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是早就准备妥当的,所有人都已经整装待发,宁王换上寻常并不?起眼的墨色长袍,翻身?上马,径自出了宁王府,出了禹宁,赶往随云山。 晚照也在行列之中,她是负责看管罗嬷嬷的,和另外一位暗卫轮班看守。 她在出发之前?偷偷打了一个盹,所以并不?会困,反而精神饱满,就等着看看随云山能挖出一个什?么来。 她坐在马车里往外看,随行的都是宁王府精锐,不?过?并不?太起眼,毕竟在这条南来北往的官道上时不?时有边境军出没,并有各方官府来往人员,自己一行人等过?于低调,并不?会有人注意。 这显然是宁王刻意的,真假王妃一事他至今瞒着,朝廷那里都瞒着。 不?过?让晚照疑惑的是,她以为宁王会心急如焚,一路急行,但是并没有,宁王竟然很能沉得住气。 他甚至还为罗嬷嬷准备了这么一辆马车,黑蓬布的。 罗嬷嬷经过?严刑拷打,身?受重伤,显然很有些狼狈痛苦,她无?力地趴在染了血的褥子?上,时不?时发出“哎哟哎哟”的痛苦呻吟声?。 晚照琢磨着,该怎么给罗嬷嬷使?点暗招,让她不?要再叫唤了。 身?为一个暗卫,她也想耳根子?清净啊。 谁知道就在这时,马车的布帘被掀开,车内透进一些光。 晚照转头,便看到了宁王。 宁王略一弯腰,面?无?表情地进了马车中。 晚照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宁王这时候会过?来。 宁王却淡声?吩咐道:“先出去吧,本王有话要问问她。” 晚照低首,无?声?地出去。 不?过?出去之后她并没有走远,只是跟随在马车之侧,保持着正常的步伐,看起来是继续护卫左右,但其实借机支楞着耳朵,拼命地聆听里面?动静。 这时候就听到宁王用嘶哑的声?音道:“你?再把当时的情景讲一遍,你?们最初怎么找上她。” 晚照:……,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种事情对于宁王来说,显然是耻辱至极,不?堪回首,恨不?得立即忘记。 没想到他还要一听再听,这…… 她正无?言以对,突然间就听耳边一个声?音:“退后一些。” 晚照一慌,忙看过?去,却是万钟。 她顿时松了口气,软软地瞪了万钟一眼:“你?今日是没活吗,倒是来管我?!” 万钟没什?么表情地道:“你?最近鬼鬼祟祟的。” 晚照:“你?——” 她轻哼了声?:“算了算了,懒得和你?计较!走吧,我?们一起后面?跟着。” 最后一句话,她有些娇嗔的意味,语音妖娆。 万钟说话一直不?太好听,但到底长她两岁,且相识多年,对她颇为照应。 她一直觉得万钟似乎有些门路,想着能不?能从万钟这里试探什?么话。 ——宁王那个什?么密报,她这一路时不?时想起来,总觉得心里不?安。,尽在晋江文学城 ********** 马车内,罗嬷嬷哼哼着,有气无?力地将当时的诸般种种再次讲了一遍,当然在讲的过?程中,她不?敢太过?贬损王三了。 宁王听着,却问道:“所以莫经羲是在随云山找上她的?” 罗嬷嬷:“是,当时盯了三四天,一直暗中观察着,觉得只是个寻常女子?,便想着给她些银子?,让她来办事。” 宁王垂着眼睛:“她一口答应,不?曾犹豫?” 罗嬷嬷不?确定地道:“应该不?曾吧。” 宁王:“十万两是你?们提的?” 罗嬷嬷道:“这倒不?是,刚开始的时候莫经羲给她开价一万两,谁知道王三是个贪心的——”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 平日贬损王三习惯了,现在张口就来,显然宁王并不想听她这么说。 她连忙找补道:“王三娘子?是精明人,所以张口就要提价,直接要了十万两。” 宁王垂着眼,神情晦暗,哑声?道:“继续说。” 罗嬷嬷:“莫经羲到底是怎么调教王三娘子?的,具体我?便不?知了,终归他是有些法子?。” 宁王面?无?表情地道:“所以,你?们花了很多时间来调教她,要她变成你?们想要的样子?。” 罗嬷嬷忙道:“是,从一开始她出现在殿下面?前?,就是假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从头到尾就是假的,肌肤头发是我?们特意帮她保养过?的,衣着服饰是我?们帮她置办的,连怎么笑怎么说话,莫经羲都特意调教过?,总之全都是假的,她本来不?是这样的!” 她正说着,却陡然听到上方冷沉沉的声?音:“住口!” 罗嬷嬷顿时吓得一个哆嗦,战战兢兢看过?去。 外面?晴天万里,马车内却黑沉沉地压着一股森冷阴暗之气,而上方宁王那种晦暗冷漠的面?庞,更是弥漫着锋利的煞气。 像是要吃人。 罗嬷嬷无?力地趴在那里,像鸵鸟一样将脸埋在泛着血腥味的被褥中。 被打过?巴掌的脸生疼生疼的,不?过?她竟然有些麻木了,没感觉了。 这时候,宁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倏而道:“她答应的时候,知道是本王吗?“ 罗嬷嬷:“当然——” 她想说当然不?知道,不?过?想到适才宁王的怒气,又想到他突然问自己这个… 她意识到了什?么,便道:“应该是知道的。” 宁王紧声?道:“她知道嫁的是本王,之后才答应的?” 罗嬷嬷:…… 这哪跟哪,想得太歪了吧。 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说假话道:“估计是吧,王三娘子?一直觉得殿下生得俊美,她喜欢得很。” 宁王蹙眉沉思?。 罗嬷嬷暗想,这人何等精明之人,怕是一下就明白自己在胡说八道。 谁知道这时,宁王却道:“理?应如此……她既是军户,又怎么会不?知道本王。” 宁王曾经在军中两三年,倒是立下过?一些战功。 罗嬷嬷一时无?法言语,这宁王的脑子?…不?太正常吧。 这时,宁王突然又道:”你?再说。” 再说?还要说? 罗嬷嬷苦不?堪言:“说,说什?么……” 她自然也有别?的话可以说,可是现在宁王这么想,她能这么说,难道还编故事说王三对他一片痴心? 这种故事……她真编不?来! 宁王却问道:“你?当时把她带离夏侯神府,你?们怎么离开的?穿的什?么衣服,坐了什?么车,她当时说了什?么话?” 罗嬷嬷想了想,道:“就穿着府中的寻常衣裙,也是坐了一辆这样的马车吧。” 她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上方:“就是这种黑篷布的。” 宁王:“你?们府中寻常銥誮侍女的衣裙?” 罗嬷嬷心虚:“是……” 她现在已经明白了,她再贬低王三都没有用,宁王满脑子?都是他们的锦绣良缘,从现在开始,她得多夸夸王三,时不?时给他编个好听的话,这样自己才有机会活命。 宁王垂着眼皮:“你?怎么给她下的毒?” 罗嬷嬷便有些犹豫,她吞吞吐吐地道:“其实是莫经羲,他派了两个人跟随着我?,说让我?把王三娘子?带出去,一切都交给那两位办好,可谁知道走到半截,王三娘子?口渴了,想喝水,我?想着,王三娘子?是好人,我?也不?忍心,我?这种好心肠自然不?舍得那些人害她……” 她拼命替自己找补,想着把罪过?推给莫经羲:“王三娘子?要喝水,我?老婆子?自然让她喝了,结果她就不?行了。” 宁王声?音变得异样沙哑:“她说她渴了?” 罗嬷嬷忙点头:“对,她渴了。” 宁王垂着眼睛,藏在袖下的手缓慢攥紧了,之后,一字字地道:“所以她口渴了,想喝水,结果你?却给了她有毒的水,她便被你?们毒死了。” 他的声?音低哑紧绷,几乎发颤:“她临终都没能正经喝一口水。” 罗嬷嬷吓得要命,忙道:“殿下明鉴,不?是我?,是莫经羲,我?老婆子?只管闺阁中事,哪里管得了那些杀人的坏人呢,我?这辈子?连一只鸡都没杀过?!而且这事出了后,我?还给王三娘子?烧了纸!” 谁知道宁王却突然抬起眼,冷笑道:“不?要在这里给本王装蒜,这种话,你?骗谁?” 罗嬷嬷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惊惶又瑟缩的样子?。 宁王:“缥妫王骤然离世,缥妫陷入动乱,夏侯夫人离开时整个西渊已经是战火纷飞,更兼当时大雪冰封,你?身?在缥妫内廷,能全身?而退,又毫发无?伤地来到大晟投奔夏侯夫人,还被委以重任一直留在夏侯夫人身?边,本王怎么看怎么觉得,罗嬷嬷,你?很不?简单。” 罗嬷嬷神情便缓慢地僵住,她才刚觉得这宁王脑子?有问题,谁想到他突然说出这种话。 她呐呐地道:“殿下,你?说什?么呢……我?一老婆子?,手无?缚鸡之力,我?懂什?么啊我?……” 宁王:“以本王看,那女贼子?满脑子?都是水,估计一心想着她那不?知道哪里来的下贱情郎,她能私会情郎,甚至生下奸生子?,又做出这种瞒天过?海的勾当,背后必然有人撺掇,这个人就是你?吧?” 罗嬷嬷苦笑,无?奈地道:“殿下英明,殿下英明,把我?这老婆子?都看得透透的,其实殿下对一切都心知肚明吧……” 他清楚知道自家娘子?就是真正的夏侯氏嫡女,却一直称呼以女贼子?。 宁王淡漠地道:“所以你?的目的何在?折腾这么一遭,除了枉送性命又有什?么用?” 他深信,眼前?这罗嬷嬷看似怯懦胆小,贪生怕死,愚蠢至极,但这些都是外相罢了。 她一定别?有用心,这是自己暂时没有办法从她口中撬出来的。 罗嬷嬷:“事已至此,我?老婆子?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全靠殿下怜悯,才能苟且一条性命。” 宁王:“如果你?没有供出她的埋身?之地,那本王还可以信你?,信你?有求生之念,但是你?这么轻易说出来了,本王相信你?一定还有最后一个秘密,你?为了隐藏那个秘密,只能说出她的埋身?之地,以此声?东击西,掩护你?真正要隐瞒的。” 因为按照常理?来说,只要罗嬷嬷说出王三的藏身?之地,王三尸骨出时,便是罗嬷嬷的死期。 只要她不?说,自己存着一线希望,便绝对不?会杀了罗嬷嬷丢了这条线索。 罗嬷嬷在心里倒吸口气,她震惊于宁王的敏锐。 不?过?她无?声?了片刻,到底苦笑一声?,颓然地喃喃道:“殿下,你?说的这些,我?老婆子?哪里懂?我?现在已经疼成这样,我?还哪能有脑子??” 宁王冷笑:“很好,你?可以继续嘴硬。” 说着,他径自起身?下了马车。 这时恰见马车后的万钟和晚照。 他便淡声?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不?要给她喝水,一滴水都不?要给她喝,把有毒的粪水放在她面?前?,让她眼睁睁看着,却不?能喝。” 万钟道:“是。” 晚照从旁,也恭敬地低首。 宁王:“但本王偏偏要她活着,一直活着。” 活着忍受干渴,忍受煎熬。 所有她受过?的委屈,受过?的痛苦,都要百倍加诸她们两个身?上! 还有那个莫经羲! ********************** 一行人抵达随云山时,已经是第二日晚间时分,嶙峋山石的阴影中,三百精干侍卫无?声?地前?行。 晚照跟随着众人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不?过?脑中却不?断地回想自己试探万钟时,万钟的反应。 他很沉闷,嘴巴很严实,根本不?透露什?么话,甚至还反过?来问她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这让晚照多少?感觉不?舒服,甚至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殿下那一日接到密报,到底是什?么样的密报? 他到底要去接谁? 这个问题她已经似有若无?地纠结了两日,却在和万钟聊过?后,心里越发沉重,甚至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乌云已经遮住了天,她即将被吞噬。 也许应该跑? 但没见兔子?就撒鹰,只因为这种捕风捉影的怀疑,自己就此拔腿逃跑,逃跑后被千影阁追杀,于是莫名就成了一个大叛徒,这实在是杯弓蛇影,实在是莫名其妙。 她不?舍得跑! 没那魄力! 所以她也只能暗暗忍耐下来,沉默地继续当一个安分的暗卫,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时候,前?方带路的罗嬷嬷停住了脚步,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围。 宁王沉声?问道:“这里?” 罗嬷嬷便拖着哭腔说:“应该,应该是了。” 宁王:“你?确定?” 只是三个字而已,可是声?音却低沉而阴冷,带着透骨的寒意。 罗嬷嬷一个哆嗦,咬牙道:“不?是我?埋的,是莫经羲派了两个人……应该是这里,我?记得是这里。” 宁王面?无?表情:“那两个人,在哪里?” 罗嬷嬷很无?奈,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死了,毒死了,我?听莫经羲说的,毒死了……” 莫经羲不?敢留下任何活口,便把那两位毒死了,如今这件事瞒天过?海,只有她,莫经羲以及夏侯娘子?自己知道,其他人已经全都死了。 宁王沉默了片刻,视线在苍冷的荒野上缓慢游走。 这是随云山脚下荒僻的一处,空气中漂浮着属于荒林的血腥气息,竹筒火折子?跃动的火光映照在密布的枯枝败叶上,他在这里寻不?到一丝属于人的生机。 最后他的视线停顿在一处,那里有动物的残骸和零星的皮毛,杂乱的皮毛被夜风吹着,在空旷的荒野显得格外凄清,而远处小动物的低叫声?,更添几分幽森。 他藏在袖下的指一点点收紧,最后紧攥成拳。 因为太过?用力,指骨泛白。 根本不?能细想,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都是曾经鲜明的一幕幕,她的笑,她的哭,她的怒。 现在,有人说,她被埋了,就埋在这里。 完全没有办法区分此时徘徊在胸口的是什?么情绪,愤怒,失落,痛苦,不?敢置信,也有恐惧,迷惘……这些混杂在一起,强烈而无?情地冲撞着他的心口。 他垂下眼睛,哑声?命道:“挖。” 这一声?之后,便有侍卫挥舞铁锹,月光之下,他们的动作敏捷有力,铿锵的挖掘声?中,泥土被一层层地翻开。 夜幕笼垂,月光稀薄,周围一片寂静。 宁王依然穿着那身?过?于素净的墨色长袍,面?容阴沉,紧紧地抿着唇,视线死死盯着这一片荒芜。 在场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就连山鸟的叫声?都听不?到一下,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凝固了。 罗嬷嬷在经受数日的折磨后,神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