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声音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传入宁王耳中?。 王三,有人在?喊王三! 宁王心神?为之一震,抬头看?向?不远处,那里有一处分食店,声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沉声道:“她在?这里。” 说完他便要冲过去。 几位暗卫初时不曾反应,后来意识到了,哪里敢耽误,身形一闪,尽皆飞纵而?出。 千影阁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她”是何意。 众暗卫瞬间扑出,不过待到追在?人群中?,来到那家分食店前,并不见王妃任何踪迹,只看?到一个卖柴的,挑着?一捆柴,停驻在?分食铺子前说话?。 宁王自己也矫健跃出,飞扑至此,他骤然收住脚步,渴望激动的目光迅捷扫过分食铺子。 分食铺子掌柜突然见到这阵仗,也是吓了一跳,况且这些人一看?便是身怀绝技不同寻常,他更是惶恐:“你们,你们做什么?” 宁王紧声问道:“人呢,她人呢?” 铺子掌柜吓傻了,结结巴巴地道:“谁,谁?” 宁王急切逼问:“王三,刚才不是有人喊王三吗?王三人呢?” 掌柜茫然地看?向?店铺前挑担的农人。 挑担农人吓得两?股战战,结结巴巴:“敢问,敢问贵人找谁?” 宁王眼神?凌厉:“王三,你们把王三藏在?何处?快说!” 挑担农人惶恐地攥着?自己的担子,站都站不稳,颤巍巍地道:“小的,小的便是王三,没藏起来,小的不敢藏起来……” 宁王神?情微凝,之后目光锐利地打量着?这农人。 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农人,并无任何出奇之处,自然也不可能是她。 一旁暗卫侍卫见此情景,便明白了,宁王所?谓的“她在?这里”,其实并不是他寻到了什么线索,只是听到了这句“王三”。 场中?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众人脸色都有些难以形容,他们殿下莫不依譁是得了失心疯…… 不过大家并不敢说什么,都只是绷着?脸,板正着?身姿,默不作声。 宁王显然也意识到自己闹了一个笑话?。 不过他并没有半分尴尬,反而?认真打量着?那位卖柴农人,看?了半晌。 农人本?来就很害怕,现在?在?宁王打量的目光下,更觉后背发冷,脚底生寒,简直要哭了。 最?后终于宁王开口:“你叫王三?” 王三噗通一声跪下,拖着?哭腔道:“是,小的叫王三,小的遵纪守法,小的不曾作奸犯科,小的,小的知?错了,小的错了,贵人饶命……” 他被吓到了,吓得不行了,已?经语无伦次起来。 宁王便温和地安慰道:“你不必害怕,我只是有位故人,恰好和你同名——”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 是,事到如今,他可以坦然而?大声地告诉天下人,她叫王三。 他的王妃不是什么门阀世家的闺秀,只是寻常人家的王三,她可能是罪人之女,是逃犯之女,是贱民之女。 她必是经历贫穷,必是出身卑微,所?以她为了银钱可以代嫁,丝毫不顾女子清白。 她不喜欢琴棋书画诗酒茶,不喜欢高门闺秀所?谓的风雅之事。 甚至当自己高谈阔论兴致盎然时,她在?忍受,在?敷衍,在?躲闪,在?想着?怎么欺瞒过自己。 曾经的他会因此恼怒,会因为自己被欺骗而?痛苦,可是现在?,在?他被痛苦的狂风暴雨冲刷后,在?被恨懑的烈火焚身后,他已?经将自己的一部分割下,剥离,并杀死?。 如今活着?的,是渴盼王三的那部分,是被打磨去了棱角的那部分,是可以让自己以任何姿势来等候王三的那部分。 耳边传来忐忑的声响,宁王收敛了思绪,重新望向?这位王三时。 他神?情格外宽容仁慈,声音也前所?未有地温和:“起来吧,你不必如此惊惶。” 卖柴的王三听闻这话?,稍微松了口气,不过还是给宁王磕了一个头,这才爬起来。 宁王看?他额头沾了干草和灰尘,颇为狼狈的样子,便道:“你是做什么营生?” 王三连忙道:“小的是农户,不过农闲之时也会去山中?砍柴,晒干了背来城中?卖。” 宁王:“买卖如何,家中?日?子如何?” 王三恭敬地道:“挣不了几个钱,不过勉强糊口罢了。” 宁王:“你为何叫王三?” 王三有些拘谨地笑了下,道:“也没什么缘由,小人姓王,排行第三,所?以叫王三,爹娘不会取名,也懒得取,打小就这么叫着?了。” 宁王颔首,若有所?思。 之后他又道:“我那位故人也叫王三,如今我找不到她了,不知?道她身在?何方。” 王三听着?,自然不懂,他只能胡乱赔笑。 他其实心里莫名,犯嘀咕,这个世上叫王三的何其多,但凡姓王的排行第三,都可能被唤一声王三,怎么这贵人非要和自己说这些? 然而?,显然宁王还?想说。 他很需要有个人听自己提起王三,一个不会为此大惊小怪的人,一个懂得王三是什么的人。 于是他道:“你这捆柴,我买下了,我再请你喝酒吧。” 王三一听,不敢置信,惊喜不已?,当下感恩戴德。 宁王便请了王三上楼,一时众侍卫退下,唯留了宁王和王三,两?个人通了姓名,宁王冒姓宁。 王三初来这种酒楼,自是束手束脚,小心翼翼,东张西望的,好一番新鲜。 宁王沉默地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样子,脑子却无法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 眼前这王三在?昔日?的他眼中?自然是粗鄙不堪,可他叫王三。 一个叫王三的人,和她有着?同样的姓名的人。 既然叫同样姓名,那冥冥之中?总有些关联。 她忐忑过吗,惶恐过吗,害怕过吗? 他深吸了口气,咽下奔涌而?出的尖锐痛意,到底是道:“王三兄,其实我说的那位故人,是我发妻。” 王三听着?,惊讶不已?:“我以为是位公子,原来是位娘子。” 一个叫王三的娘子,这倒是不曾想到呢。 宁王温和一笑,和这位王三说起:“我家娘子生得貌美,性情温柔,她是极好的人。” 王三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局促地搓着?手,点头,又点头:“贵人家的娘子,那自然是好人……” 宁王便斟了一杯酒给王三,抬手笑道:“王三兄,请。” 王三郑重地两?手接过来:“宁兄,请。” 宁王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他继续道:“我家娘子她性情纯真娇憨,偶尔有些顽皮泼辣,有时候会和我闹性子,不过很是惹人喜欢,我们夫妻恩爱。” 王三一杯酒入腹后,人也自在?起来:“这位王三娘子竟是这么好的娘子呢,宁兄我给你说,王三是个好名字,这么好的名字,你家娘子当然好了!” 宁王赞同:“她还?为我生了孩子,如今孩子生得聪明可爱,长得像她。” 王三又一杯酒,之后叹息:“实在?是羡煞我王三,宁兄好福气,你看?我,一把年纪,到现在?还?打光棍呢,我也盼着?好歹娶一个娘子进门。” 宁王苦笑:“娶妻又如何,我家娘子还?不是离我而?去,她就这么抛夫弃子,携了大笔银钱就这么走了,根本?不愿回来,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我求而?不得。” 王三便摇头:“我说老兄,你有这么好的一娘子,你何必呢,你得把她哄过来啊!” 宁王听着?,虚心求教:“该如何哄?” 王三:“你问我,你算是问对人了,你别看?我王三光棍一条,可咱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年轻娘子嘛,就喜欢听好听的,你得多说点好听的话?,甜言蜜语,实在?不行,就低声下气,小娘们子容易心软,你多哄哄,把她哄回来,那不就得了。” 他咂了一口酒,无奈地看?着?宁王:“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你这么硬撑着?,那不是白白自己难受嘛!” 宁王听着?,面上浮现迷惘。 可以哄回来吗? 他若说些甜言蜜语,她可会回来? 这么想着?间,一个激灵间,他突然醒来。 一时绝望便犹如潮水一般漫天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是了,他找不到他的王三,天地浩渺,他寻遍天下,也寻不到他的王三。 他连找都找不到,便是学了许多甜言蜜语,又说给谁听。 ************* 宁王喝了一个醉醺醺,之后他带着?一行人闷头往皇都而?去,一路上,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抵达皇都后,他径自赶过去太子府,一到太子府门前,他便从马上栽下去了。 ,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时的宁王面无血色,额头滚烫,陷入昏迷,太子自然吓了一跳,匆忙命人请了御医为宁王诊治。 好在?并无大碍,只是一路舟车劳顿,郁结于心,气结于胸,导致气机郁滞,由此引发高热,当下御医用?银针退热,又开方子熬药来吃。 出了这种事,太子自然不好隐瞒,便禀给皇上和皇贵妃,内廷听了这消息,担心之余,都派了内监过来慰问探望,还?送了各样滋养之品。 宁王却是萧条沉郁,理都不理的样子,只两?眼直直地看?着?虚无一处。 太子唯恐皇上和皇贵妃太过担忧,少不得从中?斡旋,才应对过去。 他送走了宫中?内监,匆忙回到房中?,床上却不见宁王人影。 他微惊,忙要喊人,结果一抬眼,却看?到窗前一道挺拔的身影,正是宁王。 宁王安静地伫立在?窗前,修长的睫毛无力地耷拉着?,过于让人惊艳的脸庞此时略显苍白。 他像是一尊支离破碎的上等白釉瓷。 太子屏住呼吸,小心地试探:“九韶,你怎么了?” 宁王抬起眼,眼眶通红,声音嘶哑:“皇兄,九韶突然记起我们幼时的一件事。” 太子心惊肉跳:“什么?” 宁王:“我记得幼时,我不喜背书,把一本?语论扔到一旁,当时皇兄曾经说过,若我能背完那本?语论,便可依譁以允诺我任何事。” 太子听这话?,也是想起昔日?,他叹了叹:“这都是你年幼时了,你若不说,我都险些要忘了。” 宁王声音嘶哑地道:“可是那一次,九韶背完一整本?,却没向?皇兄提什么要求。” 他说这话?时,神?情中?有几分委屈的落寞。 太子不免心痛,想着?他病了,便放轻了声音,温声哄着?道:“嗯,所?以?” 宁王上前一步,睁着?通红的眼睛,诚恳真挚地看?着?太子:“皇兄,你是大晟储君,是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是不是?” 太子听闻,心头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小心地看?着?宁王:“所?以?” 宁王热切地盯着?他:“皇兄,我要她回来,你把她找回来,去帮我找!” 太子心惊,他越看?此时的皇弟越觉得不对劲,有一种烧傻了的疯狂感。 他呼吸都放轻了,小心翼翼地道:“帮你?帮你找你的王妃?” 宁王不依不饶,拽着?他胳膊:“你答应过我,什么都可以做,你去帮我找,你不能言而?无信,你快去,把她找回来。” 太子:“……” 他无力地深吸口气,试着?劝服他:“我帮你找了,父皇也帮你找了,来,你先躺下歇息,你病了,你先歇歇……” 说着?他试图拉着?他,让他回榻上躺着?。 宁王却不肯,固执地道:“我没病,我好好的,我现在?再清醒不过了!” 他好像有些生气,又仿佛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做到吗,你是储君,受命于天,你给我,我要王妃!我就要王妃!” 太子一惊,这话?听着?不对。 他小心打量着?他,却见他眼神?单纯又委屈,一派天真的固执。 就好像,他一下子回到了年幼时,三四岁时的模样。 年纪还?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要天上星子也有人给他摘下来。 太子心口涌起一阵酸痛。 他也想满足他,就像他小时候那样,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他,让他欢喜雀跃。 小孩子的渴望总是很简单,很容易就可以满足。 可如今这个弟弟已?经不是孩童,他年岁已?长,要的不是珠宝玉器,不是珍稀玩具,甚至不是权势地位,而?是一个情字。 他要其它,自己可以买,可以抢,可以偷,甚至可以让,但唯独这个,他没办法给他。 他心中?不免凄凉,又觉心灰意冷。 想起自己年过而?立却至今无嗣,想起大晟朝廷内外种种,不免感慨,想来世事无常原为人生百态,纵然生在?皇室受尽宠爱也不能幸免! 非要天降磋磨,要把过去所?有的骄傲全都折损了,磨得一个心力交瘁疯狂至此。 ************ 宁王养了足足五六日?,这病才退去。 之后太子小心试探着?和宁王提起那一日?的言语,谁知?宁王却一脸茫然:“我醒来过吗?” 太子见此,知?道他是梦魇,便不再提什么,只当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