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杀了他。”不理会方之天的话,应海生重复一次。 “前几天高天原、幽暗天琴向我们发来了信息,对于我们抓捕他表示了愤慨,简直是友邦惊诧啊。老应,如果这个分量不够,你别忘了他的背后还有一个更厉害的简素言。” “现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简素言就是由他假扮的,哪里还有什么简素言!” “那恐怕基本上错误了,以前简素言样貌的电脑拼图你看过吧,现在给份资料你看。”方之天拿出钥匙,打开办公桌那边的一只保险柜,将一份文件递给应海生,打开,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掉出来。 “今年三月,车臣阿尔贡峡谷附近山区,一群躲避车臣战火的居民正在迁移。路上遇见一名旅行的中国籍女子,他们一起行动了将近一天左右,第二天这个女人离开了五个小时,期间有一队五百人左右全副武装的俄罗斯镇压部队路过,对他们进行检查,发生了一些小冲突,死了几个人,其中包括一对父母,这对父母在前一天晚上曾经招待过那个中国女人。” “几个小时后那个女人回来,看见这件事之后,安慰了变成孤儿的孩子,当时有一个人觉得画面很美,拿出相机来笨拙地拍了照,不久之后女人又离开了。当天晚上,那片山谷里枪声和炮火持续了两个小时,第二天早上,那个营地的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五百多名俄罗斯士兵,几乎全部死光。” “剩下有几个还活着的人,但是已经疯了,他们口中说,看到了神话里的杀戮女神或者是堕落天使,凶手只有区区一个人。你应该知道,五百名训练有素又武装到牙齿的士兵又是在毫无顾忌的战场上,他们发挥的力量会有多大,我觉得破坏力至少要超过五百名最顶尖的特工吧。我们的情报人员在调查时得到这张照片,如果将它跟去年调查伯爵时的那张交通摄影照拿出来,你会发现两个女人何其相似。” 那张曝光有些不完美的照片上,一名有着完美东方面孔的女子抱起了失去父母正在哭泣的小男孩,温柔地安慰,闪光灯将那张美丽侧脸定格在永恒的一刻。应海生拿着看了好久好久。 “如果这次出手的不是顾家明,而是她,如果顾家明完全不做任何妥协,应老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是调动军队呢还是请组织里的几位前辈出手,老实说,我当时想的不只是砍掉子丰的手,顾家明如果坚持,我会一刀砍下他的头,如果他还坚持,我只能让所有军队警力都撤回去,让他南下广州……”方之天看着他,点了点头,“他让步了,我们在鬼门关上来回了一趟。” 距离这边房间不远的一个阳台上,东方路拿着应海生身边同样的资料,拍打着栏杆,望向远处的目光有些复杂。 “你生病了,从没见过的瘤,医生说可能会死……”几天前,他去到顾家明那里,“你要死了,你才做那样的事情……” “谁都会死的……” “可为什么要让我们知道?安静地消失不是更好吗?”他看着那道身影,犹如看见那天傍晚那染红整片天空的辉煌的落日。 “会有芥蒂,会有猜测,会有试探,那一天我在飞机上放炸弹,让你们不许调查我,你们暗地里不还是做了。能多知道一点就会想多一点,你们不会放任一个这样的永远在视线之外。而这些东西,是向着她们去的……” “可谁也不敢动她们,顶多只是监视。” “问题在于不止是你们。”家明在对面摇了摇头,“十年、二十年,受到监视或者试探,不可能完美。总有一天她们在无意中发现,会意识到,顾家明的烙印就像是怨灵一样地缠着她们,时时刻刻提醒她们。我死了,这样的监视或者保护都会单纯一点,有一天,她们会走出我的阴影,成为她们原本就应该成为的普通人……” “有人要找她们麻烦怎么办?” “遇上比我更无顾忌的人,他们会后悔的。几年之后,因为利害关系而产生的一切,也就淡了。更何况……”他顿了一顿,“有一天我消失了,谁能完全笃定我死了呢。” 东方路久久地望着那道身影,站了起来,转身离开,走出几步侧过了头。 “怎么可以相信别人?” “至少可以相信你,不是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 “……放心吧。” 那一天,威尼斯,幽暗天琴。 沙沙坐在那儿,看着对面名叫凯莉的白人女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几份东西放到桌上。时间沉默在房间里,她一页一页地翻阅着,身体逐渐颤抖,渐至无可抑制地哭泣出来,眼泪布满了整张脸颊。她翻过一遍,又翻一遍,终于,陡然间推翻了书桌上的所有东西,转身冲向门外。 少女哭泣着,在迷宫似的走廊里不断地寻找着出口,路过的人们都扭头看她。 不久后,维也纳。 演奏室里,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静静地在钢琴前弹奏着,不久,在旁边作为评委的导师们微笑着开始鼓掌,少女站起来行了礼,光芒从窗外射进来,映出一张清丽而落寞的侧脸。 她的目光越过导师们的身旁,越过那在窗前飘动的白纱,望向东方那白云如絮的天空,想起之前无数个如此晴朗的夏天,以及那在晴朗天空下的他和她们。 夏日即将过去…… 江海。 提着蓝色的小手袋,穿着长裙的雅涵走出张家别墅大门,她的脸上擦了淡淡的粉,但依然可以看见那仿佛褪去了血色的苍白的肌肤,这使她整个人显得格外单薄,却又显出一种仿佛燃烧出苍白光焰般的,病弱中的美感。 黑色加长型轿车的门打开,她走了进去,随即,车辆缓缓起步。 叶莲坐在对面,将接通了的电话递给她,她深吸一口气,接了过来。 “……我看了你的信,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想过了,我不怪你……”她仰起头,露出一个笑容,努力让眼眶中的湿润感觉退回去,目光望向车顶那黑暗虚空的某一点,回忆中的点点滴滴,都从眼前流过去。 “我要一个你的孩子……” 耳畔,仿佛有淡淡哼唱的歌声响起来,遗落在未名的远方…… 有没有那么一朵玫瑰永远不凋谢, 永远骄傲和完美永远不妥协, 为何人生最后会像一张纸屑, 还不如一片花瓣曾经鲜艳…… 有没有那么一张书签停止那一天, 最单纯的笑脸和最美那一年, 书包里面装满了蛋糕和汽水, 双眼只有无猜和无邪让我们无法无天…… 有没有那么一首诗篇找不到句点, 青春永远定居在我们的岁月, 男孩和女孩都有吉他和舞鞋, 笑忘人间的苦痛只有甜美…… 有没有那么一个明天重头活一遍, 让我再次感受曾挥霍的昨天, 无论生存或生活我都不浪费, 不让故事这么的后悔有谁能听见, 我不要告别…… 黑暗中,家明放下电话,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缱绻的笑意……第八卷往日之扉第四百一十节胡不归 二○○四年初,裕江市。 元旦刚过不久,滚滚的乌云将天空压得黑沉沉的,看起来像是快要下雪的样子。穆清清关上门,将风衣甩了甩,扔到衣架上,房间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电视里歌声传出来,是TVB版《美丽人生》的主题曲,刘德华唱的《缺陷美》。随后是小妹从沙发上跳了下来,穿着拖鞋,踏踏踏的声音:“姐,回来啦?” “真不敢相信,你和妈还真做得出来,这么远跑过来居然还能拉个人跟我相亲……”换了拖鞋,她走进房间里,看见穿着一身鹅黄色绒线衫的妹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接她手上的纸袋:“什么东西?” “糖炒栗子,新鲜出锅的。” “哇喔,我喜欢。” “妈呢?”穆清清往里面几间房望了一眼,不见母亲的身影,有些疑惑。 “去买菜了啊,就外面那个市场嘛,好不容易过来一次,说给你做点好吃的。”穆珍珍剥开栗子往嘴里扔,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姐,今天见了那个人,觉得怎么样?” “我都没有心理准备好不好。”穆清清皱了皱眉,“你和妈好不容易从江海过来一次我是很高兴啦,妈说要叫我出去,反正没事翘班也就翘班了,谁知道跑过去才知道又给我相亲,说真的,还是本地人,妈什么时候把她的网络发展到这边来的?简直是跨地区有组织相亲集团……” 妹妹笑了起来:“就是大姨妈的二表婶的三侄子的五外甥的……哎呀,反正就是乱七八糟的亲戚线啦。你去年过年都没有回去,到现在也还没有男朋友。妈整天在家里唠叨,然后打听到这里居然有认识的未婚男士,条件还不错的样子,托人带话之类的忙活了好多天,然后赶快过来了,正好我也有假。就这样啦……说真的,今天感觉怎么样?那个人有可能成为我姐夫吗?” “第一次见面,能有什么感觉,妈跑掉了,就随便聊了一会儿呗。”穆清清笑起来,“跟他说了一下我工作的危险性,他的脸色明显不好,我想如果我穿着警服过去那一定会很精彩。” “那就是没戏了……”一见姐姐笑成这样,穆珍珍撇了撇嘴,趴到沙发上,“姐,你都二十九了,再不结婚会老的。” “喔,女人一定要有男人的滋润才能活是吗?” “也不是啦,不过你一直不找固定的男朋友,老妈在家里也老是念我,那我才二十四岁啊,很无辜的嘛。” “呵呵。”对于这个妹妹,穆清清笑着摇头,从窗户往外看。“你们过来还真是选时间,今天这天气,好几年都没见过了,估计是一场大雪……我去收衣服先。” 才走进房间,耳听得妹妹已经在客厅中叫起来:“姐,枪借我玩玩!” “不行!”女警官从卧室门口陡然冒出头来。 “玩玩嘛……” “不!行!” “喔。”妹妹的脸色沮丧下来,埋头吃栗子。 说起来,我们记得,跟随着姐姐当警察除暴安良一向是穆珍珍这位正义感泛滥的女孩子的人生理想。只不过她姐姐这警察当得太有冲劲,偶尔受点伤出点事便将家里人吓得魂飞天外,后来穆珍珍虽然考上了警校,但等到出来正式工作,就几乎是被家里人以死相逼一般地让她进了政府部门做文职,可谓忠孝不能两全。从此之后,雄心在时间的流逝间被消磨,她对于姐姐的这套装备,也就格外垂涎起来。 当然,外界的宣传口号说起来是男女平等,但在某些工作上,特别是当真正破案的警察时,女性比男性的所受到的压力就要重得多,若非行事泼辣,穆清清也不可能在警队走到目前的位置。不过,工作太拼命,生活就不可能兼顾,前后交了几个男朋友,也被家里人逼着相亲几次,都是看几场电影逛逛街便停了。 虽然外表也算得上漂亮,其它条件也不错,但一番相处下来,人家往往觉得她给人的压力大,她也觉得男朋友妨碍了工作,前两年升职加外调,到裕江这座中型城市来当了刑警队长,本以为从此摆脱了父母在家里的碎碎念,今天才惊讶地发现人力果然是可以胜天的,家人远在江海,居然还可以把媒给做到这里来。 在卧室外的阳台上收了衣服,进到客厅时,母亲的脚步声也已经开门进来,见她回来了,眼前一亮:“怎么样怎么样?清清,今天感觉怎么样?” “呃,还不错吧,我们留了电话,以后联系。”穆清清敷衍道。 “妈,我举报,姐在撒谎,这一个肯定又吹了。” “穆珍珍——” “叫我叫得这么咬牙切齿又怎么样,我这是秉承正义感的坦白从宽,避免你误入歧途,谁让你不给枪给我玩的……啊——这是杀人灭口,果然万般皆下品,最毒妇人心,穆清清你连自己的妹妹都想杀……妈,你看她,被说破心事就开始张牙舞爪了……” “穆珍珍我今天跟你没完!” 眼见小妹躲到母亲身后,穆清清咬牙切齿地撂下一句话,看了母亲的脸色一眼,随后抓起两只抱枕砰的一下倒在沙发上,开始扮鸵鸟,就算妹妹趁机过来踢她也不予理会。 天色渐渐暗下去,随后外面下起雨来,路灯在暮色之中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有着暖黄色灯光的家里,渐渐传出饭菜的香气,当然,还有身为母亲的妇人那絮絮不停的唠叨,妹妹看电视,姐姐扮鸵鸟,当然,饭菜出来之后,鸵鸟也就没办法继续扮了,一边在饭桌上与妹妹明争暗斗,一边满脸苦丧受教的表情,当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穆清清的脸上才陡然闪过一丝“终于解脱了”的喜色。 “喂……”片刻,她的脸色严肃起来,“好的,我知道了,马上过去……妈,小妹,我吃饱了,还有事,晚上回来,你们不用等我。” 挂上电话,她一转身从后方的小柜子里拿出手枪插在腰间,哗地穿上了大衣,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一直期待着自己也可以这么英武的妹妹满眼星星,还没来得及赞美,姐姐已经拿了伞冲入那片雨幕之中…… 江海。 酒店之中金碧辉煌,音乐声中,侍应生托着酒杯行走在人群间,这是圣心学院二○○○届的学生聚会,目前参与的人大多都已经是大四的学生,刚刚放假回来,虽然缺席的也有,但当初十六个班的规模,此时终究算得上声势浩大。 拿了一杯酒走在人群里,东方婉的脸上带着淡淡优雅的笑容,不时与认识的人打招呼,三年多的时间,洗去了她脸上原本还有的那份稚气,曾经形诸于外的热情与冲劲也开始变得内敛起来,自信、高傲、淡淡距离感或许会是大多数人会对她产生的第一印象,很难让人在第一时刻产生亲昵感,不过,配合出众的外表,在许多自视甚高的男士眼中,这样的女人或许反而会让他们产生极大的征服欲。当然,试图尝试的有很多,成功人数到目前为止还是零。 在人群中走了一会儿,她与许毅婷在约定的地方汇合,三年多的时间以来,这是她最好的伙伴与姐妹,也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当然,在许多人眼中,许毅婷所扮演的,或许只是公主身边的侍女的身份,一直勤勤恳恳地替她收拾任性后的残局。 “时间差不多,没什么意思了,我们走吧。” “于峰刚才好像在找你。” “哦,我遇到他了。”东方婉点了点头,“说是让我上去说段话,我拒绝了,然后问我明天有没有空……走吧。” 两个女人开始往外走,许毅婷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你答应没?” “他说有事谈,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希望是真的有事才好,我知道他家里认识几个做电子的厂商,如果搭上线,以后总会有用的。” “估计你都没跟他说几句话。”许毅婷笑着,“他是在欧洲留学吧,刚才跟他聊,说是年底的时候看见过叶灵静。” “维也纳?” “嗯,她在一个剧院里弹钢琴,据说还小有名气,东方来的天才钢琴少女之类的,于峰当时有事,听了一场就得离开,也没能去找她,说是……感觉那琴声很纯净很忧郁的样子……” 两人走出了酒店大厅,凉风扑面而来,东方婉沉默一会:“叶灵静……她三年多都没有回来过吧。” “嗯,这几年去武馆拜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许毅婷微微点头,叹了口气,“加上今年,算是第四年了吧……”第四百一十一节糖炒栗子 裕江警局。 收起雨伞,快步走进楼道之中,手下的警员小柯也迎了上来:“清姐,不是听说你妈妈跟妹妹过来吗,现在还只是怀疑,这里一下子还出不了结果,不用亲自过来的。” “呵呵,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好。”穆清清心虚地笑笑,“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从刚刚捡回来的那只垃圾袋里找到了一些纸张的碎片,拼贴之后,觉得应该就是鱼头那一伙准备行动的目标,不过那张纸上画的东西很粗糙,少了几片,有的地方又被雨水打湿了,我们目前还很难确定……” “带我去看看。” “清姐,你有没有想过刘志明根本是在骗我们,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那笔线人费?”去往办公室的路上,小柯问道。 “呵,你借他个胆子啊?” “可是他老婆生病,家里的钱都用光了,到处借,甚至放高利贷的那边都借过了,会不会是正巧知道鱼头那帮人要去干什么事,所以故意这样子。”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不出事最好,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就都不好过。”走进尽头的大办公室,围在桌边的几名警员都回过了头来,打着招呼腾开位置,他们围着的桌上,放着一张由零碎纸片拼凑起来的残破图画,旁边摆了一张裕江市的详细地图作为对照。不过…… “没有其它碎片遗漏了吗?现场那边也找过了?” “没有了,现场那边也看过。鱼头这帮人离开那边两三天的时间了,这几天又刮风,本来就算有留下,也早就被刮走了……” “……这样看不出来东西啊,两个十字路口,没有加标识,这样的地方太多了。虽然有几个箭头,但是……” 穆清清皱了皱眉,从抽屉里拿出一副橡胶手套:“带我去看看那个垃圾袋。” 隔壁的小房间里,整个垃圾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早已被分成了几堆,吃剩的饭菜之中发出了难闻的气味。虽然因为是冬天,这气味还不算浓烈,但也委实有够瞧的。穆清清站在那儿,拿根小棍子拨弄不停,大约十多分钟之后,她皱着眉头从房间里出来,手中拿着一些板栗壳扔到桌子上。 “是五一街的工商银行,他们可能是准备抢银行……” “呃,不会吧,清姐,鱼头那帮人以前虽然也算是无法无天,但也没这个胆子吧……而且,你怎么知道……” 穆清清来到这边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不是本地人,却立刻就是刑警队长。虽然能力也算得上出众,但许多地方自然也不那么能服众,说出这句话的那名手下自然就是不太相信的意思。穆清清耸了耸肩,拿起旁边的小黑板画起来,试图将那残破纸片上的东西还原。 “两个十字路口,楼房、楼房,这边的比这边的规模要大,这里是银行。裕江附近的工商银行是以这一家为主,然后它原本兴建的时候那里是一个出警非常迅速的地方,但是我知道三年前警局搬迁,这里反而成为了一个相对的死角。看箭头,如果在那里做了什么事情之后,往这边逃,再准备有一辆车,算是最理想的做法。而最重要的,是这些栗子壳。” 穆清清冲桌上拿起几只板栗壳,随后用粉笔在黑板上划了一下。 “我现在住的地方就在这边附近,每天都经过银行的十字路口这边,是一个市场,有一个人在这边卖糖炒栗子,我经常去买。你们应该也吃过的。糖炒栗子你们知道,虽然现在一年到头都有,但其实炒出来之后总有些坏的,我平时喜欢吃,裕江其余有几个买这东西的地方也试过,所以算得上有发言权,从江海到裕江,恐怕只有这一个摊位的糖炒栗子,从来都没有坏的,应该是切的时候就选过了……” 这番话将众人听得神色有些复杂,那小柯笑道:“这算不算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 “呵,要这么说也没错吧。我们吃糖炒栗子要是吃到了坏的当然是吐掉,不过我检查了所有的壳,没有被吐掉的,而就算他们是运气好或者是其他的商家正巧进了一批完全好的栗子吧,但另外有一点,就没办法巧合了,这个商贩的刀工好,每一刀的切口都是恰到好处,我都想不通他是怎么拿捏的,多吃几次自然就发现了,像是机器一样。也许是……傻子会比较专注的缘故吧……” “傻子?”有人疑惑地问道,随即,也有人说了起来:“听说那个卖糖炒栗子的脑子是有点问题吧……” “不清楚。”穆清清摇了摇头,“你跟他买东西不多说话他就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没事的时候就在那里发呆,很专注地想事情的样子,很少跟人有交谈……不过这个不重要了,那个地方是鱼头他们的临时落脚点,这个时候多半已经商量好了要做事,他们不可能上街随便闲逛,最有可能就是去踩点……” “十字路口是吻合的,建筑大小是吻合的,加上这些栗子壳,按照刘志明的线报,不是说鱼头回来一个穷凶极恶的表哥吗?所以如果他们真的要搞什么事,百分之八十的可能……” 她用笔尖在黑板上一敲,“就它了!” 开着车经过那处十字路口,穆清清停了下来。 鱼头那帮人的意图目前还只是猜测,很难确定他们就真的敢做抢银行的这种大案子,线人那边的情报也有些不可靠,能够做的也只好如她所说,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早做预防。 花了些时间来了解银行那边情况,做了几个推测,天气不好,近几天——或者明天就有可能下雪,等到城市附近大雪封山之后,逃脱、追查的难度都会大很多。对方如果要动手,很可能就会选在天气变得更加恶劣之前的这几天。临近年关,他们的任务也重,大概安排了分工,一帮人想着她母亲和妹妹过来,催促她回家。时间接近晚上十点。 缓缓地开着车观察街道周围的各处建筑,一如她之前所想。这边如果要干一票,银行算是最有价值的地方了。停在路口,她远远地看了看那边的银行,而在另一边的菜市口,一盏黄色的灯光依旧亮着,是那个卖糖炒栗子的人。 有的时候她还真的有些佩服这个卖糖炒栗子的年轻人——看起来比她还要年轻,但具体的年龄却很难断定,二十一到二十九或许都有可能,很大众的一张脸,有着浅浅的胡须。几件衣服看起来很陈旧,但并不邋遢,像是洗过了一遍又洗一遍直到色彩泛白但只要没破就能继续穿下去的感觉,很节俭,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应该是干净、老实而且内向,假如打扮一下,或许还能扮成个有些腼腆的男生。 她一直觉得,一个这样年纪的男人应该不会每天每天守着一架卖糖炒栗子的小车过日子,当然事情当然并不如她所想。 从去年年初看见这架卖糖炒栗子的小车出现开始,每天早上六点不到,她就能看见这辆小推车的出现,用蓄电池续航的暖黄色小灯光,亮起在日出前的街市氤氲之中,一直到暮霭升起的时候,市场里的摊贩陆陆续续地走了,那灯光又亮起来,一直守到人们都走光了,街市空空荡荡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守着,待到晚上十点一到,方才准时收摊。每天每天,风雨无阻。 一开始还没有感觉出什么,但托她馋嘴的毛病以及职业病的福,她渐渐就注意到了这架卖糖炒栗子的小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论谁都该有些不同的事情,或者遭遇什么样的意外阻碍,但唯有这辆小车每天都在,至少每天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这段时间里,她每次经过,这辆小车也总是都在,无一例外。她过来这边也不过一年多,有时候就觉得,这辆小车对于她来说仿佛成为了某种之于空间与时间的恒定坐标。 仿佛是上帝放在那里的某个标志,周围的人或物,植物或建筑都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唯有这辆小车就停在了这里,沉默地守望着每天的黎明与黑夜。天还没亮的时候,它亮起了灯,等待着路灯熄灭,日出,行人越来越多,天黑的时候,它依旧在那儿亮着,守望着街市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逐渐至于安静。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是偶尔在心中升起来,不过因为这样,她就常常去那里买糖炒栗子吃。 不过,这一切或许也是因为卖糖炒栗子的男人有些古怪,更多人说他是个傻子,但又跟一般呆呆傻傻的病人不同,你如果跟他买东西,他无论报价或是其他的事情都很娴熟,简单的几句话也完全像个正常人。但他并不与人做其它的交谈,更多的时间,他就坐在那个小摊后发呆,皱起眉头像是在想很多很多的事情,或沉思、或缅怀,偶尔也有淡淡的笑容,如果只是远远看着,或许会觉得他很成熟,也是因此,才会让人完全弄不清楚他的年龄。 去买糖炒栗子的次数多了,穆清清也曾经听旁边的摊贩说起过,有那么几次,他像是恢复了正常一般跟旁边的人说过几句话,每次都把人给吓了一跳,不过说得几句,他便又恢复了发呆的状态,旁人倒也觉得:或者就因为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傻子,才能把糖炒栗子炒得这么好吃吧。无论如何,终究是个卖糖炒栗子的而已。 看了看时间,穆清清推门下车,随后撑开伞,朝市场那边走过去。雨变小了一点,空气清冷,有助于她的思考,这时已经到了对方收摊的时间,她想要再买一点当宵夜,或许说几句话,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碰上这傻子正常的时候呢——她决定碰碰运气。 从车上走下来的她并不知道,这一个玩笑似的想法,改变之后的许多事情,或者说,决定了之后的许多事。 无论在我们的想象里曾经有过多少的未来,但真实的未来,就只有一个——就是我们选定的那个。第四百一十二节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