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静一笑,撇开关系:“你跟沙沙说去,她才是我们老大。” “沙沙?”东方婉的语气顿时变得格外温柔。沙沙坚定地摇了摇头:“坚决不解散……喂,小婉,我说你每年花那么多钱请一群人去旅游是为了什么啊,不觉得浪费啊?” “多点朋友嘛……不过一开始还真是想弄大点规模的,但是有了玩具厂之后,这个倒就真是旅游放松了,所以才让你们进来啊。” 凭心而论,东方婉这个人或者在某些方面控制欲强了一点,但对待朋友还真是诚忱热心,叫灵静等人一块旅游,也不存在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说了半天,见沙沙等人完全不动摇,也就无奈地将话题转开,说起下半年的旅游计划来,试图从另一个方面加大诱惑。 “先前就计划好了的,寒假跑去欧洲玩一次,不过目的地太多了,还没确定。欧洲能滑雪的地方好多啊,瑞士啊,法国啊,英国啊……”一边掰着指头细数国家,东方婉的目光一边看着灵静等人有没有想去的意思。也在此时,沙沙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笑着打开:“喂……沙沙啊……她不在……” 手机之中似乎是柳正的笑声,家明猜测着他是不是已经决定下婚期,准备找女儿吃饭了。片刻,沙沙笑道:“嗯,是啊,我跟灵静她们在一起,开学了嘛,一块出来买文具的,还有谁……薰啊,家明啊,还有小婉……东方婉,你不认识的……” 接下来,就只能看见她不断地点头了:“嗯嗯……嗯嗯……嗯嗯……喂,老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了。高三而已嘛,我现在成绩提高这么快,应付得过来,考大学肯定也没问题啊……好了好了。嗯,我给家明……” 撇了撇嘴,沙沙将电话递过来:“老爸找你有事。” “喔。”笑着接过来,家明冲着电话道,“嗨,柳叔,有事?” 那边传来了有些急促的呼吸声,片刻,柳正开始说话:“家明,以后好好对沙沙,我把她交给你了……” 那一瞬间,一股难以言谕的感觉降临而来,身经百战的直觉使得他在电话这头都能嗅到不祥的味道。明媚的阳光从落地窗外投射进来,天空蔚蓝,白云如絮,东方婉在对面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说着各个欧洲国家的特色,一切都充满清新的、无忧无虑的味道。 他拿起电话站了起来,灵静等人都将目光望了过来,家明淡淡一笑,在注视中走到一边,淡淡地说道:“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那头没有正确的答案,过得一会儿,他听到了柳正有些欣慰的笑声……第七卷八月火第三百五十二节殇 柳正死去之后,警察方面只来过一次,拿走一卷录像带,大概地问了几句话,大约是上面有人发了话,即便有例行公事的必要,他们一时间也没有过来骚扰其他人,而案情方面称得上一目了然,其实也没有多少问询和调查的必要。 丧礼设在柳家最大的一所别墅之中,凄婉的唢呐声隐约从外面传进来时,家明正在有些昏暗的小房间中看着备份的录像带,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了。 画面上显示的是柳正办公的房间,人有两个,一个是柳正,一个是被他视若亲弟的柳士杰。因为某些原因,柳正此时发着很大的脾气,柳士杰不断地辩解着,调开声音之后,可以知道两个人所谈论的是有关毒品的事情。 在国外打拼多年,到今年方才回国的柳士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一个有一定能力的男人。这些年在国外的打拼虽然没什么成就,但各方面的事情毕竟都有接触,这时候回到江海,受到柳正的重用,便想着要打开一番局面。几个月前,他牵了国外一条毒品线,引入了大量高质量的毒品——例如K2,通过沙竹帮与他关系最好的一位老大的路子在外界上出卖。柳正知道之后,说过他一顿,然而在那之后,他依旧是不甘心地想要暗中操盘,于是才有了这次的争吵。 “说起来,老大对他也真的够好了。上次他引入K2的那件事,放在别人做那基本上是帮规处罚,至少砍手砍脚的,但那次根本连骂都没有骂过。老大好像是跟他详细分析了一下国内的情况,但他好像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 “一直都说出来混一定要狠,有机会就要把握住。好像觉得只要做得顺畅,上下都有关系,政府也不过就那么一回事……” “他一直觉得沙竹帮能够做到这么大,老大有些很铁也很秘密的上层关系,事实上这些年来政府也专门扶持了我们帮派,看起来真像是有的样子。所以他觉得,只要有这种关系,就算将K2这种东西大规模地贩售也是没有关系的,不过那东西倒真的利润很大,因为别人都不敢卖……” 一些与柳士杰相熟的人的证词,似乎就很能说明这次的问题。事实上家明当然知道,的确有上面的关照,但这种关照却并非因为柳正。柳正自己或者都是有些莫名其妙,但放在柳士杰的眼中,自然便当成了柳正不肯做,而并非不能做的象征。他在国外不得意了这么多年,性格也已经变得偏激。柳正的训斥太过平和,这一次,他又是暗地里运作起来,被发现之后,本来已经有了成家退隐之心的柳正,自然也大发了脾气。 这样的事情如果真的发生出来,引起了上面的心思,那几乎就会害死整个沙竹帮。屏幕之上,柳正神情严厉,柳士杰却并不认为自己错了,有些针锋相对地辩解着。随后,柳正从抽屉里直接拿出了一把枪,意思是如果你要害死整个帮派,我现在就亲手干掉你。他或者只是简单的威吓,但长期在一些暴力国度打拼的柳士杰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拔出了自己的枪,扣动了扳机。 恐怕一个稍微正常点的人,都能明白柳正并非真的想要杀人,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有些神经质的男人到底是怎样看问题的,或许也从某个侧面说明了他这些年在国外只是到处奔走逃亡的原因。一枪之后,柳正有些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心口,缓缓坐回了椅子上,而柳士杰也已经完全是慌张无措的样子,有些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国内枪支管制严格,然而他却养成了习惯,不随身带着枪就没什么安全感。为了在外面开枪不惊动太多人,他的这把枪上还安上了特殊的消音装置,此时这一枪没有惊动屋外的人,但可想而知,从今往后,他也无法再在国内呆下去了。 不算清晰的屏幕中,柳正捂着胸口坐在那儿,这位黑道大佬在生命最后时刻的表情有些错愕,但错愕之后,便逐渐变得淡然起来,嘴角微微地有着一丝讽刺的神情。在那明显有些歇斯底里的亲人的枪口面前,他缓缓伸出了手,打开面前的抽屉。柳士杰不断威胁着他不许乱动,然而或许是被柳正此时的表情给吓到,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敢开过枪。 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柳正放上桌子,朝他推了过去,淡淡地说了一声:“快走吧,不然走不了了。”随后,便旁若无人地按动了电话号码。即便完全关闭声音,家明也能知道那电话里说的是什么:“喂,我找柳怀沙……”然后,他就笑了起来,或许明白被那一枪打中的地方所代表的意义,那一刻,他的笑容中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没有黑道老大的流氓或豪迈气息,没有埋在眼底的压力与戒备,而仅仅像是一个父亲…… 十多分钟后,当家明等人赶到时,他就保持着那个打电话的姿势,在那冰冷的房间里停止了呼吸,窗外的阳光苍白而刺眼。 “……沙沙有你,我其实很放心了。你一直都知道分寸、知道进退,我知道沙沙她其实不喜欢我做这些事情,作为老爸,我亏欠她的很多……一个人这辈子很多的事情没办法选择,还好有你和灵静丫头,让她开心了这么多年。她一向不懂事,但你多纵容一下她,这次之后,让她别太伤心了,记得有我这样一个老爸就好……” “……出来混这么多年,其实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这次如果没有这件事,这半年我就想把沙竹帮的事情逐渐放下去,到年底结婚,洗手不干了。可是……咳咳,呵……人在做,天在看啊。这么多年了,做了这么多害人的事情,老天让我有个这样的结局,其实还算是善终……胡护士那边,不用特意去说了,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吧……” “……其实想起来,我也不是非常喜欢她,只是我累了,她有些像沙沙的妈妈,她妈妈……咳,她妈妈不是意外死的,其实是仇家干的,我不敢跟沙沙说,怕沙沙恨我……” 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离开这么多年了……我有些想念她……” 轻轻揉动着隐隐发痛的额头,家明回想着柳正最后的那些话,回想着他将电话放在沙沙耳边后少女的表情。录像变为沙沙沙的雪花点。另一个人在房间里说了话。 “柳士杰好像很有逃亡的经验,他用的是一张假护照,一天之内转了三次飞机,最终在英国伦敦希思罗机场下的飞机。我们目前已经掌握了他暂时居住的宾馆,随时可以带他回来……” 此时说话的,是隶属于炎黄觉醒叶莲手下的一名成员。这一次柳正的突然死去会给江海带来的恶劣后果是肯定的,但在炎黄觉醒,关心的不会是一定程度内的社会动荡,而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会不会有抓狂的人展开大规模的迁怒与屠杀,因此某些方面的意见,终究还是要探探家明这边的口风。 柳士杰行动老练迅速,但事情发展没多久便已经惊动了所有人,以炎黄觉醒的庞大网络,哪里会抓不住他,只待家明这边一点头,便立即揪回来做个顺水人情。不过,望了他一眼之后,家明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麻烦暂时看着他吧,别让他发现就好……谢谢了。” “呃……没问题,但是在柳老大死了之后,没有适当的接班人,沙竹帮估计会变得四分五裂。这方面,不知道简小姐的意思会是……” “没事了!”从座位上站起来,家明笑着摇了摇头,“柳叔不在了,沙竹帮也就跟我们无关了,随它去吧……” 拉开门,葬礼上哀乐的声音陡然间加大。时间是九月一日的下午,日光高高地悬挂在空中,这个时候学校里已经开始上学了。人影走动,却显着一股寂寥而萧瑟的气氛。沙竹帮即将出现乱局,这些帮众当然也知道,或者有摩拳擦掌想要趁机上位的,但这些年稳定的生活还是更令人感到怀念,伤感的人,终究是大多数。不过,不管是谁也没有多注意家明与他身边那看起来其貌不扬的男人,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就在两人方才的几句话之中,几乎就已经决定了沙竹帮的未来。 从后方转去前厅,被布置成灵堂的大房间里堆满了花圈,周围站着的都是沙竹帮的人,拜祭的人不时有来,被安排迎宾的人大声喊着对方的来历,柳正的遗像和遗体都摆在前方。作为唯一的亲人,沙沙披麻戴孝,安静地跪在一边,她低着头,眼睛红红的,不哭、也不说话,有人过来祭拜时,她便磕头回个礼。这些人拜过之后大多数便来安慰她几句,她也不回答,就是那样一动不动地跪着,目光呆滞地望着地面。 灵静手臂上戴着黑纱,此时正拿着一杯水,跪在旁边陪着她。她将水递到沙沙嘴边喂她喝完,眼见着家明到了,满脸愁容地向他使了几个眼色:“她从早上跪在这里都七八个小时没动过了,还不肯吃饭,你劝劝她吧。” 微微叹了口气,家明点点头,俯下身子轻声说了几句,想要扶着沙沙起来坐会儿,实际上能说的话也不过和灵静一样。沙沙微微摇了摇头不肯动,实际上,也只有面对家明和灵静时她才会有这种摇头的反应,若是旁人,基本上就是连表示的心情都没有的。 与灵静不同的是,家明的力气比较大,搂着她的肩膀,轻轻巧巧地便将沙沙扶起来了。她跪了一个上午,膝盖估计都已经麻木,是家明用强,她也就不做什么反抗,被扶着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时,灵静连忙过去帮她按摩双腿,随后跟家明说道:“我叫厨房煮了点粥,家明你去拿过来吧。” 家明点点头,拍了拍沙沙的肩膀转身离开。这时候,见到沙沙终于由跪变坐,后方几个男男女女也走了过来。这些人有老有小,多是沙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看着家明和灵静的目光隐隐都有些敌意,大概是因为沙沙只对他们两个有反应的缘故。 沙沙的生日是农历的九月初五,九九年的十月十三日正式满十八岁,无论如何还有一个多月。假如能在这段时间内与沙沙搞好关系,或者拿到短时间的监护权,柳正留下的大笔遗产他们也便能分上一笔。这时候见两人与沙沙没有亲戚关系却能这么亲密,便俨如看到了偷抢他们财产的强盗,一天多的时间,在后面磕着瓜子说的风凉话也不知有多少,甚至还不怎么忌讳地在两个小孩的当面说。如果见到沙沙的状态稍微有点变化,便一拥而上表示关心和安慰。当然,见沙沙这样的状态,家明和灵静此时也懒得跟这些人置气也就是了。这个时候,亲人的关怀或许能对沙沙有点安慰也说不定。 这些人围成一片,终究还留了些通风口,只是两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大概是在父母的授意下,一边叫着“沙沙姐姐,你别伤心了”之类的话一边挤到沙沙跟灵静的中间,似乎想要不动声色地将正给沙沙按摩的灵静挤开。灵静望了家明一眼,见他的目光有些冷,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灵堂之上没必要发生不愉快,她毕竟是练过武功的,这些人中就算是大人,想要推动她恐怕也是不简单的事情,何况是孩子,也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拗着。 摇了摇头正要出门,似乎刚刚打完电话的小孟从旁边过来:“要不要叫人把他们赶开?”这时候沙竹帮的几位老大之中,恐怕也只有这位年纪不过三十多岁的阴狠男子的立场最为坚定,没怎么想着在柳正死后跟人钩心斗角,将更多的权力握在手上。当然,他之前有的权力,旁人也没怎么挖得过去也就是了。 家明望了那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灵静能应付……沙沙的亲人还陆续有来,谁知道有没有真正关心她的,弄到太僵,她心里也不好受……” 两人一路去往厨房。出了门口,小孟的脸上才显出一股阴戾的神色:“老杨那边还没过来,打电话他也不肯谈,他地盘的那些人现在都在准备开战。大哥死了,这件事他大概是不打算交待了……” 以前柳士杰跟杨振兴那边的关系比较密切,瞒着上面贩毒赚钱,也都是通过那边的网络。这次柳正虽然说是被自己器重的弟弟亲手干掉,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有养虎为患的嫌疑,但杨振兴毕竟脱不了责任,毕竟如果柳正没死,处理了柳士杰的事情之后,多半还得处理他。现在柳士杰跑路了,杨振兴却有足够的能力自立门户,虽然是沙竹帮的几分之一,在现在的江海,也可以算是数一数二的大规模帮派了,更何况难说沙竹帮中还有没有跟他联合的。 小孟想要替柳正清理门户,姑且不论是为自己还是为柳正或者因为对家明的敬畏。此时沙竹帮各方面的态势都未明朗,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但如果能得到家明这边的支持,显然又是一股助力,更何况沙沙肯定是站在家明这边,也算得上名正言顺。家明却是摇了摇头:“丧礼期间,别想这些了,让柳叔入土为安最重要。其他的事情,等到之后吧,所有的事情……辛苦你了,谢谢……” 摇了摇头,将脑袋里一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赶走。柳正对他的意义与叶爸叶妈其实差不多,虽然还未到将之视为一位父亲的程度,但至少是很不错的长辈,他这时候的情绪跟个火药库一样,随时都可能爆炸。当然他也知道,在这个时候,看着沙沙才是他最该干的事情,也是他压抑住自己脾气的最大理由。 进到厨房,在里面煲着肉粥的不是佣人,而是因为关心沙沙情况过来的段静娴,叶涵则在另一间房间里跟几个同样来参加丧礼的人聊天。这对夫妇毕竟不是什么黑社会的人,与前厅的大多数人都不可能谈得来。如果要过去安慰下沙沙,那帮沙沙的亲戚顿时又是一副敌视的目光望过来。那帮人的情绪,对于这种跟沙沙亲近却又与这边没有亲属关系的大人要更加强烈得多,为了避嫌,两人也就只好到后面来坐坐。灵静说要熬粥的时候,叫的也就是自己的母亲帮忙,而并非那帮大概被沙沙亲戚递了钱、目光和言语也都有些不善的佣人。 “沙沙她还好吧?”粥还没煲好,段静娴也就在一边跟家明说着话,“唉,怎么这个时候发生这种事呢。前些天灵静还跟我说,柳正他准备结婚了……是我们医院的小胡吧,她昨天的情绪也很差……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啊……” “柳叔说当没发生过吧,常在江湖飘,柳叔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了……沙沙的情绪很差,我们扶她起来坐一会儿,都跪一天了……叶妈,你们留下来吃晚饭吧?” “嗯。”段静娴点了点头,“顺便帮着守下夜,我请过假的,没关系……对了,她的那帮亲戚……” “都是想要监护权吧,其实沙沙十月份就满十八岁了,这件事他们没什么希望。当然,在他们看来,沙沙现在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或者就可以由着他们做决定吧。” “看他们对你和灵静都有很大敌意,背后说风凉话的也很多……” “根本就是当面说的好不好。”家明笑道,“没事的,这些人做不了什么事,顶多也就是说上几句。沙沙这个样子,我们也懒得跟他们计较了。” 段静娴点点头,随后,表情有些忧虑:“那……柳正的遗产,很多都跟黑社会有关吧?沙沙如果继承了,会不会有麻烦……” “很多东西分割不开。把能动的换成钱,不能动的由它去,沙沙大概能拿到一千多万的样子。但事实上沙竹帮的资产十几个亿都不止,但是……黑社会嘛,总没有一般的什么大集团大公司那么清楚,现在柳叔死了,在别人手上的,多半就不肯再拿出来了。无论如何,这些钱也就足够了吧,我们也不会在乎那么多了……” “家明你啊,遇到大事就稳重。”段静娴笑着伸手,替他梳理了一下有些乱的头发,“不过黑社会的事情,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柳叔跟我说过一些的,他其实也早就立下了遗嘱,现在还没宣布,不过,我觉得把沙沙交给叶爸叶妈你们也说不定呢。”家明顿了顿,“就怕有人说闲话。” 段静娴笑了笑:“我们也喜欢沙沙,一家人一样,闲话倒是不怕的。不过这种事情,根本不符合法律规定吧?” “黑社会嘛,只要大家承认,说出来就算了,谁还管法律啊。” 说话之间,粥也已经煲好,家明端着出去。从旁边才一进门,便听见一个有些张扬的声音:“哇,不是吧,你们搞什么,我们来祭拜柳老大,当家属的不跪着还礼,在这边坐着按摩啊。一个小女孩子长得不错,也太不懂事了吧,啊!” 抬头望去,那边却是一个神态嚣张,大概三十几岁的男人,身后跟着五名脸上明显有着煞气的男子,一脸挑衅地望着灵堂周围的沙竹帮成员。为首这人家明还记得,那是临近几座城市一个大帮派的堂口老大,上次柳正生日时被赶出去的也就是他。看他的表情,明显就是因为柳正死了,要过来示威的……第三百五十三节爆炸 “咱们中国人讲究的是什么,出来混要有义气,对父母要有孝心。现在是柳老大的丧礼,当女儿的在旁边坐着连个家属答礼的人都没有,这算是什么,这样子不行吧?” 那人站在灵堂之中侃侃而谈,围在沙沙身边的一干亲戚对望几眼,神态各异。其中沙沙的一位堂叔便要冲出来说话,被站在他后方的妻子拉了一下,女人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脸上现出了愤然的神色,但终究有些畏惧,不敢再出来。 归根结底,这些亲戚终究都没有什么黑社会的背景,纵然之前因着柳正的原因在某些场合可以张扬跋扈,但此时柳正已死,他们面对的又是真正的黑社会大哥,人家的帮派势力庞大,比之柳正在世时的沙竹帮都不遑多让,这时候沙竹帮的人心也已经开始散了,一旦得罪了对方,他们又走哪里找人帮忙去。 这时小孟等几个大哥还没出来,丧礼的一位负责人走过来,似乎是想让这几人收敛一点,却被对方身后的几人不动声色地拦住。为首那男子指着他,随后指向周围的沙竹帮帮众:“怎么?我说的不对吗,都这么看着我干嘛?哦,那个谁……”他的手指最终落在那沙沙堂叔的身上,“我刚才看见你好像很不爽,想要冲出来的样子,没关系啊,有什么话就说啊,这里都是你们的人,不用怕……你没话说?那就是我说对了。电视上怎么说的来着?大家出来混的,做错了就要认,挨打了要立正……” “请你出去!”随着这一声喊声,陡然站出来的,却是沙沙身边的灵静。她此时脸色冰冷,一手指向了灵堂的大门外,十七岁的轻灵少女,此时愤怒的眼神中,竟也充满了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那人大概没料到这时候跟自己叫板的会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张着嘴,上下打量一番:“我没听说过柳正还有个私生女啊。” “请你出去!”没有多少的解释,灵静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句话。她的态度坚决,毫不畏惧,但对方也是经历过无数大场面,这次敢只带五个人就来沙竹帮的丧礼上示威,就足以证明他的胆识。笑着走近几步:“我是来拜祭柳老大的,你赶我走?凭什么……对了,忘了介绍一下,新宁帮薛诚,美女你是……” 一边笑着,他一边伸出手,往灵静指着门外的纤长食指上握过去。只不过手才伸到一半,另一只手却已经从旁边伸了过来,与他握在一块。家明回过头,将手中的粥碗递给灵静,点头示意:“我来吧。”灵静接过碗,一言不发地退回沙沙身边坐着。 “嗨,薛老大是吧,你好、你好……”家明笑着,态度诚恳地说道,“不管怎么样,这是灵堂,给死者一点面子好吗?” “我当然给死者面子。不过,你是什么人啊……沙竹帮没人了吗?怎么能出头的都是些小孩子……”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往回抽出手来。片刻之后,脸色渐渐变坏,因为对方的手感觉上也没有多大的力量,但无论如何,自己的这只手就是抽不出去。 “我是谁都无所谓,只是既然给面子,就不要弄到灵堂上见血了,好吗?”家明态度温和,示意了一下四周,“你看,大家都在克制自己的情绪,要是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对谁都没好处,你说是不是?” 说话之中,那薛诚也终于将手抽了回去,就仿佛刚才那片刻的禁锢只是幻觉一般。略有些疑惑地打量了家明片刻,那薛诚笑着:“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混哪里的,我很欣赏你啊,以后跟我怎么样?” “我叫顾家明,是沙沙的男朋友,不是出来混的,好意心领了。” “顾家明……我记得你了。”笑着在家明脸上拍了两下,薛诚挥了挥手,去往偏厅,“走,我们到那边玩去,等吃饭啊。” 跑来拜祭的只要有点关系,多半都是会留下来吃顿饭。薛诚这次过来也并不仅仅是为了示威,新宁帮想要介入江海的地盘早已努力许久,只是以前有沙竹帮,一切努力都有些徒劳,但现在沙竹帮要散,自然便成了他们趁虚而入的好时机。薛诚在江海找关系已经半年多的时间,认识的人也不少,这时才进偏厅,便听得好些个黑道老大跟他打着招呼:“阿诚”、“诚仔”、“诚哥”络绎不绝。这些人以前都只是认识,没有多少表态,但在眼前的局势下,显然都想要跟新宁帮拉上更好的关系了。一面得意洋洋地跟众人打着招呼,与人谈话间,薛诚偶尔也透过玻璃门望过来一眼,摇头说着:“一点礼数都不懂……”之类的刻薄话。只是偶尔看见家明,他也有些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手,然后摇了摇头,不明白方才为什么会有那种抽不出手的幻觉。 柳正死后,类似这样的事情必定会连绵不断,家明陪着灵静喂沙沙喝了些粥,旁边那些亲戚方才没敢出头,此刻也有些许的尴尬,但片刻之后,倨傲、嫌恶的神色便又恢复如初了。沙沙神色木然,偶尔也会突然流起泪来,擦都擦不干。 喝过粥后,沙沙继续跪在那儿,家明让灵静到后面去睡了一会儿,他也就陪着沙沙接待陆续而来的祭拜者。大概下午四点钟的样子,他去到里屋拿些东西,出来时正好遇见沙沙的一名表舅,这人大概算是最先到的这帮亲戚中混得最好的一位了,据说家里有个几百万的公司,是个比较成功的企业家,一副身宽体胖的样子,大约是常常支使人的缘故,神态很是倨傲,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他朝着家明挥了挥手:“呐,家明吧,你过来一下。” 领着家明走到一边的房间里,这位表舅挥挥手示意他坐下,言语之间,倒也颇为直接:“其实……主要想跟你谈谈沙沙的事情。” “我知道你跟沙沙是好朋友,从小就认识了嘛,一直是同学,关系也不错。不过有些东西,希望你可以明白,小孩子就谈恋爱是不对的事,我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一方面影响不好,另一方面,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学习,不是搞什么情情爱爱的东西,知道吗?” 家明摊了摊手:“但是……” “没什么但是。”表舅很是大气地挥了挥手,决定了一切,“这样的事情,简单来说,我们是不会允许的。女孩子家当然也会嫁人,要谈恋爱,但现阶段她的重心肯定是学习,等到读完大学,再谈这些也不迟。沙沙她父亲死了,我们这些亲人有义务照顾她,不管将来沙沙是跟哪家人,我们都不可能放着她早恋的这种事情不管的。” “但是十月份沙沙就满十八岁了,她……” “十八岁又怎么样,她就可以独立了?不需要一个家了?我们这么多的亲人,肯定不会放着她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孤儿不管吧,无论如何,她肯定是由我们来照顾啊。小顾啊,你不要认为我们是对你有什么意见,但这件事,是大家共同的决定,我们要对沙沙的未来负责……” 聒噪地说了十几分钟,言辞大意便是这样。家明一边听,一边礼貌地点着头,表示知道了。两人回到灵堂,这堆亲戚当中那名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拿着水杯试图喂沙沙喝水,不过沙沙根本就不理她,家明拿着水杯过去时,方才稍微喝了一点,没人来时,她又偎在家明肩膀上默默地流泪。眼见着家明丝毫不改的亲昵态度,那表舅的脸色方才变得铁青,跟这小子说了那么多,表面上一直点头说知道了,此时也知道他原来把所有话都当成了耳边风。 时间过了五点,日光去往西边,大宅的内内外外也已经忙碌起来。房间里,院子中摆起晚餐的圆桌,今天来到这次丧礼的几百人陆续就坐,由于人数多,几十张桌子分开了好几个区域。跪了一天,身心俱疲的沙沙被灵静扶进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家明与叶涵、段静娴进去时,灵静正想给沙沙宽衣到床上睡会儿。身边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几人,沙沙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沙哑:“不要了,晚上还有人要来的……” “晚上睡一觉吧,你昨晚没睡,让灵静陪你,外面的事情交给我好了。”昨天是第一晚守夜,沙沙几乎在灵堂里哽咽着哭了一晚上,连嗓子都有些哑了。家明做着决定,灵静和叶氏夫妇也点头同意,沙沙似乎下意识地摇着头,但反对的心思终究是少了,想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这种天气穿着单薄,掀开沙沙裤腿,跪了两天的膝盖开始红肿起来。叶妈妈替她上着药,正好叶涵还有些事情要回武馆,也就让他顺便拿几对护膝过来明天用。陪着沙沙说了会儿话,家明出了门,去到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宴会上,不一会儿,灵静也追了出来。两人对于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经验,家明可以杀光想杀的所有人,却也无法对沙沙的心情起到半点的帮助,或许还会让她的心情更恶劣,倒是叶妈妈的安慰和体贴,起到的作用或许更大一些。 心情郁闷中,头痛又开始发作了起来,这时候宴会正值高潮,各个圆桌前喧嚣无比,负责安排的小孟等沙竹帮负责人也在各处敬酒。家明和灵静找了个桌子准备吃点东西,灵静没胃口,家明倒是可以强制着自己补充能量。吃了一会儿,沙沙的那位表舅红着脸朝这边走了过来,满身酒气:“小顾,今天下午我跟你说的事情,不是说着好玩的!” “唔,我知道。”将各种菜肴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塞,家明点头随口回答。也在这时,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又闹了起来。 “这样不行吧,主人家至少出来露个面啊,也太不给面子了……” “知道她是未成年少女,出来说几句话总没问题吧,我又不逼着她敬酒……当然,她如果喜欢喝多喝点也没关系啊。” 这一桌上,为首的正是那新宁帮的薛诚,在他的旁边,坐着几个江海市原本的黑社会老大,多多少少也有些迎合的意思,甚至还有一名是沙竹帮目前的堂主。言语中的含义,大概是叫沙沙至少出来露个面,没有主人家,一帮人在这里吃个什么劲啊。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几乎已经算是赤裸裸的挑衅,试探沙竹帮目前的实力,试探别人的反应,顺便为己方立威。大帮派每一次衰败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的挑衅者出现,这时候人家的声势大,你如果表现得过分激烈,有可能引起矛盾,如果胆小怕事,就必然被人看不起。 这边的叫嚷一出,远远近近不少沙竹帮的成员都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小孟等人阴沉着脸便朝这边过来。而在灵静身边,家明放下了筷子,有些无奈地站起来,朝那边走过去,随即,灵静也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沙沙表舅有些生气,叫了几声“喂”,然而家明没有回头,他坐在椅子上骂了一句“没大没小”,但终究没有追上去。 拿出纸巾擦嘴,带着淡淡的笑容,家明走到那圆桌的前方:“嗨,要人陪你喝酒吗?” “哇,又是你。”那薛诚看着家明点了点头,“你又不是主人家,我也没说一定要喝酒,只是这么多叔叔伯伯之类的长辈在,露个面没关系吧……啊,对了,你是她的小男朋友,既然过来了,也行、也行,喝两杯也没关系,那个谁,开酒开酒……”一转头,那带着笑容的唇角吐出几个字:“他妈的不知死活!”声音虽小,旁边的一群人却都勉强能听到,显然是针对家明。 几人之中,那位沙竹帮堂主虽然有亲近新宁帮的想法,但毕竟也认识家明。开口笑道:“家明,这事你来凑什么热闹,你又不怎么喝酒的,这白酒喝下去还不立刻醉了。你明天还要上学吧,回去吧回去吧……” “没事,我明天请假。”家明笑了笑,看着薛诚身边那人将一瓶五十二度的全兴大曲从桌子下方拿出来,正要开瓶盖,他伸手直接拿了过来,“还开什么啊,对着喝不就行了。” 薛诚哈哈笑了起来:“厉害,有种,那就对吹啦……”周围几个老大一时间也有些起哄:“果然英雄出少年啊。”“这酒可五十二度呢。”“行不行啊……”“对了,谁先帮忙帮这位小兄弟把瓶盖打开啊……” 眼见家明将酒瓶拿在手中没动,旁边一个老大伸出手要帮他开瓶,却见家明摇了摇头:“不用了……”将酒瓶轻轻抛起,在空中转了个圈,正好接住酒瓶前方的细颈。 这全兴大曲的酒瓶下端成四方形,瓶身玻璃再厚不过,接在手中,就像是提了颗大锤子,一瞬间,四周的空气仿佛凝滞了起来,笑容还以最灿烂的形式绽放在每个人的脸上,只听砰的一声,酒瓶在那薛诚的头顶上爆炸开来,他整个上半身都被直接砸趴在了桌子上,酒液、玻璃的碎片在空中晶莹飞散的同时,鲜血在满桌的菜汤中流淌起来。 下一刻,四周鸦雀无声。第三百五十四节硬汉 大家出来在黑道上混的,并非没有随时可能挨打的觉悟,新宁帮在外地虽然实力强大,但江海无论如何都还是沙竹帮的地盘,这次过来身边带了五个得力的助手,但事实上假如对方会动手,恐怕带上几百人都同样逃不过。有着会出事的准备,但是在灵堂的那次挑衅过后,作为薛诚来说,就已经暂时放下了心来。 沙竹帮一干人的畏首畏尾,其余老大们的前倨后恭,在偏厅里的一下午时间,试图与他提起此后合作事宜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沙竹帮的一位堂主,也隐约露出了投靠的意思,显然是看出了沙竹帮将来的乱局已是必然,实力较弱的,便打算托庇于实力更大的组织,以换取未来的平安。 直到此时,薛诚才终于确定,以往在江海一支独大的沙竹帮,在柳正死后,终于失去了它当初的影响力与威慑力。纵然阴狠的小孟依然能震慑一部分人,这次葬礼仍旧未曾出现的杨振兴手下有着沙竹帮最大的一部分势力,其余几个堂口的大哥也多半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比起新宁帮来说,已经变得不值一提。无论是做起事来往往不顾后果的小孟还是如何如何凶狠的堂口大哥,都不再敢冒着惹怒新宁帮的危险而乱来,从今往后,仗着新宁帮的实力,整个江海,就会是他薛诚的天下了。 不光是薛诚心中有了这样的感觉,作为更加熟悉江海情况的众位老大,或许就更加有了这样的预感。新宁帮是横跨江海之外好几个中型城市的大帮派,自从去年开始,便隐隐有了与沙竹帮争锋的迹象,沙竹帮的地盘忙着往外扩张,新宁帮也想着渗透江海,在这个得天独厚的大城市中分得一份利益。半年多的明争暗斗,双方还没有正式地撕破脸展开火拼,但总的来说,沙竹帮在外地的争夺中暂时占据上风,而被新宁帮派来江海打开局面的这位薛诚老大,就一直到处碰壁。在沙竹帮的威慑之下,他的前进道路上,的确充满了无数软钉子。 沙竹帮之所以会做到这种程度,是因为大家都在暗中猜测的一个原因,那就是柳正拥有着一条与政府上层密切联系的关系线。这些事情从很多方面都可以看得出来,他们自然不知道,政府在许多方面都隐约给了沙竹帮放行空间这件事,连柳正本人都时常觉得疑惑。而恰巧在这个时候,柳正死了,这条关系线由此而断,沙竹帮立即出现的动乱表象,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小孟等人对杨振兴的问罪与杨振兴的备战,甚至在外地,就在昨天晚上,新宁帮的人一举踏平了所有沙竹帮的地盘,也算是给这边的薛诚进行了造势。 虽然一部分人还在选择观望,但作为有过这方面经验的老大就都明白,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能率先表态,进行一场漂亮的赌博,此后获得的利益也就越大,至于那些望风而动的墙头草,虽然暂时能够平安,但今后也多半不会拥有太好的发展。这样的情况下,不少人都当机立断地选择了新宁帮,毕竟它能够做到这么大,也拥有着某些政治上的关系,拥有着上面的默许。别说现在的沙竹帮看起来各个堂口力量都差不多,就算有某个如柳正一般的人物再对沙竹帮进行了整合,恐怕经历这场变故后的沙竹帮也已经无法阻止新宁帮对江海的介入了。 因此,到得晚宴之时,待到大家都聊得开心,酒足饭饱,薛诚就那样明目张胆地作出了挑衅。他已经得到了这么多人的支持,就得立刻让这些人作出一定的表态,另外,他也要做出来给更多的人看,已经有这么多的人准备站在他的这边,江海,要变天了,你们还不赶快作出选择吗? 至于这个时候沙竹帮会不会作出过激的举动——不爽是一定的,表面上作出强势一点的态度也是必然,但要说到动手……现在这么多的老大都坐在薛诚的周围,即便是小孟这些比较冲动的人,也绝不敢真作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不光是薛诚有这样的把握,坐到周围的众人也都是这样的想法。那位沙竹帮的堂主见家明过来只让家明别喝酒了,回去,就在另一个侧面表明了,他的心已经向着了新宁帮,之所以帮家明解解围,不过是顾念一点旧情,不愿意小孩子出事而已。 在沙竹帮的上层来说,对于家明,其实都已经有了一定的认识:一个性格脾气都不错的少年人,一如柳正之前的评价“……多好的一个孩子啊,不打架、不骂人,性格温和,对谁都有礼貌,也从来没拿我们沙竹帮的关系欺负过什么人,吃喝嫖赌样样不占……”虽然在他们看来多少缺了一点出来混的那种血性与气概,但作为在黑道中打滚了这么多年的人,对于这样的性格,或者反而更加喜欢也说不定。眼见着家明首先站到薛诚那桌的前面,几个对家明还算有好感的堂口大哥便急忙走过来,想要劝阻一下,让他不至于受到太多的侮辱。 没有人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态度平和的少年,会做出那样激烈的事情来。 完全没有征兆,在众人眼中,那少年接过了酒瓶看了看,轻轻扔了起来,简简单单地握住了酒瓶的长颈,随后就顺手敲了下去。那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次敲击,放在其他人身上,这样子用酒瓶敲在人的头上,多半都会全身用力,抡圆了整条手臂,全身上下也都会在陡然间发出煞气,算是“暴起而击”,至少表情都会有些变化。但他的左手五指仍然轻轻地点在桌面上,随意站直的身体甚至没有丝毫的动作,脸上还带着淡淡的人畜无害的笑容,酒瓶就直接在薛诚的头顶上爆炸开来。这种酒的酒瓶做得极厚,也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在人头上一下敲碎,但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那不带任何暴戾气质的挥手,薛诚的整个上半身,就砰的一下砸在了桌面上,巨大的声响间,碗碟被砸碎,汤汁四溅。 这一幕,凝固了所有人的笑容。 “你为什么会这么烦人呢。”淡淡的嗓音从少年口中吐了出来,“整一个下午就听见你在这里啰啰嗦嗦唧唧歪歪,嗡嗡嗡嗡跟只苍蝇一样!你妈没教过你做客要讲礼貌啊?” 这嗓音传入所有人耳中时,薛诚头顶的鲜血就仿佛趵突泉一般地在桌面的菜汁汤水中流淌着,距离家明最近的那名跟班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你他妈的!”一拳便朝着家明头上招呼过来。 “住手!谁敢动手!”大声叫出来的,是眼见家明有可能被侮辱而赶过来的一位沙竹帮堂口老大,不过,只在他喊出来的瞬间,陡然间出了手的,却是他想要帮忙解围的家明。左手一伸,在距离脑袋几公分的地方稳稳地接住那一记重拳,右手上那仅剩的玻璃酒瓶颈就直接捅了上去。 “啊——”的一声惨叫响起在整个别墅院子里,远远传开。这种天气大家还都穿着单衣,锋利的瓶颈直接捅进对方手臂的肌肉里,深没入骨,这种撕裂了皮肉的痛苦之中,家明右手随意一拉,这人锻炼得结实有力的手臂肌肉,就直接沿着骨骼被撕裂了开来。 鲜血四溅、飙射,这人拼命挣扎的身体朝后方几乎是倒飞了出去,其余的四人陡然间动了起来,然而在此同时,家明沿着桌子朝前方跨出了一步,看似随意地一伸手,揪住其中一个人的衣领便将他拉了过来,握住厚玻璃的瓶颈便在对方的小腹连续捅了三四下,待到将这人身体扔开,另一个人又已经冲了上来。 这些人都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的黑道人物,虽然进门时就已经将他们的武器收去,但陡然间大叫着冲上,的确称得上煞气惊人。坐在餐桌周围几个老大,慌忙着退开,毕竟在他们来说要支持新宁帮还只是一时的决定,却没有做好与沙竹帮立刻决裂的准备,神色多半都有些不知所措。而一手握住那酒瓶颈的少年却是一脸平淡,即便已经随手干掉了两个人,他的表情还是从容得可怕。淡淡地再跨一步,那人的拳头从他的耳际挥了过去,左手将那手臂直接扣在自己的肩上,右手便如同蟒蛇般地从他的肩头绕过、压下,将瓶颈反插进对方腰肋之中。 家明的身高不过一米七的样子,而对方足足有一米九左右,这一下抱住手臂下压反刺,周围的人都能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夹杂在对方的大声惨叫之中,这人的整条手臂就几乎被向后折成一个难以言语的可怕钝角。他的身体随着这一压屈膝跪向了地下,几乎在酒瓶颈插进腰间的同时,少年的膝盖便撞在了他的眼眶上。 两步打倒或打飞了三个人,餐桌侧面的一人就已经顺手抽出了腰间的皮带,呼啸挥来;而在餐桌对面的那人则拔出了带在钥匙串上的蝴蝶刀,刷刷几下,似乎便要跃过圆桌直接冲来。家明顺手抓住那皮带往这边一拉,巨大的力量将侧面那人拉得飞了起来,狠狠砸上餐桌,然而才刚刚接触,整张圆桌在家明一记猛烈的挥腿下从中间哗地裂开,这人的胸口被直接踢中,连带着还没能从桌子上清醒的薛诚一同飞了出去。对面那挥着蝴蝶刀的人才刚刚跳起,陡然见到桌面被踢烂,家明踢飞两人,顺势一脚狠狠踹在了他的胸口上,保持着犹如跪姿的起跳,他的身体飞砸向后方,双膝首先落地,在惨叫之中翻滚了一次方才停住,眼看着双腿恐怕是站不起来了。 短短的几秒钟时间,看起来轻描淡写的几下动作,一群凶神恶煞的黑道人物便只剩下了凄凉的喊叫。那圆桌被踢得四分五裂的飞溅而出,周围来不及避开的人多多少少都被飞出的菜碗波及到,身上被泼了些汤汤水水,那先前与薛诚示好的沙竹帮堂主甚至很不幸地被一只菜碗直接扣上头顶,汤汁从头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流,他呆呆地坐在那儿,舔了舔嘴唇,一时间连应变的动作都没有。远远近近几个对家明还算熟悉的老大停在了那儿,显然有些难以置信曾经熟悉的无害少年,怎么可能变成这样的暴力机器。 “呃……啊……” 那薛诚先前被酒瓶敲了头顶,这下又被波及到,身体连同椅子倒在了后方的地上,但终究没受到什么致命伤。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呻吟着,捂着头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他的身后,身上拿着抢来的那根皮带,少年淡淡地望着他,随后走了过去,皮带猛挥而下,金属的皮带扣砸在他的背上,将他直接打得跪了下去。 “啊什么啊啊!我刚才问你,你为什么会这么烦人,到底为什么啊!”少年说着,猛地一脚将他踹飞出去,“回答我啊!” 薛诚满头是血地在地上挣扎几下,哪里还有说话的能力。家明冲过去,又是一脚踢在了他的小腹上,顿时他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只虾米,口中哇哇地将吃过的酒菜呕吐出来:“回答啊!” 鸦雀无声的院落间,上百人看着那薛诚在地上被打来踹去,时而还拿着皮带狠狠地抽,少年的语气有些歇斯底里地吓人: “回答啊!你他妈的倒是说啊!为什么这么烦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心情不好吗!啊!说话!说话!说——话——你老妈怎么教你的啊!我在问你呢!一点礼貌都没有!你!给!我!说!话!啊——” 一个人被打成这个样子,哪里还会有半点说话的能力,何况他不停地踢打,恐怕对方就算想说话,都被打回去了,打到后来,只见少年用皮带直接勒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从地上拉得站了起来,叫喊声中,那张凄惨的面孔面对着院子里的所有人。仍然在流血的头顶,整张被打得凄厉不似人形的面孔,呕吐出来的秽物,连带着此时被勒得呼吸不过来,涨红了的整张脸,眼睛大大地鼓起,舌头逐渐伸了出来…… “说话啊——你回答我啊……” 那薛诚被勒得样子逐渐凄厉,双腿在挣扎着颤抖、伸直,眼看恐怕随时都可能咽气。打人打得气喘吁吁的少年终于放开了手,让他的身体摔在了地上。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插着腰,来回走了几步,随后到邻桌拿了纸巾擦手。纵然这周围都是江海有头有脸的黑道大哥,也不禁被他此时有些疯狂的表情给吓到。 “他妈的,你还不说,你就是不!回!答!”指着在地上仅剩最后一口气的薛诚,他被气得咬牙切齿,全身都有些颤抖,那声音回荡在院子里,“弄成这样你都不说,你他妈真是条硬汉!去你妈的!败给你了……” 一只手举着大拇指在空中,话说到这里,看起来他也不准备再打人了。望了望周围还是愣愣的人群,家明指着地上摊了摊手:“你们看着我干嘛!没见到这里有人受伤吗?流血了!打电话叫救护车啊!万一出了人命谁负责啊!” 喊完这句大义凛然的话,他用纸巾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人……”转身又踢了薛诚一脚,“我说了灵堂里见血不好,没说灵堂外也不行!问候你全家!”说了这句,才终于转过身气呼呼地离开,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全过程的灵静笑着跟在了他的身后。 人群中,一些人才终于有了动作。小孟无奈地叹了口气,指指身边的几位小弟:“打电话叫救护车啊,还愣着干嘛……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没同情心的家伙……” 一路穿过了几个餐桌,家明与灵静在原本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沙沙那位胖表舅的目光呆呆地跟着家明,表情有些僵硬,看见家明坐下,也不知道是想走还是想留,只是额头上汗珠淋漓而下。家明举起筷子吃了一口菜,对灵静嘟囔道:“呼噜……有点冷了。”转头去,与沙沙表舅的目光对视了两秒钟。 他是有礼貌的好孩子,一口菜用力咽下去,脸上再次堆起了笑容:“唔,对了,叔叔,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可以麻烦再说一遍吗……”第三百五十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