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一听这话,一番兴头全都被?打散了,他不高兴地嘟嘟道:“知道了。” 宁王这才望向青葛。 四目相对间,他墨色的眸子?很是?平淡,仿佛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不曾存在。 这样严肃的他,青葛不自觉站直了。 宁王非常客气地开口:“他到底年幼顽劣,打扰了,你?才回?来,又经历了这样的事,好好养伤,若需要什么,尽管提,让温先生给你?办。” 青葛便?比他还?客气的样子?:“是?,多谢殿□□恤,属下送送殿下和世子?殿下。” 宁王:“不必,留步吧。” 说着他便?伸手?,牵了小世子?的手?准备离开。 小世子?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能走。 当下青葛送客,三人行至大门前,刚要再次告别,便?见那边急匆匆来了一穿麻衣的闲汉。 对方手?中拎着一竹雕大漆描金食盒,急匆匆跑得额头冒汗,见了宁王,兜头便?问:“这里可是?青大人府上?” 青葛疑惑。 宁王微愣了下,之?后一脸恍然,仿佛才想起的样子?:“适才路过街道,见外面叫卖声不绝于耳,便?想着犬子?搅扰了青大人,干脆顺手?购置一些小食,聊表心意,还?请笑纳。” 小世子?好奇地看那食盒,小鼻子?使?劲嗅了嗅:“父王,你?买了什么?” 他年纪尚小,身边有专门的膳医以及厨娘为他调理膳食,并不让他随便?吃外面的小食。 其实他暗地里是?馋的,只是?不得机会偷吃罢了,如?今看着这食盒上略有些斑驳的描金黑漆,便?感觉嗅到了外面街市上的热火朝天。 宁王黑眸泛着无奈,微蹙眉:“这是送给青大人的,承蕴你?——” 青葛:“……” 他太假了! 于是?她便?提议道:“世子殿下既想尝尝,若是?殿下不介意,那就一起尝尝吧?” 宁王:“哦?” 他微扬眉,看着她:“那样打扰了。” 当下他毫不犹豫,撩袍跨入门槛中,那是?赶也赶不走的样子?。 青葛知道宁王往日最是?讲究,自然不敢大意,特意拿出从?未用过的干净碗筷,又用热水去烫。 等她奉了新的碗筷回?来,却恰好发现他的视线正淡淡地扫过一旁。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心狠狠地一沉。 自己当时随手?一放的巾帕,不知道是?不是?被?雪球动过,竟恰好就在一旁角落的木盒中! 就那么大喇喇地露出一个?边角! 一股无地自容的羞窘便?翻涌上来,青葛恨不得立即施展轻功跑到天涯海角! 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他! 宁王当即收回?视线,仿佛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青葛从?旁,越发端起刻意的恭敬,问道:“殿下,有什么事吗?” 宁王看向她,却见她一脸无辜的样子?。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装得一手?好傻。 他微咳了下,若无其事地道:“也没什么,只是?想和青大人说,明日便?是?花朝节,届时禹宁城士庶郊游雅会,晚间时候还?会挂上彩灯,观景赏花,倒是?热闹,青大人既赶上这热闹,要不要去看看?” 这句话说到最后时,他声音很低。 青葛听着,道:“属下记得花朝节。” 她当然记得。 从?西渊被?带到禹宁的那一日,便?是?花朝节,她自西渊飘飞的大雪中来,却看到了满眼的红花绿枝映灯火。 宁王深深地看着她:“哦,记得是?吗?” 青葛:“是?,属下还?记得太子?殿下送给属下一朵花。” 灰扑扑的小姑娘,初来乍到,沉默倔强地望着这繁华的夜景,却被?塞了一朵花,于是?心便?瞬间绽放开来。 宁王:“那是?蔷薇。” 青葛笑看向他:“竟是?蔷薇……我当时不知道,只记得那朵花很好看。” 宁王轻扯唇,眸间泛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之?后他负手?:“哦,花美?,人好,是?不是??” 青葛:“是?。” 她丝毫不曾否认,这让宁王神?情有片刻的凝滞,之?后仿佛艰难地吸了口气。 青葛自然感觉到了他的异样。 想起之?前的巾帕,她觉得自己报了一箭之?仇,一时心情竟是?不错。 宁王撩起薄薄的眼皮:“花朝日暖,桑梓生青,丽泽湖畔春色无边,若有缘,青大人可同?赴湖畔,赏千红披绣,看万家灯火。” 说完这个?,一双黑眸定定地望着青葛。 在这种目光下,青葛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融化了。 她略想了想,含蓄地道:“这花朝节自是?好,属下也颇为怀念,不过是?否有幸去饱览百花灯火,也看缘分了。” 宁王听得“缘分”二字,眸底闪过一丝异样。 他轻笑一声:“好,那本王便?在丽泽湖畔的桑树下,静候佳音。” *********** 宁王带着小世子?离开青葛的院落。 小世子?偷偷地瞄一眼自己父王,他又觉得今天的父王好像心情过于好惹。 小世子?正歪着脑袋看,突然间,宁王的视线射过来。 他便?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父王?” 宁王望着自己的儿子?:“听说有个?小孩在府中飞来飞去的?” 小世子?有些脸红,鼓着软乎乎的小脸:“是?青大人带孩儿飞飞……”依誮 宁王唇角翘起:“飞来飞去很好吧?” 小世子?便?兴奋起来:“飞起来,像小鸟,喜欢!” 宁王:“哦,很喜欢她?” 小世子?犹豫了下,到底点头:“嗯。” 宁王:“为什么?” 小世子?听着,有些茫然,他偏头想了想,道:“青葛会用刀,也会飞飞。” 说着,他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父王为什么要用剑,孩儿不想学剑,孩儿以后也要学青葛的刀!” 宁王哑然失笑,这么笑着间,他的视线却落在他脖子?上,竟然挂了一根吊坠,赫然正是?狼牙雕。 昔日的回?忆便?猝不及防地袭来,直接闷头拍在他心上。 其实他当时已经疑心了,真的疑心了。 可她却故意用了些手?段,故意让自己误会她,让自己疏远他。 他去看了底案,被?蒙蔽了,以为她不是?,以至于便?心生一股戾气,对她冷漠排斥,甚至说出一些并不好的话来。 还?将她的狼牙雕扔在地上。 这两年的时间,他无声地搜集着关于她的所有讯息,把一片片关于她的碎片拼起来,获得了一个?完整的她,自然也终于能体会到她的心思。 ,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狼牙雕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更是?再清楚不过。 可自己却将狼牙雕扔到了地上,还?说了那样的话。 宁王顿时觉得,春江花月夜的美?好,就这么被?戳了一个?稀烂。 他又是?凭什么在信心满满? 再次品味着她最后的言语,突然就不确定起来。 旁边小世子?见此情景,担心地道:“父王……你?怎么了?” 其实他已经习惯了,父王有时候就是?会很奇怪,但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这样了。 宁王微合着眸子?,垂着眼,艰难地将自己的心思压下。 再次睁开眼,眼神?却是?异样的冷静。 他看着儿子?道:“这狼牙雕,青大人送你?的?” 小世子?点头:“是?!” 宁王伸出手?:“给父王看看。” 小世子?用手?摸了摸,很不舍得样子?。 宁王命道:“拿来。” 小世子?只好摘下来,不甘愿地递给宁王。 宁王接过来,拿在手?中,用手?指细致地摩挲着,上面有日月星辰以及各样古老的标记。 这是?缥妫的标志,能让她一直随身带着,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 这一日花朝节,晨间醒来时,却是?一个?阴天。 宁王望着窗外的蔷薇花,看了好一番,才起身梳洗,用膳,之?后一如?往日般来到千影阁,处理当日的公务。 如?今千影阁暗卫几乎倾巢而出,边境军也已经出动。 今日所有的一切,始自两年前的那场宫廷投毒案,始自五年前的千影阁内奸案,也始自十五年前黄教的猖狂作乱。 整整一日,宁王不曾离开千影阁,他一直在召集属下,部署安排。 黄教的人马既然踏入禹宁,那就注定有去无回?。 最后当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部署妥当,已经是?黄昏时分。 他侧首看向窗棂外,外面果?然下雨了,微雨缥缈而下,飘在王府巍峨的楼宇间,打湿了一院的春色。 此时众人已经退下,唯余叶闵,削瘦苍白地立在厅中,一身的沁凉。 宁王淡声开口:“梨白罗刹,放了她,让她走,让她去寻夏侯见雪,夏侯止澜,让她知道所有的真相。” 叶闵:“好。” 宁王冷笑一声:“本王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她肝肠寸断的样子?。” 叶闵垂眼,道:“是?。” 宁王:“至于莫经羲,杀了,不必留着。” 叶闵:“这就派人去杀。” 宁王听这话,终于转过身,视线落在叶闵身上。 他看着叶闵,看了好一会,才道:“你?觉得今夜的雨,会停吗?” 叶闵想了想:“会停。” 宁王:“我希望停下来,因为——” 他继续道:“我和一个?人约在今晚花朝节相会,若是?不能停,岂不是?遗憾。” 叶闵的视线便?变得复杂起来。 宁王:“嗯?” 叶闵终于道::“殿下一定能得偿所愿。” 宁王微吐出一口气:“叶闵,你?说得对,本王一定能得偿所愿。至于我们之?间——” 他笑了下:“你?我兄弟一场,共事多年,希望我们最后一次,能够一切顺利。” 叶闵修长的睫毛动了动:“属下也希望如?此。” 宁王略颔首:“去吧。” *************** 雨丝飘落,黄昏已至,青葛坐在铜镜前,就着一盏灯,缓慢卸下自己的易容。 她的动作很慢,慢到仿佛十几年的光阴在她手?指下流转。 当易容尽褪,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真实的面容,这是?她生来的模样,也是?她最陌生的一张面孔。 指尖触及这张面孔时,往日一幕幕便?在心间流转。 其实她至今感激,感激两年前的那一晚,宁王并没有揭开她最后的面纱,他为她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她恨这张脸,这张承袭自夏侯夫人的脸,和夏侯见雪一样的脸。 恨得不想再多看一眼。 她至死不愿回?首,永远不想以这张面孔呈现在世人面前。 以至于每每清洗修饰时,她都会刻意不去看,当它不存在。 不过时至今日,她可以放下过去的一切,试着去接受。 铜镜中的这张面孔便?是?她自己,不是?夏侯见雪,也不是?夏侯夫人的传承,而是?她自己。 她握惯了刀剑和暗器的手?指,带着些许薄茧的糙感,抚摸过自己的面庞。 因为长久的遮盖,她的肌肤略显苍白脆弱,不过触感真实细腻。 这就是?活生生的她自己。 她要重新接受这样的自己,要回?到最初,去赴这场花朝之?约。 从?昨日至今,她不曾见过宁王,他也不曾来过。 她知道他在忙,四大世家的人马,黄教的主力,以及西渊部分部落的亡命之?徒,已经全部潜入禹宁,禹宁城外已是?剑拔弩张。 不过禹宁城内依然一片安定祥和,花团锦簇,灯火连天,这是?禹宁城的不夜天。 青葛垂下眼,看向妆台上的胭脂水粉。 远处传来谁家的丝弦之?声,似有若无,时断时续。 她缓慢地为自己梳妆,涂了胭脂,抹上口脂,细细地画眉,又将乌发挽起,给自己插上一只镂雕梅花步摇金簪。 她拿出一件闺阁女子?的衣裙,这衣裙已经有些年月,并不是?如?今时兴的款式,不过好在做工上等,用料绝佳,上面绣工处处考究。 这几年,她或者黑色劲装,或者偏男子?样式的袍服,并不曾穿过这样的衣裙。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以自己的身份这么穿过。 如?今重新穿上后,衣裙竟略显宽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