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 梳洗过后,许知雾伸懒腰舒展了下身子,只觉得一碗粥下去,手脚都有了些力气,不至于通身无力。 哥哥也换了身衣裳,长发齐整地束起,走过来自然地牵起许知雾的手,“走吧。” 许知雾动了动被他包裹住的手,垂眸瞧了又瞧,突然有些恍惚。 小时候哥哥好像也是时不时就要牵着她走,因为她喜欢蹦蹦跳跳,哥哥担心她摔了磕了。 所以哥哥是习惯了牵她吧? 许知雾走出船舱,豁然被明亮的天光笼罩,一时间眯起了眼,外面的气息都是空旷辽远的,夹杂着新鲜的水汽,令人心旷神怡。 她这才发现,他们坐的这条船是那么巨大,比从前她和表姨母坐的那艘要大了太多。走到边上都碰不到水,因为船头高高的,两侧还有木栏杆围着。 “哇,哥哥,我头一回坐这么大船!”许知雾欢呼一声,说,“爹爹还跟我说,这种大船只作运送舶来品之用,要出远洋,所以才造得巨大。没想到我们在湖上就能坐大船啊。” “因为沅州湖与运河连通,大船自然可以行于其上。”谢不倦温声解释。 而许知雾的心思早已飞远了,拉着他跑起来,摸摸这里碰碰那里,周身鲜活的劲儿哪里像个刚生过一场病的人,最后她一只胳膊趴在栏杆上,笑道,“看来哥哥在三皇子那里真的很受重用啊。” 谢不倦面不改色,“嗯。” 不料许知雾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那,三皇子府上有没有妻妾?” “没有,不曾娶妻,不曾纳妾。”谢不倦看她一眼,说,“通房也没有。” 许知雾倒嘶一口气,凑近了谢不倦,神神秘秘慌慌张张地说,“那三皇子有没有,对哥哥你不太一样啊?就是,不像是对谋士的那种好?” 谢不倦听明白的当下便额角一突,伸指戳了戳她的额心,“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没有就没有,我不是担心你嘛。”许知雾往胳膊上一趴,抬眼看着谢不倦,“哥哥你这么好看,是要防备的,无论男女。他是身份尊贵的三皇子,就更要防备了!” 说完,就见哥哥笑了,他不笑的时候显得优雅却冷淡,一旦弯唇笑了,立马温柔得令人心醉。许知雾越看越觉得她的担心很有道理。 她趴在胳膊上看了哥哥一阵,鼻子皱了皱,忽而觉得有点不对劲,往自己衣袖上嗅了又嗅,“哥哥,我身上怎么都是你的味道呀?” 若是一点点还算正常,可她身上的味道都快和哥哥的一模一样了,就像穿了他的衣裳似的。 “是吗?”谢不倦毫不心虚地凑近一些,嗅过之后道,“哥哥怎么不觉得?” “哎呀,真的。”许知雾又抬起胳膊闻,而后又扯起一边的衣襟,鼻尖抵上去细嗅,“我的袖子,还有衣襟上都是哥哥的气味了。” “多半是哥哥照顾你的时候染上去的。” 许知雾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就算照顾她,也多是碰碰她的额头手心,至多抱着她坐起来,总不会让她周身都是哥哥的气味吧? “又或者是绿织熏衣裳的时候拿错了,用成了我的。” 许知雾半信半疑地看他,绿织很细心的,会拿错吗? “那阿雾觉得呢?” 许知雾就开动她的小脑瓜好好想了想,恍然大悟,“哥哥,在马车上的时候,你是不是把你的披风裹到我身上了?” 这都叫她解释通了,谢不倦想笑,又听许知雾回忆起发烧时的感受,“我那会儿不知道被裹了多少层,总觉得好热。好在哥哥的手冰冰凉凉的,比热天里的冰碗还要厉害,一贴上就舒坦极了……我当时真希望哥哥多几双手,给我周身都贴上。” 许知雾说完一抬眼,只见哥哥微微侧过脸去看着湖面,耳尖泛起了薄红。 奇了怪了,她说着热,竟叫哥哥听得热了?第44章亲两口[VIP] 一阵湿冷的湖风迎面刮过来,许知雾缩了缩肩膀,忽然发觉这一片根本没有下雪,还像是深秋的光景。 谢不倦替许知雾拢紧了披风,听她问起这个问题,答道,“沅州乃至京城都比骈州偏南,还没到下雪的时候。” 许知雾听了,开心得不得了,“那我今年岂不是经历了从秋到冬,再到秋再到冬?概括起来便是春夏秋冬秋冬!” 说完便笑起来,见牙不见眼的。 谢不倦不是很能体会到这种孩童一般简单的快乐,却也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入夜之后他并没有回自己屋,而是拿了卷书,走到许知雾歇息的屋子里,熟门熟路地将大氅挂在她屋子里的木架子上,而后到案前坐下来。 许知雾原本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听到动静便将帘帐撩起来一些往外瞧,“哥哥?你怎么到我这儿来?” 谢不倦看了眼帘帐缝里探出来的小脸,笑道,“阿雾,你睡你的就好。这些天你反反复复地烧,哥哥须守你半夜。” 许知雾听得心里暖融融的,又觉得太劳累他,推拒道,“我要是再烧起来,绿织发现了过去跟你说一声就是,哥哥你回屋睡吧。” “哥哥就在阿雾这里看一阵书,与自己屋里没什么两样。要是等绿织来喊我,又要把门拍得砰砰作响。”谢不倦微微摇头,显然是想起了绿织那回喊他出来时慌里慌张的样子。 “那好吧……”许知雾重新躺回去,她知道哥哥这么说只是想让她更加心安理得地接受,但她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于是看着帐顶扭捏起来,半晌,憋出一句轻快随意的感谢,“哥哥你真好。” 帘帐外头一时间没什么动静,许知雾不由反思,是不是她的感谢听上去太不走心,以至于哥哥不知道回什么? 可要是让她感情丰沛地道谢,又实在好肉麻。 就在许知雾纠结着是否要再说一句什么的时候,外头的哥哥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说,“阿雾小时候说了‘哥哥真好’之后,都是要亲哥哥两口的,还要左右脸颊各一个,讲究得很。” “……”许知雾就这么愣在了床上,不知所措,羞赧,尴尬,等等……种种情绪涌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哥哥说这话,是要她和小时候一样亲他,还是单纯地想起了从前呢? 许知雾手心脚心都烫起来,就跟发烧了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在床上跟乌龟一样慢慢挪,挪了到床榻中间,再一个翻身,趴在了床沿上。 许知雾撩开帘帐,悄悄去看哥哥,只见他正垂首看书,修长如玉的手随意地将书卷翻过一页,好似根本就忘了他说过什么话。 她顿时来了点气,鼓着腮盯了他一阵,而后忽然笑了,“哥哥!” 谢不倦便放下书向她看去。 见她横趴在床榻上,两条小腿朝天翘着,裤管滑下来一截也不在意,纤细瓷白的一段,悠哉悠哉地晃着。她的胳膊肘撑着床,手又托着脸,见他看过来,伸出手指勾了勾。 分明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却有浑然天成的勾人情态。 谢不倦没说话,只看着她,喉结极细微地滚了滚。 “哥哥,你过来呀。” 她又在唤他,食人的妖精一样。 谢不倦抬脚,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她的床边。 她还在勾手指,“哥哥你过来一些,再低一点,我有话跟哥哥说。” 见他依言俯身,胸前一缕长发悠然垂下,许知雾还觉得不够,要他再近一些。 于是谢不倦蹲下身来,离她很近,近得可以轻易地吻上她。 “好了。”许知雾神秘地笑了两声,隐约露出一点虎牙,而后摊开双手。 先是看了谢不倦一眼,而后往自己两只手心各亲了一口。 啵唧啵唧的两声响。 而后趁谢不倦不备,飞快地把自己两只手贴上他的左右脸颊。 “哥哥,我亲好啦。” 谢不倦愕然,先不论她这种亲法算不算得上是亲,他是头一回被人这样捧着双颊,宛若抬起孩童脸蛋一般捧起他。因此他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会儿,不知做何反应。 平日里沉静优雅的人物露出了短暂的茫然,其实非常动人,就像一只清冷高贵的雪狐朝你露出了柔软的腹部。 然而许知雾她只顾着乐了,哥哥越是茫然,她越是乐不可支,松了手在床上笑到打滚,她捶着床蹬着脚,说出的话因为笑意险些叫人听不清,“怎么样,亲得好不好?” 全是小花招得逞的快乐。 谢不倦顿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还有一点轻微的恼。 恼她毫不开窍,偏爱招惹他。 又瞧她只着寝衣趴在被子上,腰肢塌下去,越发显得身段单薄,谢不倦正想提醒她躺到被子里去,免得着凉。 恰在此时,外头一阵乒乓作响。 他飞快地捞起被子往许知雾身上一裹,而后低声道,“哥哥出去看看。” 许知雾也紧张起来,嬉闹神情褪尽。 而谢不倦已然取下大氅往背上一展,大步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又推门进来,身上带了点水汽。 “哥哥,外面怎么了?” 许知雾急切地问,只见哥哥合上门转回来的时候神色舒缓,顿时一颗心就安定许多。 谢不倦先是不紧不慢地把大氅重新挂上,理了理袖口,而后在许知雾的床沿上坐下来,温声安抚道,“无事,一点小动静,阿雾再不睡明日该没精神了。” 许知雾点点头,见他神情放松,眉心丝毫没有打皱的痕迹,于是自己也乖乖躺好了,问他,“什么小动静,是不是碰上了其他船只?” “差不多,然后爬上来几个刺客罢了。” “哦哦,几个刺客罢了……”许知雾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而后手忙脚乱想要坐起来,“有刺客?” “别担心,不足为惧。”谢不倦笑着将她摁下去,“折损一人都算我输。” 许知雾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傲,不由纳罕地瞅他好几眼。 不过他这话倒没什么水分,话音刚落,外头的动静就没了,有一方无声无息地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显然就是他们这边。 许知雾完全放松下来,“那我睡了?哥哥你一会儿也去睡。” “好。” 谢不倦摸摸她的脑袋,又给她掖好了被角,退到帘帐外。 翻了两页书,里头的许知雾赧然出声,“哥哥,我睡不着。” “阿雾要哥哥如何?” 里面静了静,而后她好似伸出手拉了拉帘帐一角,就像是在拉他的衣角撒娇一般,“小时候,爹爹娘亲都给我讲故事的。” “那哥哥也来讲个故事?” “嗯嗯。”许知雾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期待地连连点头,补充了句,“我要听从未听过的新鲜故事!” “自然。” 谢不倦垂眸,目光落到书卷上,说的却是与书上毫不相干的话,“那哥哥就说一头小白狼的故事吧。” “这小白狼生来尊贵,父狼是领地之首,母狼也是狼中贵族。” 他这头一句话就把许知雾给逗笑了。 “小白狼是在群狼的期盼之中诞下的,众狼纷纷思索着如何教导这只血统尊贵的小白狼,好使它成为下一任狼首领。然而狼群中的大长老,以及他身上的狈,野心勃勃,想要掌管这一片肥沃的草地,他们勾结了一些不安分的狼众,闹到了狼王那里。” 许知雾“啊”了一声,“坏人出现了,然后呢?怎么打跑它们?” “狼王忌惮领地分裂,避其锋芒。为了保护小白狼不受残害,将其秘密送出部落。小白狼不再是一只尊贵的狼,他离开领地,没有了家,亲族无法再照应他,就连玩伴也在纷争中为他丧了命。一夜之间,小白狼流离失所,一无所有。” 许知雾听得难受,若是小白狼原本就是一只流浪的狼,那还没什么,可它原本拥有一切,是一只尊贵且快活的小狼,它只要好好地长大,就是下一任狼王了。 “那小白狼是不是长成了一只强壮凶残的大白狼,杀回去了?” “或许吧。小白狼辗转许久,到了一个偏远的部落,遇上了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谢不倦一顿,忽然问许知雾,“阿雾,如果你就是那个小姑娘,会对小白狼好吗?” 许知雾看着帐顶想了想,“我知道这只小白狼很可怜,肯定会对他好。但是那个小姑娘她不知道,多半要害怕了。” 谢不倦垂眸。 “……毕竟,是狼呀。” 许知雾来了倦意,又想把故事听完,打了个呵欠催促哥哥接着说。可是哥哥怎么也不说结局,尽跟她说些小白狼看到了哪些风景,吃的都是什么东西……许知雾熬不住,就这么睡过去了。 她睡着之后没多久,有人立在门外,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敲门。 谢不倦留意到,打开门出去了。 “如何?” 来人是绿水,他将暗卫们审问出来的结果禀报给谢不倦,“回殿下,审得极顺利,果真是那位的手笔。”他比了个“二”。 谢不倦淡笑一声,因为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就这几个刺客,与其说是想置我于死地,不如说,他自己想寻死了。” 绿水瞧了眼自家殿下的神色,仔细一想还真有可能是这样。毕竟二皇子摔断了腿,已经残废,偏偏他还是因为设计三殿下而受的伤,怎么说都不占理,没治他的罪都是看在他够惨的份上。 外人提起来都要笑他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殿下,便是他自己想寻死,他家里也不让啊。” 谢不倦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投向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二皇子的府邸周围都是他的人,此种情形下还能得知他悄然离京一事,必定是动用了殷家埋在暗处的眼线。而二皇子现在的状态冲动易怒,绝望癫狂,得知他离京,多半不经思考便下达了刺杀指令,再算算从京城到此地脚程…… “回去之后查一下前段时日哪些人接近过他,十月十七到三十之间的格外细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 绿水应下来,又想,这二皇子可真会给殷家帮倒忙,皇上这一方正在抓殷家的暗棋呢,二皇子竟乖乖地将其送了过来。 “带上这几个刺客,别叫他们死了,回京之后问殷家要点补偿。” 绿水暗笑,看来殷家又要破财了。 “殿下,今晚是回屋就寝还是……”绿水没有说完,忐忑地偷觑了谢不倦一眼。 从前他只当许姑娘是殿下宠爱的妹妹,可自从这回生病,他家殿下紧张的态度暴露无遗,甚至夜宿在了许姑娘房中,这还只是妹妹么?第45章一起住[VIP] 谢不倦看了绿水一眼,没有回答,转身进了许知雾的房间。 绿水:“……”他不该问。 屋里的烛火还亮着,细细的烟气散发着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