面而来的一巴掌几乎扇碎了他满口的牙。 朱易歪着头,漆黑的发下一双眼珠痛苦又讥诮。 他太疼了。 但他还不想就此妥协。 周茂生还在等着求饶的声音。 但他等来的是迎面啐在脸上的两口吐沫。 周茂生撕下来君子的面皮,满口獠牙钳住朱易脖颈伤口的一块肉,森森笑了,“朱易,咱们不死不休罢。” 他从抓到朱易起,便没有打算轻易放过他。 即便交出兵符,朱易也少不了受到折磨。 或许朱易也猜到了,才这般硬气。 但他倒是想看看一一这个人一身的硬骨头,什么时候才能碎掉? 周茂生这个人,自从瞎了眼,已经很少与人有情事上的勾缠了。 如今嗅着腥气,想象朱易痛苦的面容,竟起了一身的火,他将朱易翻过身躯,撕开他的衣袍,摸索着每一寸皮肤,只觉着要掀开皮囊,饮血食肉尚不够。 这偏执来的毫无缘由。 身下被劈开的时候,朱易脸上没有表情。 周茂生摸了摸他的脸,触到了一滴泪,他笑着问,“朱易,你这样的人也会哭?” 朱易没有回答。 他伤痕累累,精疲力竭,将自己蜷缩起来,狼狈的不像话。 周茂生这样对待他,他却神思渺茫,想起被埋在雪里的虞凤稚。 原来犹豫不定的心思忽然定下来。 兵符不能交。 虞凤稚不能死。 也不全因为虞凤稚。 他早就不想上东宫这条船了。 当时选择东宫全然是由于周茂生威逼利诱,更何况周茂生今日如此侮辱他,他宁死也决计不与之为伍。 无论是毒药发作之苦,还是周茂生的折辱,只要他不交兵符,他们不敢让他死,他还有口气,就能撑过去。 撑过去,把虞凤稚救出来,此一遭便是他给虞家的投名状。 到那时候,无论是牵魂的解药,还是他落在周茂生手里的把柄,亦或是与方信之间不为人知的杀妻之仇,虞家手眼通天,总能想办法替他遮掩过去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也算是破解眼下僵局的手段,权且看他能撑到几时。 这时候的朱易从未想过,或许倒戈虞凤稚确实是个办法,但这是九死一生的豪赌,他完全可以选择顺应东宫,至少九生一死。 他自诩聪明,浑然不觉深陷虞凤稚精心编织的情网中,不断告诉自己也不全然因为他。 人一生当下作出的决定只有历经沧桑,回头再看的时候才能知对错,知对错方能论是非,论清是非,方知悔与不悔。 局中人总以为自己看破局。 朱易被周茂生揽在怀里,与仇人交颈相贴,他们恨不能互相咬碎对方的脖子,却在做人世间至亲至密的事。 他的眼中没有光彩,他的嗓子没有声音。 他轻薄的像纸片,被缓慢填充,暴力揉碎。 但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要活着。 他得活着。 活着从这里出去,杀了周茂生,就像他杀了虞少扬那样一一 但从这道门将来走出去的朱易是人是鬼,谁知道呢? 那个瞎子在他身体进进出出,像条长满苔藓的长蛆,他反抗不能,任人娈弄,越是痛苦,神志越是清明,憎恨吞噬心脏,鲜红铺进眼睛,他一下一下地数着,疯疯癫癫想象着将来把周茂生剥成碎片的模样,直到身体又一次被填满,终于吐了满地秽物。 头发被提起来,耳边传来瞎子幽幽荡荡一句话,“你现在真是像你娘一样脏。” 朱易气息奄奄,睁圆双眼向周茂生扑过去,却扑了个空,跌落在地上,被踩住手指来来回回地碾,“把你吐出来的东西都吃回去,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他已说不出来话,遍体狼藉,周身红红白白凄惨一片,衣衫不整,乱发纷披,红肿一张尖俏的脸,似草野里与男人偷欢过的荡妇,只剩眼里吃人的勾子在发狠,却显得外强中干,脆弱不经。 周茂生嗅着味将他的脸按进秽物里,撩开下袍,欺身上来,这一次再也没有翻过他的脸。 朱易头埋入秽物中,这一次像尸体一般没有动弹分毫。 他像置身于长长久久的黑夜中看不到黎明。 周身每个人都变成虚幻的影子。 苍白的手指扎穿掌心。 真是脏啊。 他这样想着。 然后轻轻笑了声。 到最后,耳边只剩下滴答滴答的声音。 那是蜡烛烧成灰。 而这场惨无人道的折磨才刚刚拉起帷幕。 天寒地冻,骤雪茫茫,那个人句句说进心坎。 ”我给你娘诰命,我让你堂堂正正。“ ”世道给不了你公平,我给你。” 朱易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左腿上的一道新疤。 那疤痕不大不小,刚好与一块兵符的长度相仿。 虞凤稚,你莫负我。第92章 这是一个漫长夜。 凛冽风雪似从萧瑟的北方吹到京城,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年岁。 你看这是人间,还是炼狱? 倘若这是人间,为何入目皆是魑魅,倘若这是炼狱,为何总教人尚存一分希望。 没有光,没有灯,没有人。 草席上安静蜷缩着一个人。 他一动不动,若非胸膛还在起伏,旁人便以为是具尸体。 地牢有下人还能出入,他们见惯人们撕心裂肺哭号的惨况,但这样不声不响的还是头一个。 周家的人总觉得主子自从瞎了眼,性情沉默阴郁了许多。 但他们头一次看到这样对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尽管那书生长得确实好。 前来善后的人是个叫周官的年轻后生,是周府的下人。 他从没见过人能被这般作践。 守在外头,没听到声音,整整一夜,头次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也能这样。 等他推门进来,点起炉子,一摸细瘦的手腕,被冰的全身汗毛树起来。 人被作践成这个模样,是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这个人脖子上有一道烙铁烫下的伤,血肉模糊,烂成一团。 再看他衣衫不整,撩开下摆,发现整个下身撕裂极为严重,到现在还在淌血。分明不是个姑娘家,周官却莫名有些脸红心跳。 他仔细瞧了瞧,将填满书生下身的刀鞘取出来。 红红白白的一片颜色触目惊心淌出来。 刀鞘上沾了血。 背脊上一道又一道鞭痕,有的地方已经看见了骨头。 仔细看他的手,也是被上了夹的痕迹,十根指头关节尽断了,软软垂下来,红肿不堪。 常说十指连心,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多疼。 眉心一点红痣,总觉得比刚来的时候更加艳丽。 这个人,用温暖的身体含着这柄劈碎他的刀鞘,好像就要这样安静地死在这个冬天了。 仔细瞧他的脸,眉眼上挑,紧紧闭着眼睛,是倔强而鲜亮的长相,不难想象从前也是个风光人,当骑上高头大马游街去,也不知勾走哪家女子的魂。 只如今被摧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一根指头就碰碎了。 惹上当红的天子门生,真是到了大霉。 周官这般想,却控制不住地看向书生,终于叹息一声,拆解纱布,缓慢地接好他断了的手指。 十指修长,是不沾阳春水的,难以想象在这无数种酷刑之下,还能忍住不发出声音。 又或许他早已晕死过去。 死一般的沉寂中,只有周官一人忙碌的声音。 他像是一个裁缝,将这个破碎的人一步步重新拼起来,但等他终于拼好了,他的主子又要来糟践了。 周官用草席将人裹好,以免他受了寒,受了冻,而后闩上门离开,却不知道他离开后,草席里的人睁开了一双空洞的眼。 他嗓子疼的说不出来话。 那烙铁烫坏了声音。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从此以后要变成一个哑巴。 浑浑噩噩中唯一一个念头,就是他得活下去,他要救一个人,他要杀一个人。 他的梦里是阎王殿。 阎王爷也不收他,打发他重回人间做孤魂野鬼。 他太疼了。 他不想回来受苦了。 他在梦里喊着娘,十殿阎罗转瞬骤变,天地成了狂沙,狂沙裹挟着暴雪,暴雪中有一个人。 他在等他。 于是他醒了。 他睁开眼睛,灵魂却藏进了炼狱里。 骤雪哀嚎,周府的地牢下冤魂遍地。第93章 朱易落在周茂生手里的时间不长。 在这不长的时间里,一炷香像一百年。 能用的手段用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