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人……盯上我们了……”他站起来,掏出钱放到桌上,随后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准备走吧,看看到底是些什么人……抱歉,欠你一次完美的旅行。” “有记得就好。”女子笑了起来,宽宏大量地挽起男友的手臂,另一只手写意地甩动着漂亮的小包包,不一会儿,两人如同每一对正常的情侣一般,消失在罗马街头热闹的人群里……第四百六十节距离 日本东京近郊,月池家,夜。 繁星洒下的光芒荡漾在山林间的巨大老宅里,如水雾,如皂荚,时间还不算太晚,这一处安静的老宅道路间能看见三三两两走动的人影。着和服,穿木屐,配短刀,习惯性的武士打扮,一处处亮着灯光的院落中,隐约传来了安详古老的日式和歌。 “……河滩清且澈,上植楸木林。夜深万籁寂,惊闻千鸟鸣……描写吉野川风景的歌,最喜欢的就是这一首了,西田君觉得怎么样?” “本身就是千古绝句,加上歌女的唱功和表现的意境,实在是和歌中最经典的一首,不过就我个人来说,倒是更喜欢若山牧水的一些短歌……” “若山的歌,我倒是知道新宿那边有一位歌女唱得很不错,改日有空的话,倒是想和西田君好好去听听……” 这是走在道路间的两个男人的说话,具体意思我们无需理解,只要知道他们是在用比较文雅的方式相约狎妓而并非同性恋即可。说话的两人一人名叫佐藤文太郎,目前在月池家年轻的一辈人中颇被看好,另一人叫做西田直哉的,则是近年来才加入月池家的一位特工人员,忠诚心出众,最近又在各种任务中屡立功劳,虽然按时间来说还算是新人,但也已经很被看重。 物以类聚,人从群分,都是比较出色的年轻人,文太郎与他的关系也就颇为不错,月前更是与他在外地联手做了一单任务。今天回来,向总部做了报告,此时方才回到月池家内围老宅,一路走来,倒是相谈甚欢。 月池家内围之中气氛安谧,各个院落间射出了灯光,道路上影影绰绰的,虽是夏夜,树木的包围中也并不显得炎热。几个迎面走来的年轻人与文太郎打过了招呼,转过一条道路,由于有一辆小车过去,两个人在转角处站了片刻,文太郎向着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里看了一会儿。那院子黑洞洞的,没有灯,四年前御守沧死后,这个小院子几乎成为了月池家的禁地。 “听说佐藤君对薰小姐……” “……你见过她?” “今年年初经过的时候,她在院子里扫地,远远地看过一眼。”西田直哉笑了笑,“真是璧玉一样清澈的女孩子呢。” “是啊……”文太郎叹了口气,“走吧。” “佐藤君跟薰小姐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转过了那条小道,西田方才再度说起来,文太郎点了点头。 “青梅竹马啊。”西田感叹一句,“可以跟我说说她的事情?” “感兴趣?” “感兴趣。”他笑着点点头,“不管怎么样,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其实也没有多少可说的。从小她的性格就比较要强,自从夫人死后,家主对她也不是很关心,就变得冷起来。再后来去了中国,发生了一些事情,回来之后……就变成这样子了……” “中国?” “西田君也听说过吧。杀死御守沧的人,是她的老师。” “哦?”西田直哉双眼一亮,“那个人现在……” “已经死了吧。”文太郎笑了笑,“薰爱上了那个人,所以回来之后,就一直不愿意跟别人接触,就算跟高天原那边的婚约,现在也不过是象征性的罢了。这样的状态,算起来……已经四年了……” 与对方说起薰的事情,文太郎一时间也就没了方才的兴致,不久之后,两人在路口分道扬镳,去往不同的方向。一路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他坐在走廊之上,看着满天的星光,神情微微有些怅然。 四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真正由年轻变得成熟,也足以让一个人真正看清楚执念与现实之间的差距,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去守护严密的地方偷取需要的物品,事情比想象中来得容易,这是多年来努力锻炼的成果,也曾有过狂妄自大的时候,但逐渐地就沉淀下来了,能够比较清楚地看到自己与他人的距离。记得四年前的那个秋天,薰在天雨正则的陪同下由中国回来了东京,从此便开始以近乎隐居的态度住在那小小的院落之中,偶尔也出来扫地、锻炼,有时在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候,会有人在月池家的密林间忽然看见她的身影,忽然又不见了。有时候她会去到布满监视器的外围,忽然出现在某个屏幕之中,往往会将人吓上一跳,俨如鬼魅一般,由此倒是补上了几个监视器的死角。 最初的那段时间,每日的晨昏、正午,她会去月池家的饭堂吃饭,有时下雨或下雪的天气里,如果运气好的话,经过那小院外的时候,会看见少女安静地坐在房间走廊上的情景。文太郎就曾经看见过,大雨降下来时,她坐在走廊边小口小口地吃着手中的饭团,缓缓地咀嚼着,与周围的环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然而以无比仔细的、每一粒米饭都不浪费的态度在进食的这一情景,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在享受午餐,倒不如说是以进食这一手段尽量维持自己生命的一种行为而已。 尽管怪异,然而几乎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有着这样的观感,那样美丽的几近完美的女孩子,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令人善心悦目的美感,与整片天地都融为了一体,然而她的每一个动作,却也都被还原成了它本来的意义,每一粒米饭,每一分菜肴进入口中,都仅仅是为了被分解、吸收,维持这具身体的不断运作。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她几乎成为了单纯的动物,尽管在举手投足间,她都能让人感觉到无比的优美。 她不再说话了。不与任何人交谈,饭菜被送到小院里。出门的时间也变得少起来,只是偶尔的还有露面,在走廊上坐着,在院子里打扫卫生,在树林里站着,在山顶上眺望不知道哪里的风景。就如同纸张一般,最初还有着一些文字,然后文字渐渐地褪色了,变成纯粹的白纸。接着连白纸本身都将褪去,不断透明,甚至连透明这一概念都在渐渐消失着。仿佛在她偶尔出现在院子里打扫落叶的过程里,她周围的人,都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掉,最终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连她也将消亡。 逐渐过来,她给人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作为未婚夫的天雨正则来过几次,渐渐的也有些无奈,大抵也是无能为力了。两年以前,他大概了解了发生在中国的事情,那天晚上喝醉了酒,冲进那个小院,在沉默的少女面前说了很多话,籍着籍酒劲壮胆,伸出手去想要抱她,那个时候,少女挥了挥手,熄灭了旁边的台灯。 当时在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薰害羞了,侥幸是多年来的训练本能救了他,下一刻,他整个人就被打飞了出去,房屋的墙壁被撞得整个破开了,黑暗之中凝聚了少女精气神的全力一击犹如夜色下的海面,前一刻还是风平浪静,下一刻便是海啸滔天般的杀气汹涌而出。如果不是仓促间用双手架了一下,这股力量会在胸腔里直接炸开,恐怕就是真的死定。 那天晚上的月光下,当他倒在小院里,看着少女推开门,穿上鞋,犹如安静的死神般朝他走过来时,那洒落在少女身上的银色光芒才清晰地告诉了他,他们之间的距离,真的已经变成没可能拉近的鸿沟了。 青梅竹马…… 他想着这些事,从走廊上站起来,走到摆设简单的房间里,片刻,拉出一个陈旧的小铁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来。星星的微光之下,照片上有很多的孩子,因为场景太大,他们每个人都显得太小太小了,小得就像是记忆里被时光冲刷过的那块地方,只有在照片的一角,他能找到那个不仅漂亮,又有着些许笑容的女孩子。照片已经模糊了,他却能够清晰地知道,那个小女孩,的确在笑着。 从小以来接受忍者的训练,一向都非常枯燥,照相的机会不多,这也是他拥有的唯一一张有薰的照片。 与薰之间的距离,他想,曾经的确也有过不那么大的时候的。在大家都还小的时候,薰的母亲未曾死去,或者薰去到中国之前,他们之间的距离算不上远,那时候的薰崇拜他、羡慕他,他也总是享受着这种注视的目光,偶尔想要帮助一下对方,却总是因为成果不佳而放弃了。薰是没天份的小女孩,他那时候这样想着。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自己未必对薰没有好感,还是孩子的自己太骄傲了,如果当时自己能够少一点对那种目光的享受,真真正正地帮助了薰,如果当时就能清晰地正视这一好感,现在的一切,就都会变得不同了吧。人生就是这样,它不断地在你身上打下不可更改的烙印,烙印打下了、错过了,即使当时大家相差的距离再近,以后也永远没有弥补的机会…… “佐藤、佐藤……”黑暗中,有人在外面的道路上叫起来了。他想了想,将手中的照片收回铁盒子里,收拾心情,从房间里走了出去。院外那人看起来正要走:“在啊,怎么没开灯,还以为你没回来了。” “刚到。” “大家可都等着你呢,要跟我们好好说说这次行动的事啊,哈哈……”那人小声道,“我们准备了几瓶好酒……” 从小训练过来,文太郎跟这些人的关系都不错,当下勾肩搭背地朝约好的地方过去。听身边那人说最近这段时间的琐事:“清野他们过来不了了,外面很忙,听说池樱织造那边的股票最近出了点问题,今天这个时候还没回来……” 一路走着,又经过了薰所居住的小院子,像之前经过的那次一样,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亮灯,大约薰已经睡下了吧。他想着这些,微微走神,旁边那人看他的表情:“薰的事情还不知道吧?” “什么?” “真的不知道?还以为你的级别能知道一些什么。薰昨天出去了。” “你说……什么!” 文太郎提高了声音,那人便又重复一遍:“出去了啊,听说是去了东京。四年的时间了,她可是第一次离开这里,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真想去看看……怎么样?明天我们一块过去,找找她?”第四百六十一节三天 早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三个人在床上挤成了一堆,肢体交缠成了麻花。风扇呼呼地吹,昨晚难得的清凉感觉逐渐散去,彼此的肌肤接触间,也就显得有些热了。灵静是最早睁开眼睛的,趴在家明胸口上看着沙沙的睡态,随后家明也醒了过来,在他的身体右侧,沙沙靠着他安详沉睡的模样,居然也有几分文静的感觉。 “昨晚一点才回来的吧,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嗯,一点十五分,轻手轻脚地上床的……” 两个人轻声说话,灵静伸出手指去点沙沙的脸颊,点了几下,沙沙大概有些不舒服,嘟囔一句:“别吵我。”睡梦之中依稀是四年前那般娇憨的语气,脑袋却是不客气地就撞了过来,砰地撞在家明的下巴上。 家明一阵呲牙咧齿,灵静趴在他身上痛苦地忍笑。沙沙那一下撞得颇重,额头上渐渐红起来,她自己倒像是没有察觉,咂咂嘴巴继续睡,只是五六秒之中,陡然睁开了眼睛。这几年的训练没有白费,几乎是没有经过一般人起床时的迷糊状态,她的眼睛一睁开,看来便是非常清醒的状态,望着眼前的两人,双眼眨了好久,方才渐渐迷惑起来。 “你们……”她抽出一只手捂在头上,“啊……头好痛,你们干嘛打我?” 家明一时间有些无言,灵静呼呼呼地笑了半天,随后扑过去在沙沙脸上亲了一下:“沙沙越来越可爱了……”想要爬开时,却陡然被沙沙抱住:“可爱?这就让你知道到底有多可爱,啊呜!” “不许咬我!啊……”灵静的上半身本来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衬衫,脸上仓促地避过沙沙的扑咬,胸口却被陡然侵入了进去。她已经有四年没试过这些事情,对这种游戏的抵抗力弱了很多,身体蜷缩成一只虾米,挣扎着想要逃跑时,家明在她腰上挠了一下,顿时又一屁股坐在了家明的肚子上:“救命啊……” “昨晚跑哪去了?” “跟小孟哥一块见了沙竹帮以前的一些叔叔伯伯,大家一起吃了个宵夜……压住我的腿了!” 灵静挣扎着逃跑,手舞足蹈间将毯子全都踢飞了出去,沙沙一边跟家明说话,一边想要坐起来,才起到一半,又摔了下去,房间里一时间闹闹腾腾的。大概十几秒后,陡然传来“轰、砰——”的一声响,整张床都塌了下去,两个女孩“啊——”地叫了一声,随后,整片天地都安静了。 家明一时间有些无言,沙沙躺在那儿骨碌碌地眨着眼睛,灵静掉下来时双唇在家明的嘴上磕了一下,片刻后方才坐在家明身上伸手摸了摸,嘟囔一声:“破皮了……”神情却委实有些赧然。直到片刻之后,沙沙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昨天晚上也太激烈了吧。”她的脸霎时间红成了番茄一般:“那那那那那……跟那个没关系啦。昨天晚上……昨天晚上……” 事实上这张床本身就是原来房东留下来的,质量不是很好,他们三人住上来时已经是七年前,接着又放了四年没怎么保养,看起来还是好的,实际上却早已老旧了。不过在这种时候塌掉,灵静实在有点有口难辩,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恨恨地在家明胸口上打了两拳。家明一时间也是笑了半天,他搂着沙沙,眼见沙沙一边笑,一边用手揉了揉眼睛,问道:“没摔到吧?” “做梦梦到以前睡懒觉的时候了,你们老是吵我……”她顿了顿,随后笑起来,轻声道:“我也想要……” 家明与灵静都愣了愣,片刻,家明笑着抱住她,灵静蹲下来在沙沙脸上吻了一下:“爱你唷……”脸上被沙沙捏了一下。从房间里走出去时,方才笑着说道:“我出去买早餐,下午一块出去买床,呵呵……” 在客厅里穿上长裤,换上胸围与外衣,刷牙洗脸,只在镜子前稍稍整理了头发,她拿着手袋出了门。阳光照下来时,充满青春与活力的少女背靠在门上,轻轻地仰起头,闭上眼睛,露出一个柔婉和煦的笑容。 一切都将渐渐地走回来吧…… 接下来三天的时间,他们窝在家里,没有出门。 床是当天下午买的,当时便送过来了,晚上的时候去超市做大采购,俨然一副冬眠的架势。灵静跟家里人打了个招呼,虽然叶爸叶妈都有些疑惑,但接下来,小楼之上就俨然作出了闭门谢客的架势。当然,基本上来说,也没有什么知情人会在这种时候过来打搅他们。 一男两女,犹如新婚之后的蜜月般窝在一起,虽然造人是必然的事情,但真实情况也不如一般人想象的那样淫荡。穿了清凉的衣服走来走去,三餐基本上是没人做了,进食的时间也不固定,大都是吃买回来的速食食品,饼干、泡面、咖啡、汽水等等,饿了的时候就吃,在床上打牌,玩大富翁的游戏棋,棋盘是现做的,用直尺在大纸板上画出来,游戏棋需要的纸币也是裁掉了以前的作业本写上数字。电视二十四小时开着,有感兴趣的电影时,三人也会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阵,偶尔打闹,睡前则顺其自然地做爱,熟悉与新奇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不用任何安全措施。虽然家明认为这个时候生孩子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但灵静和沙沙显然不打算在这方面进行讨论,换句话说,这对她们来说,也已经是一种无需讨论的行为,即便已经有了雅涵的存在。 大多数时间里,三人聊的是这四年来的琐碎点滴,沙沙在幽暗天琴的训练,灵静在维也纳的学业:“现在想起来,有很多人追我哦。情书收到过好多,还有花,都扔掉了……呐呐,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同性恋,她有一次跟我说……” 灵静在维也纳的四年里,整颗心都趋于麻木,之前无数人对她的追求都落到了空处,她心中也全然没将这些当作一回事。不跟人来往,社交圈也窄得不成样子,但在现在想起来,许多事情就俨然变成了有趣的回忆,说得眉飞色舞:“每年的华人聚会他们都来邀请我,我也没去过呢,一定很有意思……” 沙沙在幽暗天琴的事情则相对枯燥,不过说起来,以前许多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本领也都见识到了,在灵静来说这些东西无疑显得新奇,但家明在这方面基本已经是站在世界顶点的人,偶尔听沙沙说起一件事,他便恶搞般地出来纠正,不论怎么掰都能把沙沙唬得一愣一愣的,沙沙每每说起一些无比高难度的技巧在他做起来就如同孩子游戏一般。当然,到最后被沙沙发觉他是在搞怪时,自然也免不了被追杀上好一阵。 三人这四年来的生活,就算说得妙趣横生,各自都显得有些孤寂。家明自从离开江海之后一路沿长江西行,脑子里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比之乞丐都有不如,能够活下来,全是因为曾经杀手生涯积累下来的生存本能。走到深山里时,树皮草根、各种动物、昆虫也都是生吞活剥。这时候能够记忆起来,在灵静和沙沙面前纵然经过美化修饰,一笔带过,两人想起那些时光,也会为家明而感到难过。直到他后来头痛稍减,微微清醒后卖起糖炒栗子,这样的生活才稍有改善。 对于穆清清的事情,家明也没有隐瞒。说起半年多的同居,说起后来香港的事情,灵静和沙沙便每每抗议:“什么嘛,这样也能勾引到女孩子。”家明便只好无奈地解释。不过两人倒也能明白,这个名叫穆清清的女警对她们构不成威胁,家明对她也顶多是感谢,对家明抗议一阵后,也就说起来:“等她回到江海,一定要过去感谢她啊。” “通过方之天的关系让她升官,以前对她不好的那些家伙,可不能放过他们!”对于穆清清目前处境无比愤慨的沙沙如是说。 只有每天傍晚的时候,家明会去到天台上给雅涵打一个电话,灵静和沙沙也会上来,穿着清凉的夏装,手里拿着可乐或者咖啡。夕阳西下,彤红,远远近近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和纵横的道路,从屋顶上可以看出很远。行驶的车辆,下班的人群,充满盎然生机的现实世界,这或许是他们已经走了回来的最好证明。 电话往往是十多分钟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其实在雅涵来说,能跟家明说的东西远不止如此,但眼下,每天的这通电话,或许更多的是证明了灵静和沙沙的态度,家明拿着电话问灵静和沙沙跟不跟雅涵姐打招呼时,两人都选择了沉默。 还没有想好,没有做好准备。 在这之前,三人谁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有很多的事情,很多的人生态度,说起来或许很简单,甚至犹如真理一般,但这些想法,在面对具体事情的时候,往往也就失去了意义。对于雅涵,灵静和沙沙的心情都非常地复杂。大家曾经是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毋庸置疑,甚至可以到她们未与家明发生关系前的那种程度,这样的朋友,无法说丢就丢,而由于这几年发生的复杂情况,时间过去了太久,追究这件事情的最佳时间已经过去了,如今摆在她们面前更多的,是如何解决这件事。 犹如灵静之前说的:“我们现在都不理智。”忍受了四年的痛苦,刚刚回来,以为家明死了,随后又团聚,至少在眼前的情况下,她们谁都无法跟家明分开。四年的时间过去了,她们明白了雅涵曾经付出的东西,明白雅涵对于家明的感情,有淘淘在,家明对她是负有责任的,而以家明的性格,也不可能轻易放开这种责任。 曾经发生在家明和雅涵之间的事情,她们渐渐知晓,这种事情无论如何,或许都只能说是家明的错——无需理智——但既然她们还爱着家明,这种责任就无法从家明身上追索回来。如果她们是已经进入社会很久的人,或许会不管任何事情就让第三者、第四者离开,但至今为止,她们还有着相对理想化的心态,既然在家明失踪的时间里,她们已经认同了雅涵,这时候也就无法跑过去跟她说:“你给我离开,家明是我的。” 但事情怎么解决呢?谁也不知道。 这种有悖于社会伦理道德的事情,要通过柔和的手段解决,无论灵静、沙沙还是家明,都无法想出一个最好的办法。难道让雅涵也带着淘淘跟他们三个住到一块来吗?怎么想这副情景就怎么奇怪。不光是雅涵那边,叶爸叶妈那边也是这样。家明和沙沙回来了,三个人之间的事情如何解决,怎么交代,纵然叶爸叶妈一直将家明当成亲生儿子来看待,在这件事上,恐怕也会相当地为难。毕竟叶家不是黄家,大家看不顺眼,一走了之就好,在至亲的人面前,你就算再有力量,再有权势又能如何? 暂时……也只能这样拖下去吧…… 三天的时间无法解决所有的问题,但在各自口中琐琐碎碎的交待中,时间在三人之间划出的无形沟壑,也渐渐地弥合起来。当这几天的时间过去,他们也就渐渐找回了四年前的感觉。第四天的那个傍晚,他们再度去到老城区进行采购时,才大概知道,这几天的时间里,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也在城市之中渐渐发生了。 新华区,江海市最老也是最繁华的城区之一,我们或许还记得,三人初中所就读的星辉高中,也就是在这一片的区域之中。这么多年以来,新华区虽然也扩建翻修过好几次,曾经的规划却已经赶不上社会的飞速发展,但是大多数的人还是比较喜欢到这片地方来进行大采购,因为这片地方主要面向的还是各种中低档消费层次的人群,简单来说,气氛热闹,行人众多,各种商品齐全,如果要有生活、逛街、家一般的感觉,终究还是来这种地方最好。 那个下午他们在附近的几条街道逛了个遍,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给家里做翻修,买各种各样的东西,这一次只是货比三家地看看,接近傍晚才到附近的大超市里买了些可以今天带回去的用品。三人推着车子互相商量、选购的时候,家明看见几个人在附近鬼鬼祟祟地看了几下,目标却是沙沙。大概几分钟后,这批人就多了起来。 快要到出口的时候,从不同货柜过来的三人正要汇合起来,二十多个人也朝沙沙这边围过来了。当先那人大概也是二十一二岁,穿着花衬衫,倒与记忆里御守喜常用的打扮有些类似,面目间有股狠劲,二十多人将三人隐隐围住,这人拿着张照片看了看,挑了挑眉:“你是柳怀沙?” 三人之中,家明内敛时显得人畜无害,灵静则纯净中带着隐隐的冰冷气息,虽然会不由自主地让人感觉到距离,却不存在任何威胁,沙沙年轻、漂亮、有活力,虽然年纪也是二十二,但这几年来在幽暗天琴的训练,使得她在面对外人时自有一股英武与从容的气息。这时候打量了周围人一眼,皱眉道:“怎么了?” “我听说过你,大家找你好多天了。听说你和以前那个叫小孟的摇旗了?”不待沙沙回答,那人俨如李小龙般晃了晃食指,“我们老大让我警告你,现在不是四年前了,已经不会有什么沙竹帮,现在的江海,是我们新河帮说了算,你们如果再敢出来搞事……” 他的手指晃过前方三人:“就弄死你!”第四百六十二节顾家明必须死 “现在不是四年前了,已经不会有什么沙竹帮。现在的江海,是我们新河帮说了算,你们如果再敢出来搞事……就弄死你!” 在超市之中被二十多个人堵住,这样恶狠狠地撂话,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远远近近有人望过来,令他们在片刻间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如果是在四年前,沙沙怕是不会有什么好脾气,她平时算不上多惹事,但在江海弄禁毒那段时间里,对这帮混混可真是下得了狠手,动不动就火拼。不过这时倒只是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儿,随后回头望向家明:“新河帮是什么?” 家明摊了摊手:“以前的小帮派,好像……管着西城步行街那边……” 这是四年前的老黄历了,家明帮着沙沙做了很多事情,当初一些黑帮的势力分布自然记得,但在这时“小帮派”三个字说出来,那穿着花衬衫的男子便扬起了头,走到家明跟前盯紧了他:“你是谁啊?” “我叫……东方路。” 扑哧,灵静和沙沙忍不住笑了出来。那花衬衫男的级别自然够不到东方路的层次,一时间也难以确定自己是不是被耍了,看着三人,缓缓点头,片刻后方才点着家明说道:“我记住你了。”随后转向沙沙:“你最好记住我的话,别搞事……我们走。” 话说完,二十多人相继离开,三人聚集在一块,沙沙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笑道:“他干嘛不打我们啊,二十多个人呢,还以为要打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厉害嘛,找软柿子捏没什么成就感。”家明解释。 灵静拿肩膀撞他:“可是他记住你了哎,会怎么样?” “当然是见他一次打他一次喽。”沙沙本来还只是轻笑,说到这里,忍不住低下头去呼呼笑起来,“见他一次被打一次喽,呵呵……哈哈哈哈……”笑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不过他干嘛说我摇旗啊?会不会是小孟哥摇旗准备再出山……他说过不打算再混黑社会的了啊,先前还跟我说想要开个保安公司呢。” “估计是这几天小孟哥拜访以前的那些朋友被注意上了吧。”家明摇了摇头,“第一天晚上你也去吃了宵夜的,以前沙竹帮的影响力不弱,柳叔去世之后就数小孟哥的威望最高,他这次回来,别人心里会警惕也难免……晚上打个电话问问吧,如果他真打算出山,我也支持他,跟炎黄觉醒那边打个招呼罢了。小孟哥这人懂分寸,这次是从幽暗天琴回来,跟各方面关系都好,由他来制衡江海黑道,大家应该也都会乐见其成。” 他做着这样的推测,随后顿了一顿,“阿切”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灵静偏过头来:“怎么了?感冒了?”家明撇了撇嘴,望向超市外的夕阳中的人潮,微微皱眉:“不知道,有什么人在骂我吧……” “那该死的傻子……” 二零零四年七月十七日下午六点,穆清清走出江海市政大楼的时候,在阳光下轻声骂了一句。 这一次——从香港被紧急召回后几天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到现在都令她有些摸不清头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事情跟那个叫顾家明的傻子有关,现在都不知道是福是祸。她目前的脾气,也算得上其来有自。 首先当然是发生在香港那一晚的情况急转。家明突然清醒了出手,大杀四方后扬长而去。命是保住了,但家明的存在被曝光,她也大概明白,自己这次违反纪律的事情压不下去,后果多半很严重。工作有可能丢不说,还很可能会面临其它问题。 果然,第二天晚上,这边便接到了通知,要求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江海,交待一些事情。心叫坏了,但目前情况下,这种事情也是无法可想,做好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准备。谁知道回来之后,才发现事情真的有些诡异。 负责接待她的并非公安系统的人,单只从旁人对待他们的态度中就看得出来。回来后的第一天只是让她说一下她愿意说的事情,都是有关那顾家明的,香港的事情自然是重点,包括他们怎么认识,在裕江发生的事情,也被要求一一讲述。她这才知道,眼下的这次问讯,对方完全是冲着那顾家明来的。 这一天过后,她也不敢多问什么,接下来的那一天,来的才真正是大人物,其中甚至有她曾经在电视上看见过的领导或者大人物,甚至还有军队的将官陪同。这一次就等于是重复一些昨天的提问,这些领导们说说笑笑问得随意,她可紧张得不得了。关于家明的提问大概只有半个多小时,然后便问了几句她目前的情况,如同闲话家常一般,有没有结婚啊,男朋友在哪里工作啊什么的。她自然不认为这些人会真的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兴趣,大概聊了将近一个小时,领导们走了,她还是一头雾水。 这一天自然也不敢跟人多问,再过一天去的时候,那边就只是让她为这次香港之行写一份报告。这报告在两天之内连写了四份,当前三份全都被打回来的时候,她才渐渐明白,上面的意思是不希望她提起有关顾家明的事情。随手胡诌了一份跟之前交待完全不同的报告上去,那边欣然接受了,随后让她第二天回警察局报到,她才能鼓起勇气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啊?” 那边反问:“你不清楚?” 穆清清摇头,那边就说:“我们也不是很清楚,都是上面交代的,我们的级别也够不上。” “那……顾家明到底是什么人啊?” “这个,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眼前不算是正式意义上的审查组,其实穆清清还想问的就是自己这事到底会被作出怎样的处分,但看眼前一群人一问三不知的模样,姑且不论他们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自己是肯定问不出什么来了。反正有什么处理明天也就知道了,降级或者干脆被调去当交通警,怕都不是没有可能,随便啦。 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出大楼时,心中猜测着家明的身份,失忆的特种兵、逃跑的间谍或者是被追杀的特务,恨恨地骂了一句,心下也未见得好受许多。不过,就在这样的情绪下,她也看见一个长得与自己有些相似的女子笑着从另一边走过来了:“姐,我就知道你这时候该出来了,一块回家吧。”却是妹妹穆珍珍。 被调查的事情没有跟家里人说,这几天只说自己要把去香港的事情交代下,因此家里人也没怎么为她担心。这时看妹妹似乎已经在外面守了很久的样子,她便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专程过来等我的?” “也没有很久啊。我的一个同学在那边工作,跟她聊了会天才过来的。”穆珍珍挽着她的手笑得开心,眼见姐姐目光严肃,方才吐了吐舌头,“好啦,是妈把我赶出来的,她怕你找个机会又逃掉,到了深夜才回来还说在工作。你忘啦,说了给你相亲的,二表婶的儿子啊,今天晚上在家里吃饭,你逃不掉的,好不容易等到你回家,相亲宴至少得吃一个月呢,妈都排好了,说你不去的话就让我替补……” 被妹妹拖着,穆清清捂住额头苦笑一声:“拜托,我回来才四天不到,你们就这么对我啊。” “不是我这么对你,是妈啦,姐姐你要搞清楚仇恨对象哦,走啦走啦走啦。” 叹了口气,夕阳之下,姐姐被妹妹拖着一摇一晃地往外走。快到大门时,穆清清回过了头,望向在日光下显得雄伟的那栋大厦。这几天以来,她心中忐忑、疑惑、紧张各种情绪交集,其实最大的疑惑,还是拥有那样惊人身手的家明的来历。考虑到他有可能是间谍特务之类的身份,她也在担心着,他现在在哪里,处境好不好,头痛有没有复发,怎么样了。这一切,大楼里的那些人应该是知道的,但明天开始,这些人估计她也见不到了,想要追查,大抵也是不可能的。 或许……已经不会再见到他了吧…… 她心中这样想着,回忆起这么半年来在裕江发生的一切,不免有些伤感…… 能够让家明感应到的怨念绝对非同小可。就在穆清清走出大楼暗自骂人的时候,距离这边数公里外的东方家别墅内,已经是一身成熟女性打扮的东方婉推开了身前的碗筷,闷闷地说道:“我吃饱了。”离开椅子,也不与人打招呼,就那样皱着眉头转身上楼。仍旧坐在桌前的东方凌海与东方路父子朝她的碗里看了看,随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东方凌海是询问,东方路则有些无奈。 碗里里饭菜基本没动多少,对于虽然生在大富之家,饮食与作息时间却一向良好的东方婉来说,这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大事,而且……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自从东方路将有关家明假扮简素言的事情告诉她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她便从忙碌的公司现场回到了别墅里。偷偷打个电话问许毅婷,那边给出的讯息是小婉今天上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随后,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东方婉就这样呆在家里,时而闷闷不乐,时而自言自语,有时候还能听到她口中念叨的诅咒骂人的话。 如今她上了楼,回到房间,就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这该死的顾家明……” 太阳变成夕阳还没多久,房间里显得亮堂,她在房内有些无聊地走了两圈,随后在床边坐下发呆,发呆想些什么她自己也很难理清楚,总之,都是些让她感到困扰的东西。包括顾家明的事情、简素言的事情,她辛辛苦苦开公司,从小到大很执着到后来想起又会觉得很傻的事情,原本自己是不会因为这些东西感到烦恼的,但此时,从小到大所积累的烦恼或是疲累仿佛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让她连续几天的坐立不安。 她当然明白这种情绪的起因是顾家明,但要说全是因为他,自己在乎他到这种程度,她又不愿意承认。 他分明……死了三四年了啊…… 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简素言的时候,再回忆着后来的好几次目击,完美的容貌与气质,在敌人面前的那种绝对强势。顾家明……是简素言……怎么可能,世界疯了吗? “那家伙是个变态,这么解释就没问题了……” 坐在床边呆呆地想,晚风从阳台上轻轻地吹进来,书桌上方有什么东西便微微地晃动了起来,她抬头看了一眼,是一架老旧的玩具直升飞机。机翼折断过,被人用粗糙的手法粘起来了。想起来,这架飞机是家明做的,自己跟他吵架,他用飞机来追自己,自己拿了树枝想打下来的时候,飞机却出现故障自己掉到了地下,于是自己抢了便跑。 现在想起来真是遥远。九八年的夏天的事情,那时候自己才十六岁,顾家明也是十六岁吧。后来自己带了破直升飞机回来,还经历了那一次惊心动魄的刺杀,再接着,自己把飞机拆了,阴差阳错地因为这架飞机想要去开玩具厂。当时自己拆掉以后费了好大功夫才重新装起来,飞是没法飞了,就挂在书桌上给自己当鼓励,一直挂到现在。 刺杀的那天晚上,简素言也出现了,简直是以无敌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她打破了墙壁,杀死了那个名叫大内长督的杀手,并且将另一个人逼退,那时候……自己跟她站得很近,她还跟方叔叔说话了。大约便是那时种下的崇拜心理吧,怎么可能跟顾家明是一个人,顾家明……四年没见了,她曾经认为对对方的样貌是很熟悉的,这时却有些不太确定。 就那样呆呆地回忆了一会儿,她打开一边的柜子,从里面翻出几本相册来。高中常去旅游,照的相片很多,也不知道在哪里,首先翻出的自然是毕业照,里面没有他的影子,当时自己就觉得这照片里少了一些什么,以前旅游的照片……她翻了一会儿,终于翻出了那年去欧洲滑雪时的照片,的确,那个人在里面…… 这张别人滑雪时照的,角落里那个模糊的侧影是他吧……这一张,无意间抓拍到了他在远处餐厅里吃东西的情景……这一张大家狂欢,他在旁边看,笑倒也是笑了……只有这一张是自己跟他的合影,还不是双人照,拉了好多人的大合照,表情淡淡的,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让他举个手他也不专心,看着就生气……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老不合群,好不容易被拉过来一次也是恨不得在人群里消失掉的态度……自己是最讨厌不合群的人的,后来弄公司,很多脾气大没有集体精神的人就算再有才华,自己也会直接让他滚蛋,就只有他,自己容忍下来了,似乎也只能容忍下来,否则被气疯的总是自己。是这样吧,那人在自己面前造谣说,简素言是他的童养媳,然后扮成简素言出来承认,那时候的自己,表情该很精彩吧…… 她坐在床边发呆,房间里的光,也渐渐暗下去,她看着那张照片,当时在那雪地里,大家都在做些什么呢,牵着手举起来,大家口中喊的又是什么呢。 “茄——子——” 似乎有少年时的呼喊声从遥远的雪峰上传过来。 自己在看他,嘴张得大大的。 牵着他的手,隔了厚厚的手套。 举起来,大声喊,为什么会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