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视线缓慢上移,盯着叶闵的眼睛,笑着道:“今夜王府遭此大变,整个禹宁都?已鸡犬不宁,阁主倒是气定?神闲。” 叶闵略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唇,眉眼间透出几分困惑:“青葛,怎么了?你今天情绪有些不对。” 青葛:“哦?我怎么情绪不对?” 叶闵正色道:“你向来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青葛:“……” 她只觉此人太装,太会演戏,到现在还在演! 但她到底压下来自己的情绪,道:“阁主说得?是,我只是觉得?殿下突然调用边境兵马,只怕要出大事。” 叶闵温声安抚道:“不必多?想?,你先回去歇息,明日你还有差事要办。” 青葛:“是,那?属下先行告退了。” 下楼后,青葛停在那?棵榭树下,手中紧握着自己的刀。 榭树依然是那棵枝繁叶茂的榭树,叶闵却完全变了一个人。 变得?更加阴险狡诈,心思难测,甚至彻底背叛了宁王,就这么暗中给宁王捅刀子! 她发现自己的心思很奇怪,确实,她背叛了宁王,但她却更无法容忍叶闵背叛宁王。 走出千影阁,走在王府外的长?街上,夜色深邃幽暗,街道冷清寂寥,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街道上执长?矛巡逻宁王府侍卫。 不过侧耳倾听,可以听到边境将士甲胄的摩擦声,以及快步的行军声。他们正逐家敲开百姓的门,进行网式搜查,这些声音在暗夜中传来,压抑而?清晰。 看来整个禹宁都?是人心惶惶,彻夜难眠。 她略咬了咬牙,到底决定?再进一趟宁王府。 她不能,绝对不能让她的亲生骨肉处于?危险之中。 打?定?心思后,她当即回去自己院子,迅速找出用具,去掉自己如今的妆容,恢复本来面目,又寻来备用的面具。 外人传闻千影阁变化万千,其实都?是夸大其词,青葛有四种不同的假面,这四种假面都?是在她十六岁那?年,千影阁机巧嬷嬷根据她的本来面目精心构设出的。 她要幻为假面一共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在本来面目上进行调整装饰,这些需要花费时间,也较为逼真?,并不会有什?么不适,也不会轻易被?戳穿,另一种则是直接用现成面具,面具是猪皮鱼鳔等精心制成的。 宁王精明,除非万不得?已,她不用轻易用面具。 不过现在,她直接用假面来易容,若是有个万一,可以直接摘掉假面,露出自己本来面目,以王三的身份出现和宁王坦白一切,阻止他做出悔恨一生的憾事。 她唯恐假面有什?么不妥,又蒙上黑巾,一切准备就绪,纵身出门,谁知刚来到街道,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哨子声,此时整个禹宁城都?已沉入安静之中,四无人声,那?哨子声就格外刺耳。 青葛顿时警惕起来,将身形薄薄地贴在墙下,聆听着动静。 这一声哨响后,青葛便听到马蹄声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人马在拔队起行,她便足下轻点,沿着屋檐无声疾行,很快穿过这条街道,跨过一处院落,如同影子一般贴在廊檐下,探看前街动静。 却见一行人马,手执长?枪大戟,正护卫着一青幔小轿迅疾前行,而?就在这行人马的最前方,那?个着一身紫色劲装骑了骏马的,赫然正是宁王! 青葛见此,隐隐感觉事情不妙,不过她略沉吟了下,还是决定?趁机回去王府。 此时宁王外出,侍卫暗卫对府中关注必然降低,兴许这是她的机会,她可以回去看看孩子的情况。 她当即轻旋身形,跃过高低错落的房舍,最后宛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在王府之中,她很很快遇到两位暗卫,只以自己暗卫的身份发出信号。 如今王府大事频出,显然各处暗卫并不能及时互通消息,大家也是各自领命,如今众人确认她为千影阁暗卫,便也放行。 她悄无声息地潜入后院,却在行经一处水廊时,恰好看到有两道身影,正藏在那?片翠竹的暗影中,看上去是一男一女,那?女子身形曼妙,正将身子偎依在男人壮实的身子上,似乎说着什?么话。 他们声音压得?很低,不过青葛还是辨认出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 是晚照。 她好像在笑,带着似有若无的调侃,妩媚妖娆。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几乎听不清。 青葛便明白了,这是晚照和万钟。 她不着痕迹地略后退,退隐至附近,不再去听他们私密,只耐心等着,等了片刻,才见晚照匆忙往外跑,看那?样子,竟是要直奔宁王府外,是要寻自己。 青葛见此,心里知道事情不妙,她这个时候跑过去找自己,必是事情不妙。 当下寻一个无人空当,连忙闪身出现。 晚照乍一见到青葛,也是意外,意外之余,视线迅速巡视一番周围,确认没什?么暗卫,这才匆忙把她拉到一旁花圃下说话。 晚照发髻妩媚地散着,风情万种,不过脸都?已经急白了,她压低声音,疾声道:“我才探听到的消息,殿下已经亲自带着小世子出去了!” 青葛:“小世子?什?么意思?你说的哪个?” 晚照急得?跺脚:“就是府中养着的小世子,殿下请了御医仵作,据说最后查出来了,确认了,府中一直养着的小世子是假的,殿下勃然大怒,亲自拎起小世子,说必须要这个孩子也付出代价。” 青葛心便狠狠往下坠:“然后呢?” 她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晚照语速非常快:“他先带着小世子去了地牢,不知道对那?位皎娘说了什?么,反正那?位皎娘疯了一样痛骂殿下,殿下直接让人堵住她的嘴,让人拿鞭子打?她,打?得?挺狠,这是要往死?里打?。” 显然殿下误会了,误会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是自己的,他才疯了一样痛打?夏侯见雪,这是要夏侯见雪偿命。 可现在最关键的是小世子! 宁王带着小世子出府了,他在盛怒之下,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青葛:“我这依譁就去追!” 晚照赶紧道:“万钟说,殿下派了人知会配刑馆,他要先去配刑馆,你先去那?里!” 配刑馆! 所谓配刑馆其实是官署衙门外的私馆,下九流之所在,但凡流放的犯人需要施行黥刑,都?要在这里进行点青,点青后,交由官署衙役来检核,确认没问题后,才给犯人戴上枷锁发配流放。 因为禹宁为大晟的边境,其它各州府衙门的犯人也会发放到这里,都?会由禹宁配刑馆来施行黥刑。 晚照看她着急要走,赶紧拽住她:“你不要乱跑,我今晚有值守的任务,可以外出,你用我的口令,也能预防万一,不然万一你四处跑,被?怀疑了,后果不堪设想?。” 青葛忙谢过,于?是晚照以耳语密传口令,青葛得?了口令,再无禁忌,拔腿就跑。 晚照只觉她身形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射出,转眼不见人影,只有一道残影。 当下呆呆立在那?里半晌,才叹了一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竟然发展成这样。 如果宁王真?的将小世子做了黥刑,那?…… 她不寒而?栗。,尽在晋江文学城 *********** 青葛直奔王府外的配刑馆,待到附近时,却见那?周围已经布满宁王府的侍卫,还有几位配刑馆差役正战战兢兢地从?里面出来。 这阵仗并不小,以至于?半夜三更时分,周围百姓都?被?惊动了。 青葛暗中观察了一番,确认自己面上黑巾以及面具无误,便上前去和鲁侍卫长?打?个招呼。 鲁侍卫长?乍见到青葛,疑惑,青葛提起自己替晚照值守,负责随护殿下。 她低声解释道:“我因故耽误,却已经不见殿下踪迹,只怕要因此受罚。” 鲁侍卫长?:“这里可以撤了,我们正要回去,殿下已经离开。” 青葛:“撤?那?我怎么办,我现在回去吗?可我接到的命令是跟随殿下左右。” 平时多?少也有些脸熟的,鲁侍卫长?也没绕圈子:“殿下才刚来过,直接带了点青师傅,据说要在马车上直接给那?孩子点青。” 青葛的心狠狠一沉,不过她还是故作淡定?地道:“现在呢?那?我现在马上去追随殿下。” 鲁侍卫长?听着皱眉:“你自从?叶阁主出事,你们千影阁大不如前,今晚更是乱作一团。” 青葛:“……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不过殿下如今人在何处?” 鲁侍卫长?:“殿下已经出城,要去郊外。” 青葛:“郊外?” 鲁侍卫长?:“据说如今的小世子是假的,殿下怒极,务必要让所有的人付出代价,他要给这孩子施了黥刑,再扔到山谷中喂狼。” 青葛有些惊讶。 鲁侍卫长?无奈:“我也不知道,反正刚才听人这么提起,大家都?在说,如今已经传遍了,你说现在我们府中还有没有规矩?” 青葛心中倒吸一口气,当下连忙和鲁侍卫长?告辞。 待到离开这鲁侍卫长?的视线,她便疯狂直奔郊外。 好在此时因还有人马陆续前往城门,城门并未关闭,她以暗卫身份出了城门,之后一路飞奔狂追。 风声就在她耳边,荒草就在脚下,飞纵而?过的数目在她的视角中之留下淡淡残影,她感觉自己每一步都?踏在虚空之上。 可是即使如此,她依然心急如焚。 如果宁王真?对小世子施了黥刑,也不是不能去除,是有秘法可以去,就算不去除也没什?么,至少孩子还活着! 可是如果扔到山中郊野,如果遇到了什?么虎狼—— 青葛的心紧紧揪着。 从?这个孩子一出生,她便对不起这个孩子。 他身上的残毒是自己传给他的! 若他最后的下场竟是成为虎狼果腹之物,那?何尝不是延续了自己昔年菜人的命运,自己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折损了他,那?她又怎么有脸活在这世上! 还有宁王,他凭什?么能认错儿子! ,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真?有个万一,她先杀夏侯见雪,杀罗嬷嬷,杀莫经羲,再杀宁王,之后自己也追随而?去吧! 风在耳边呼啸,青葛的心犹如被?烈火烧灼,她只能拼尽全力追赶。 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拼命过。 就在这时,她终于?听到前方有马蹄之声,伴随着的是马车轱辘之声,她心神一震,连忙加快脚步疾驰而?去。 待即将追上时,她催动体?内真?气汇聚于?丹田,足尖一踩树梢,身形暴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前方。 可就在真?气在四肢百骸游走时,在她踩着翻飞的夜风轻盈划过长?空时,有一道闪电骤然劈入她的脑海中。 于?是这一瞬间,灵光乍现,有什?么瞬间将她淹没。 身形先于?思绪突兀而?迅疾地刹住,她的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重重地坠在荒草上,足尖几乎没入泥土。 风声停了,体?内真?气乱撞,她身形依然保持着微微前俯的冲刺姿势,大脑却开始僵硬而?缓慢地去捕捉刚才闪过的那?道灵光。 之后,当她意识到那?是什?么时,寒意便从?脚底陡然窜起,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窖。 被?强烈担心情绪所蒙蔽的理智回炉,她攥紧双手,快速分析着。 今日宁王回到宁王府,却突然传来消息,小世子的问诊笔录尽数丢失了,其实细想?之下这件事本身就有漏洞。 宁王接到小世子后,难道不是应该已经命人检查过小世子并确认这是自己孩子吗? 既如此,那?份问诊笔录应该也没什?么要紧了。 即使寻到另一个孩子又让他对自己的儿子产生怀疑,那?么在问诊笔录丢失的情况下,他应该察觉到事情不简单,甚至怀疑里面有什?么陷阱。 他凭什?么在这个时候通过仵作和御医匆忙断定?哪个孩子就是自己的儿子,并且这么仓促地要对其中一个孩子下毒手! 若万一错了呢?若万一中了别人奸计呢? 宁王或许桀骜不驯,但他从?来不莽撞,他心细如发,他谋定?而?后动。 他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下结论?,并迫不及待地要将一个自己原本疼爱的小婴儿直接处死?! 况且以宁王往日的性子,便是气急了,也不至于?非要对一个弱小的婴儿下手。 便是灭门之罪,这种襁褓之中的婴儿都?能免得?一死?。 当然,更让人生疑的是今日宁王府的种种,一切都?太反常了,大张旗鼓地分辨真?假世子,大张旗鼓地要将假小世子处死?,甚至一向谨慎的鲁侍卫长?竟然开始当众议论?起宁王的决断,且这件事在侍卫中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这太反常了。 哪怕叶闵再有权柄,他在宁王面前也要俯首听令,他不可能驱使宁王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 所以—— 青葛终于?想?到了一个让人遍地生寒的可能。 今日这一场局,不是叶闵设下的,不是叶闵故意折磨自己,而?是宁王。 宁王为自己设銥誮下这一场局。 宁王应该猜到他的王妃还活着。 青葛想?起夏侯见雪脸上的点青。 点青…… 所以宁王早已察觉小世子脚趾间的印记,多?少有些猜测,待到夏侯见雪和罗嬷嬷招供了换子一事,他便马上明白,他的王妃会功夫,且是一位高手,在关键时候对两个孩子再次进行了对换。 于?是,他故意大张旗鼓,要鉴真?假小世子,之后对外传出误导的讯息,让自己在担忧心痛之下现身,自投罗网。 青葛原本紧绷的身体?便一寸寸松懈下来,但在这种松懈后,后背竟渗出湿意,汗水打?湿衣袍。 她咬咬牙,连忙追上那?行人,匆忙隐在暗处,仔细观察那?行人马。 宁王神情冷漠,骑着马,面无表情地往前走,行进速度并不快。 轿子前后簇拥着的有六七名侍卫,看似不起眼,不过就青葛所知道的,那?都?是王府一等一的高手。 青葛对上其中任何一个,都?未必能讨得?便宜。 只是送一个被?放弃的小婴儿,绝对不至于?如此阵仗。 若他处于?极度愤怒之中,也不该是这么闲庭信步一般地行进。 而?且……那?马车倾轧过官道,官道上的泥土和碎石被?压实,形成了轻微的车痕,并不算很重,青葛仔细看了一番,根据以往经验,这马车中似乎不止一个小婴儿,而?是另有其人。 而?且那?个分量……还可能是两个男人。 所以,这确实是宁王的筹划,他在利用一个母亲可能的爱子之心,要她愿者上钩。 青葛在心里冷笑一声。 今夜,她已踏在捕兽夹的边缘,只是一步之遥。 如果自己就此悄然回去,只怕他也会怀疑上自己。 毕竟自己曾经前往配刑馆,曾经和鲁侍卫长?交谈,宁王找不到王妃,所有这些出现过的人都?可能是他的怀疑对象。 那?她干脆将计就计。 于?是她先检查了自己的面具,确实并没什?么破绽,并反手在自己右肩拍了一掌,之后迅疾奔走,走得?坦坦荡荡光明正大,不多?时便追上了那?行人,并言称有要事要禀报。 宁王勒马驻足,淡漠地看她一眼:“什?么事?” 青葛单膝跪地:“属下有要事禀报,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宁王见此,心存狐疑。 青葛仰脸望着宁王,再次强调道:“属下有要紧事需要和殿下细谈。” 宁王微挑眉,不再说什?么,反而?翻身下马,和青葛来到一旁僻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