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妃看得这样仔细,汉王又迟疑起来,兴许里头所书,果真是有些道理的? 汉王入门之时,王妃便察觉了,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走近,不由自书中抬头,去寻她的身影。 汉王站在门边,踟蹰不前地朝她这边看,先瞥一眼她手中的典籍,又细细观察她的神色,仿佛在猜测她是否还生气。 王妃心软,她方才待殿下太过严厉,想是吓着她了。 那树苗并未开启灵智,是棵再普通不过的桃树,殿下是凡人,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过是种树,想看桃花而已,她又何必这样小气,去苛责她。 王妃轻唤道:“殿下过来。” 汉王见王妃不生气了,立即又欢快起来,高兴地过去,坐到王妃身旁,好奇地去看那本典籍,口中问道:“王妃,这个,说得都是真的么?” “有些是真,有些是假,我也不知。” 汉王伸出手指戳了戳那书页,看到被戳的书页上写了“妖者,夺帝王之气,补修炼之不足”,吓得一颤,忙把手缩了回来。 她将手指缩回到衣袖中藏起来,又甚为迷惑地望着王妃道:“这世上果真有妖么?若是有,妖那么厉害,为何不将凡人都吃了。” “妖有妖道,人有人道,两者互不干扰。妖食人并无好处,且会受天谴,弄不好就将一身修为化为灰烬。故而,不吃人。” 汉王大喜,不吃人,那就不用怕了。她喜上眉梢,并未发现王妃眼中的忧愁。王妃将那典籍合上,放到一旁,眼中愁意,转瞬即逝,片刻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 汉王开心了一会儿,脑海中忽然冒出那年夜里,母亲吓唬她的话语,还有墙上晃动的黑影,她又吓了个哆嗦。 就算不吃人,长成那样,也是很吓人的。何况,万一有些妖怪心地很坏,不吃人,却喜欢捉弄人呢。 汉王笑意没有了,小脸煞白煞白的,不由自主地缩到王妃怀中。王妃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不知想到什么,又吓到自己了。 汉王觉得身上莫名的发寒,她不住地往王妃怀中钻,一面还努力将自己脑海中的恐怖景象驱赶出去。忘却一个景象最好的办法,便是想些旁的东西。 但汉王太害怕,一时竟不知有什么能转开注意力的。 “滕王二月末大婚,殿下可想好要送什么做贺?”王妃的声音传来。 汉王“唔”了一声,滕王啊,她不想送好东西给他,但凡是她送的,滕王都不会喜欢,再好也不过是浪费。但是也不能吝啬,显得寒酸。汉王皱起她那小眉头,纠结起来,努力思索着要送滕王什么作贺礼,倒将那些恐怖景象全然忘却了。 王妃微微浅笑,一手揽着汉王,一手轻抚她的后颈。转首望向窗外,庭院中是一片草地,草地前几日还是金黄的,此时再看,却已能察觉金黄之中泛起的,微弱绿意。 一度春再来,这样的时节变换,她看过三千多回,但殿下,却只有短短近百年。第十七章 赠与滕王的贺礼,最终是家令择定的。 滕王成亲当日,汉王携王妃,到府贺过,便回来了。她与滕王相看两厌,大喜的日子,还是不要留在那处,给他添堵了。 滕王所娶王妃,是京中一侍郎之女,听闻品性贤淑,还在闺中时便传出不少美名。 一场喜事,宾客总对新妇相貌格外注目,滕王妃又有美名在外,自是引来议论无数。 汉王也显出好奇,她在滕王府中时并未与众人挤去新房戏新妇,出了王府,与王妃一同登车后,方道:“听闻新妇甚美,不知是怎样一个美法。” 滕王府与汉王府隔了两个坊,算不上远,此时还未宵禁,路上尚有零零散散的行人经过,见王府车驾行来,纷纷避让开去。 “殿下可想亲眼见见?”王妃问道。 汉王摇了摇头,她是滕王妃,要见她,必得见滕王,她还是不要见了。汉王双手托腮,想到什么,笑意满满的:“不论如何美,必是没有你好看的。我们成亲时,你做了新妇妆扮,我掀开盖头,就想,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 她尚不知风月,言辞直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王妃转头来瞥她一眼,又回首望向前方,脸颊微微的泛红,唇角隐有笑意。 王妃害羞了。汉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心口跳动飞快。她忍不住凑过去,抱住王妃的手臂,轻声问道:“你当时,见了我,可有想什么?” 王妃不语,只笑意深了不少。 汉王的心像被一只爪子挠得痒痒的,她睁大眼睛:“说一说嘛。” 那时,她们成亲的时候,她是新郎,来掀开她的盖头,目光相遇的时候,她想了什么? 汉王期待不已,黏着王妃不肯松开,王妃轻轻看她一眼,心知若是不说,殿下必不肯罢休的。她稍稍回忆,眼中含了笑意:“那时我想,殿下真呆。” 汉王怔住了,她回想起那时,她望着王妃出神的样子,羞得脸都红,将脑袋埋到王妃肩上,嘟哝道:“不许说了!” 王妃自是从她所愿,不再说了。过了一会儿,汉王又从王妃肩上抬头,望着她,腼腆地问道:“那你喜欢么?” “喜欢。”王妃答道。 汉王抿唇轻笑,心中分明是欢喜的,可脸上却烫得更厉害了。 这种感觉于汉王而言,是极陌生的,她未经风月,不知情爱。她只知她喜欢与王妃待在一处,她时常因王妃一句话而高兴,又时常因王妃一个眼神而羞涩,她想不出是为何,只是心中却如同种下了一颗种子,只等有一日懵懂散去,破土而出。 滕王成亲后,便向朝中上书,要携王妃,往封地去住。朝中并未答允。滕王甚为不悦,却也只得继续留在京中。 此事并未引起众人关注。 汉王听闻,却觉得怪怪的,兴许自小不睦,她总防着滕王,难免就对他了解得深些。滕王喜繁华,好虚荣,王妃有那等美名,京中正是艳羡滕王殿下好福气的时候,他怎会在这时上书要出京?不是该留下,再听几句羡慕奉承之语? 她只觉得奇怪,更深的却也想不分明。 相比滕王,她更关心她亲手栽下的桃树。 不知是施肥太过,还是桃树第一年本就不开花的。到花期,园中桃花并未盛放,想到不能与王妃一同赏花,饮一杯桃花酒了,汉王遗憾极了。 她郁郁寡欢了几日,王妃也劝不好她,直到入夏,厨下又给她做冰酪了,汉王方高兴起来。 夏日酷热,使人懒怠无力。汉王担心王妃苦夏,就与她商量去别院避暑。 汉王在京郊有好几所别业,还有一处建在山中的园池,园池不远处有清泉,泉水清澈甘凉,极是驱暑热。汉王去住过一回,对其中清幽,甚为喜爱。 这回,她就想让王妃去住一夏。 “园中还有几棵葡萄树,熟了以后,很甜的。”汉王极力向王妃描述园池之好。 她自己是不能去的,朝中兴许会有什么事要召她,她若不在,就不好了。但王妃无此顾忌。 汉王不知其他王妃是什么样的,但年长她的几位公主,有些喜田猎,有些喜游园,有些爱行宴,总归都过得恣意自在。 她不爱出门,王妃要陪她,便也常在府中。汉王口中不说,但她其实总觉得对王妃有愧。她也想她能过得自在一些,不要受拘束。 洛阳城中,甚为闷热,偶尔下一场雨,也驱不开暑意,几位公主早携驸马出城避暑去了,陛下在宫中,若非皇夫才醒,经不起颠簸,想必也要往离宫避暑的。 汉王极力劝说道:“去吧去吧,很快的,只需三日便可到了。” 王妃不为所动。 汉王便以为王妃担心一人寂寞,想了想,又道,“这几日朝中平静,我正好送你去,等秋日天凉,我去接你回来。这样可好?” 自然是不好的。 在京中,王妃都怕看不好她,更别说入山林间了。山精鬼怪大多不喜来王都,但京城附近的山林,却说不准有些在溪涧山谷中修行的。 殿下身上的帝王之气,是个妖怪都眼馋,连那条修炼不到家的小青蛇都看得出来,更别说其他大妖。 王妃依旧不答应,汉王泄气,闷闷不乐的。 王妃逗她,她也不笑,与她下棋,她也是板着脸的。 汉王生气的时候是很坚定的,只有她自己将自己哄好了才行,旁人去劝,是没用的。王妃对她这脾性知之甚深,便留她在那生气,也不去逗她了。 汉王也不愿生气的,她就是想让王妃过得舒适些,但王妃却不承她的好意。其实,王妃留在京中陪她,她是很高兴的,她若去了园池,她们分别一夏,她定会时不时就想她。可是京中如此炎热,她又觉得是委屈了她。 若是她能陪她一同去避暑,王妃兴许就愿去了。毕竟,一人独居山林,即便山中凉爽,即便景色清幽,即便还有瓜果可享用,也免不了孤单。 如此一来,汉王也说不清她是生气王妃不承她的好意,还是生气她的好意其实并不那么好。然而偏偏,她能给的,她能做到的,却只有这个程度。陪妻子去园池住上一夏,寻常官宦人家都能做到的,她一亲王,却不行。 夜间月华如练,汉王与王妃自书房出来。 汉王买的话本都看完了,今夜便照着字帖,临了一晚的字。王妃见她着实无趣,便与她建议道:“殿下有些日子未曾出门了,不如明日往书肆去看看,可有什么新话本?” 汉王恹恹的,点了点头,她看了看王妃,想说什么,嗫嚅片刻,又低首闷闷地行路。 她还在为离京避暑的事纠结。兴许是因自小就在心中藏了个秘密,不得不小心行事,汉王总是会想很多。又兴许,她总是孤孤单单的,无人听她言语,她有再大的事,也都是闷在心中,自己翻来覆去地想。 眼下便是如此,她其实很想同王妃讲一讲的,但她又不知如何开口,如此,便好似她闷声不肯理人一般。 夏日炎炎,夜间倒还好一些,有时,间或有风拂过,送来幽凉。 寝殿中早早就放了冰,驱走了整日阳光照晒的热气。汉王与王妃步入其中,便遣散了侍从。 时辰已不早,王妃先去沐浴了。汉王目送她去了配殿,整个人都沮丧不已。 她想,等王妃回来,她就不能再这样不理人了,不然若是王妃也生气了,不理她,那她在府中,还能与谁说话呢。又要像成亲前那样,总是一个人枯坐着了。 汉王打定主意,便静下心来等王妃回来。可惜,她又不擅于掩藏心思,更不善于伪作欢快,待王妃回来,她想开口说句话,却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她,一时之间,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来打破沉寂。 她那点浅显的心思,王妃又岂能看不破。她从来都是舍不得她难过的,今次若不是放心不下殿下独自留在京中,她也不会驳她的好意。 王妃走到汉王身旁坐下。 她一过来,汉王就如即将晒焦的树苗,遇上骤然降落的甘霖。她眼睛小小的亮了一下,更着急地思索了话来讲,然而她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也只讷讷地吐出三字:“王、王妃……” 她不知说什么,便紧张地望着王妃。 王妃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汉王抿了抿唇,眼中亮亮的,透出点开怀的笑意。王妃便也跟着弯了弯唇。 然而那亮光很快就熄灭了,汉王眉眼弯下来,像是一棵被甘霖滋润后又被晒得干瘪的树苗,她低下头,轻声道:“王妃,你别生气。” 她颓败得很,觉得自己十分无能。 王妃怎会与她生气,她只会心疼。她忍不住抬手抚了抚汉王的脸颊,她刚沐浴过,手是温热的,抚过的地方很舒服,汉王咬了咬唇,抬头去看她,却看进一双十分幽深的眼眸中。 “殿下。”王妃唤她。 汉王轻轻地应了一声。 王妃笑了笑,她的手指滑过汉王的脸颊,落到她的唇角。指腹一下一下的抚过她的双唇,轻轻的,却像是凝聚了一团火,使得汉王双唇干涩。她的脊背陡然窜起一阵战栗,她想躲开,却又不舍躲开,她看向王妃,心底不知怎么,像是期待,又像是害怕。第十八章 汉王还小,不止年岁,连心思都是懵懂的。王妃不忍心逼迫,故而一直忍耐,但到此时,三千年的清修,三千年的悟道,都不足以使她抑制心动。 王妃的目光温柔到了极致,她抚过汉王双唇的指腹亦逐渐缓慢,连同这室中的空气,都仿佛一并变得缓慢黏腻。汉王身子僵硬了,一动都不敢动,她目光迷离,眼中渐渐沁出了水光,双唇干涩,脸颊绯红,神色格外茫然。 她是惧怕的,这种感觉极为陌生,又甚是奇怪,让她的身子热热的,好似都不是她的了,可她又不敢动,她的注意力皆转移到唇上,王妃指腹柔滑,偏生落到她的唇上,却又是如此滚烫,仿佛能灼烧一切。 “殿下。”王妃又唤了一声,声音越加温柔缠绵。 汉王却已发不出声,她抬眼望过去,黑亮的眼眸中水意湿润,望向王妃却满是迷茫。唇上干涩得厉害,她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粉嫩湿滑的小舌尖恰好舔过王妃的指尖,带起一阵颤栗悸动。 王妃忙收手。 唇上温柔而暧昧的触摸没有了。汉王既失落,又松了口气。 她又舔了舔唇,粉嫩的舌尖显得格外诱人。但她自己却是不知的,她怯怯地望了望王妃,又低下头,不敢看她,脑袋两边的耳朵,也是通红的,烫得厉害。 王妃看得出殿下因她方才的举动,产生了些疑惑。她没有说话,只等汉王自己去明白。殿下还不懂,在她明白自己心意前,她只能陪在她身边,等她再长大一些。 可是殿下是凡人,她终有一日会变老。王妃既盼着她长大,又忍不住希冀时光过得慢一些,太阳升落得慢一些,四季轮换得慢一些,殿下成长得慢一些。 王妃忍下心头的怅然,只将汉王拥到怀中。汉王没有抗拒,乖乖地靠着她,小身子软软的,也不乱动,只是习惯性地在王妃的颈间蹭了蹭。 过得顷刻,汉王抬头,看了看王妃,然后搂住她的脖颈,支支吾吾地问道:“王妃,方才,方才那样……” 她支吾了片刻,却不知该如何描绘,王妃只是碰了碰她的嘴唇,旁的什么也没做,她觉得很奇怪,那种感觉,仿佛有一股温泉水贴着她的肌肤流过,有些烫,又使人忍不住想要更多。 汉王尚且懵懂,但她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件羞耻的事。 她将头埋进王妃颈间,不肯说下去了。 王妃也没有勉强她,只是轻抚她的后背,好使她放松下来。 这一打岔,倒将汉王先前纠结的事淡化不少。 她也不那么难过了,只是依旧显得闷闷的,贴在王妃的耳旁,说道:“王妃,你可觉得我……” 她也说不上来,王妃会觉得她如何。 她又沉默起来。 幸而王妃待她,一向都是很有耐心的,也不催促,只静等着她将话语组织好。 汉王又想了想,方道:“听闻滕王弟平日喜读经纶,常与才捷之士谈论相交。”而她却爱看话本爱下棋,总闷在府里,朝中许多大臣,都不识得她。 她说得含糊,王妃却明白了。生于宫廷,天生便与权力联结,尤其皇子,几乎一落地便开始争斗,争胜的,便是太子,败了的,或是死,或是为臣,继续为权力争夺。 如殿下这般,淡泊名利的,确实少之又少。 她这些年一直是这样过下来的,但今日却开始迷惘自己与其他皇子的不同。 汉王与王妃靠得近了些,又道:“从前,赵王兄、晋王兄他们还未获罪的时候,很威风,他们的话语,掷地有声,朝中大臣,争相伏拜,出了门,也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不像我……”看着也是风光的,朝中大臣见了她,人人都要行礼,也无人敢当面不敬,然而一旦遇上什么事,他们参劾起她来,却是无所顾忌,丝毫不将她放在眼中。 汉王越说越难过,若非如此,她一闲散亲王,大可以陪王妃去避暑,而不必担心,又有大臣参她贪图玩乐。 说到底,她还是觉得对不住王妃,嫁给她这一假男儿,本就很不幸了,偏生还不能过得自在,要陪着她战战兢兢。 王妃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她柔声问道:“殿下每日在府中,看看话本,下下棋,偶尔出门走动,春日看桃花,夏日观清泉,秋冬又可点了暖炉,赏秋冬之景。如此,可觉得悠然闲适?” 汉王赧然,她喜欢的,她生性不喜争斗,只愿这般胸无大志的过日子。春日的桃花,夏日的清泉,秋冬的暖炉,她都很喜欢。 王妃不由轻笑:“如此,便好。” 汉王不解地眨了下眼睛,王妃与她开解道:“诸王争斗,是因他们喜权势,殿下不争,是因殿下所喜,在权力之外,既然如此,又何必强求自身,做些不喜反厌之事?我也与殿下一样,只愿过悠然自得的日子。” 汉王没有说话,只看着王妃,清澈的眼眸中,已闪现开心的小光芒。她蹭了蹭王妃的脸颊,轻轻地说:“你真好。” 她心中困惑纠结的事经王妃一点,豁然开朗。 隔日一早,汉王便高高兴兴地带了侍从出门去。 她所居德清坊,皆是皇亲贵胄,要朝东走上五个坊,方可到东市。汉王出门颇早,骑了一匹小马,一出门,便牵引着缰绳一路小跑,身后有四五匹马紧随着她,马上,皆是府中近身侍奉她的侍从,这四五名侍从之后,还有十来名甲士,皆做了寻常仆役装扮。 日头还未烈,晨风清凉,甚是清爽。 入了东市,街上人骤然多了起来,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汉王慢了下来,扯着缰绳,引着马儿信步走动。 她今日出门,原是为往书肆,选些话本,但街上行人众多,两旁店铺生意兴隆,还有不少商贾,沿街叫卖,甚为热闹。汉王便好奇地看着,也不急着往书肆去了。 侍从担心人多,将殿下丢了,一面令甲士上前,替她牵马,一面与汉王并驾,寻了话来与她说。 汉王一向没什么架子,侍从到身旁来,她也就问了:“那个,是何物?” 她指着街旁,一老翁,撑了个摊子,烧了两口锅,正在叫卖。他摊上支了数张小几,几周有杌子,杌子上都坐满了人,食客们捧着粗瓷碗,稀里哗啦地吃得极为开胃,令人一看,便忍不住咽口水。 侍从望了一眼,便笑道:“那是馄饨,薄面皮,裹馅儿,放入锅中,热水煮之。市井吃食,殿下若喜欢,可令府中煮来尝尝。” 汉王听入耳中,她又看了看那几位食客,见他们神色满足,顿时很想尝尝。但她知晓,她若去了,侍从们必会大张旗鼓。 她便不下马,只记在心中,回府后,再令庖厨煮来尝尝。 又往前行上二里,便是汉王常去那书肆。 书肆中人满为患,一眼望去,多是些士人。往日来,没有这样多的人的,侍从见汉王面显讶异,尽心尽责地释疑道:“今日是市集,故而人格外多。” 汉王点了点头,这时天已热起来了,日头逐渐释放滚烫的灼热,汉王见书肆中不少人衣衫都湿了,便无意与他们去挤,唤了名侍从,令他去将新出的话本都买了来,便可回府。 汉王虽未张扬,但排场也小不到哪里去。兼之她衣袍华贵,往来行人一看,便知这多半是位锦衣玉食的小公子。 京中最不缺王孙贵胄。百姓们亦未多看她,只匆匆行过。 汉王将马靠到路旁树荫下,等那侍从买书回来。 “这位小公子,可愿让老道算上一卦?” 身旁忽然传来人言。汉王转头看了过去。只见一道人,站在她身旁,仰头朝她问道。 汉王愣了一下,身后仆役并未看清这道人是如何上前的,仿佛是突然之间出现,就到了殿下身前,他们回过神来,忙上前驱赶。 道人也不动怒,亦不讨好嬉笑,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神色颇为正肃:“贫道居空,与小公子有缘。小公子近日必有大难,若肯让贫道卜上一卦,兴许能化险为夷。” 说罢,他便望向汉王,依旧是淡淡的神色,既不热络,也不过分冷漠,好似已脱离凡俗的方外高人。 汉王骑在马上,低头看他,并未言语,仆役见殿下如此,便也不急着驱逐,只纷纷围上来,看殿下是要听这道人胡诌一通,还是将他赶走了事。 居空道行颇深,他之所以要替汉王卜卦,是因看出她身上帝王气。 帝王之气,自古唯有皇位上的天子方有。从此处望向宫城,可看到宫城上方王气正盛。不想这位小公子身上,竟然也有王气随行。 一国竟有两股王气,两股王气还同居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