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佛将她心肠也修得冷硬起来。 我佛超脱,却也慈悲。 天劫久久不至,莫非便是她欠缺了慈悲,不懂人情世故,不知悲欢离合? 君瑶于修行天分极高,隐隐察觉自己何处不足,便欲弥补起来。只是旁的还好说,人情悲欢,又如何去修? 君瑶一面思索,一面在红尘中走。心想,或可多看一看世道艰辛。 这日她途经一深山,山林茂密,树木葱茏,中间如有一把天斧,将山劈了开来,成了一条山间小道。 小道两侧是陡峭的山壁,壁上杂草丛生,立于道上抬头望去,两侧山峰拔地而起,耸然入云。偶有飞鸟经过,一声长啸,回声袅袅不绝。 地势如此险要,若非必要从此过,商贾游宦皆是绕到他处,不愿行此地。 君瑶一入山中,便觉山间杀气腾腾。 远处有马蹄声阵阵,愈来愈近,数面王旗映入眼帘,王旗随风鼓动,旗上书了一个“汉”字。忽然间,两座山峰,众多飞鸟振翅,扑棱棱地飞向空中。一阵阵尖锐响声划破空气,两侧山上利箭如雨林,射向山道上。 山道上那一队车仗,未曾料到有人敢刺王驾,突有袭击,应对不暇,纷纷中箭坠马,倒了一大批。 “保护殿下!”一声高喊,甲士回过神来,匆忙拔刀。 利箭不绝,集中朝正中那车驾射去,两侧峭壁数十名刺客顺着绳索降下,与王府甲士战成一团。 刺客有备而来,且颇通阵法,围攻有序,王府甲士惊慌失措,自落于下风。 御者驾着汉王的马车,在数十甲士护卫下欲冲阵而走,几次三番皆叫刺客拦了下来。 甲士愈战愈少,鲜血洒在地上,溅在马车的车身上,中箭的惨叫,刀刃挥舞的白光,交杂起来,犹如人间炼狱。 护卫不敌,马车过大,不够灵便,忠心耿耿的将军拉过一匹马,将汉王从马车中扶出来,推她上马。 汉王已中一箭,那箭就在她的肩膀上,鲜血将她的王袍染得透红。 她疼得唇色发白,慌乱之中,被将军推上了马。四周甲士一个个倒下,尸首遍地都是,青青草色叫鲜血浸得血红,连岩石上都溅了血珠。 “殿下,快走!”将军以刀身用力击打马身。 君瑶在山上,将底下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那位小殿下已不是广平寺中,蹙着小眉头怜惜她不能开花的模样,她伏在马身上,肩上伤口不住流血,马匹颠簸,她目光涣散,勉力抓着缰绳,几要从马上滚落。 护持她的十余骑相继倒地,已只剩了七八人,身后刺客夺了马,紧追不舍。 凡人纷争,她是不能涉入的。君瑶看着,目光落在那汉王身上,汉王虽已气息微弱,但她眉心那点生气却未有分毫削弱,可见此番,必能逢凶化吉。 君瑶看了眼众人疾奔之所,三十里外是一官驿,驿站不远恰有一支军队驻扎。身后刺客虽紧追不舍,但马匹脚力有限,未必追得上。 如此看来,小殿下当是无恙。 君瑶正欲离去,她忽想起一事。 小殿下是女儿身,她身旁数骑俱是寻常甲士,并未心腹,一入军营,必是即刻受医治,如此身份便瞒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汉王:听说我家阿瑶等等会从天而降把我救走。 今天给大家推文。 江一水的《向东流》,已经写了十万字了,非常好看,盛情往来的官道,各自对视一眼,调转马头,散了去。 王府甲士察觉危机解除,才松了一口气。然而片刻,他们惊出了一身冷汗。 殿下不见了! 君瑶一念之仁,救下了汉王。 救到手,却对这小殿下颇为束手无策。 君瑶下了马,走在山道上,无需牵引缰绳,马儿便跟在她身后,滴滴哒哒地走着。汉王伏在马背上,已昏死过去。 君瑶回首看一眼汉王,箭伤尚未处理,若是仍由这般流血,小殿下想是撑不住的。 既已救了,总不能白救一回。 君瑶四下一看,但见草径幽深,古木盎然。天色不早,参天古木枝叶遮蔽,林中更是入夜极快。 君瑶若是孤身一人,自是何处皆可歇息,此时多了个昏迷不醒的小东西,便需为她打算。 马儿见君瑶停下了步子,也随着停下,低首去啃道旁丛生的杂草。君瑶回头看了它一眼,马儿打了个响鼻,原地踏了几步,又顺从地随着君瑶往前走去。 一人一马,再加一意识全无的小殿下,在山林间一路往前,直至一处稍空旷些的平地。君瑶止步,拈了个诀,集中意念,朝那空地喝了声:“起!” 须臾间,一座木屋平地而起。 君瑶回身,将汉王从马背上抱下来,走入木屋中。 虽是临时变出来的木屋,屋中家什俱全,床榻、矮几,烛台、灯火,一应皆有,甚是方便。 君瑶将汉王放到床榻上,汉王紧蹙着眉头,想是伤口作疼,她光洁的额上满是汗珠,放在身侧的指尖不时颤动,极是不安。 君瑶何曾照顾过凡人,心下既是迷茫,又是无奈。 凡人脆弱,这小东西稚嫩可怜,更是一碰就碎了,需得多些耐心才好。 她想了一想,自袖间取了手绢,替汉王擦了擦汗。她动作有些生疏,只是见擦过汗,小殿下眉心紧蹙的眉头似乎略略舒展了些,又觉宽慰。 接下去便该拔箭了。 法术可护住心脉,灵力可温养伤口,她本是草木,草木性温,修得又是佛法,灵力注入汉王身体,涓涓如细流淌过河底砂石,与救治大有裨益。 不过半个时辰,便拔出了箭矢,制住了伤势。 只是君瑶对着昏睡中的汉王,又犯了愁。 她就这般将箭伤控制住了,待这小东西醒来,要如何与她说?不用一药,未裹伤口,竟就不流血了,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君瑶深觉自己救了一麻烦,非但要医治她的伤,还得照顾好她的小心脏,不可吓到了她。 汉王躺在榻上,苍白的容色,脆弱可怜。伤口已处理过,君瑶特封住了她的穴道,使她感受不到疼痛,汉王于昏睡间舒服多了,眉间也不紧紧皱着,越发显得懂事可爱。 在广平寺中见过,自也记得,这小殿下本就是个乖巧善良,又有勇气的好孩子。 君瑶微微叹了口气。 万事万物,皆有缘法。天下之大,不可估量,她下山游历,九州四方,无不可去,却偏生遇见了她,又偏生心生善念,救了岌岌可危的她。 可见,这便是缘。 既然如此,她便送佛送到西,好生待她,助她渡过这一劫,盼她往后岁月,平安顺遂。 汉王醒来,是在隔日正午。 醒来一瞬,肩头箭伤急遽作痛,汉王深吸了口气,方勉强忍住了痛意。她身子且还动不得,低头看去,染了血的衣袍已脱去,换了干净的中衣,肩上紧紧的,当是棉布裹了伤口。 她被救了。 汉王舒了口气,然而还未等她放松下来,她神色骤变,唇上经一夜安睡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的血色,瞬息间褪得干干净净。 何人为她看的伤?又是何人替她换的衣衫? 她忙左右张望,见所处是一小小内室,室中家什简单,带着一股使人心神宁静的檀香。窗户开着,阳光透窗而入,照在窗下,映出一道金黄的光晕,静谧而安宁。 汉王抿了抿唇,小心脏噗噗噗地跳,虽惶急,却隐隐被这一室祥和所安抚。 正当汉王不知所措,耳畔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脚步声并不重,轻轻的,一下一下,极为平稳。汉王忙转头望向门口。君瑶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白粥。 汉王呆了呆,微微张开小嘴,显出惊讶的神色。 她记起来了! 这个长得比仙人还好看的姐姐,便是自刺客手下救了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远方广平慧称:“师父师父,不好了,一间客房中的家什都不见了!” 主持:“嗯?” 慧称:“师父师父,不好了,药房中的药也有一些不见了!” 主持:“emmmm……” 慧称:“师父师父,不好了,师兄新制的衣衫也不见了!” 主持:“哦。”第七十章 那时情势惊险,危在旦夕,若非这位姐姐相救,兴许她已命丧黄泉了。 汉王心怀感激,欲开口言谢,却又不知如何称呼,且她怕生,嗫嚅着开不了口,只好盯着君瑶看。 君瑶端了粥来,她辟谷已久,无需膳食,小殿下受了重伤,若不用些吃食,怕是难以为继。 汉王一直盯着君瑶看,。她怕生,见了生人,便很局促,她看着这位姐姐,姐姐一定奇怪,便会开口,她一开口,她就好顺势接话,谢谢她救她性命了。 然而看不了多久,她闻见糯米的清香,顿觉腹间空空,饥饿难耐。汉王一双黑漆漆地眼眸又一瞬不瞬地望向那装了粥的瓷碗。 君瑶将瓷碗置于矮几之上,坐到榻旁,扶汉王起身。 汉王伤口极深,略一撕扯,便疼得厉害。她皱紧眉头,咬牙忍着,未发出一声痛吟。待她倚在床头,好不容易将那阵痛意忍过去,不那么尖锐了。君瑶端了粥,递到她手中。 汉王忙单手接过,送到唇畔,喝了两口。 米粥温热,煮得稀薄,顺着喉管滑入腹中,空空如也的胃袋舒适多了,汉王解了饥,轻轻叹了口气,放缓了速度,小口小口地食用起来。 王孙公子,风仪早已融入呼吸之中,到了何处,皆是彬彬有礼,连喝一碗粥,也是仪态端雅。 汉王倚在榻上,慢吞吞地喝着粥,眼睛却偷偷地望向君瑶。 君瑶坐在榻前一方矮榻上,坐姿端庄,目光微微低垂,不与汉王四目相接,也无开口之意。汉王焦急,人家救了她,她总要道谢的,何况她还有粥与她吃,很好心了。 可她口拙,越急越不知如何开口。 待一碗粥用尽,汉王仍是只字未语。 粥方尽,君瑶便略略抬首,清冷的目光望过来,汉王当即呼吸都慢了一拍,大是紧张,结结巴巴地开口:“用、用完了。” 君瑶起身,到她身旁,取过了空碗。 她收了空碗,必是要走了,汉王一急,红着脸,道了一声:“多谢。” 语一出口,汉王愈加脸红,太轻了,她自己都听不大清,姐姐必是没听到。她抬首去瞧君瑶的神色,她唇角仿佛弯了一下,那一弯既浅又快,汉王睁大了眼睛,欲看得清些,君瑶已转身离去,看不到了。 人一去,室内又只余她一人,静悄悄的。汉王既恼自己无用,又很怅然。她重又躺下,肩上的伤口仍在作疼,不知何时可愈。 此是何处,她昏了多久,那几名从人境况又如何? 汉王心中疑问一个接一个,一个都不得解。 那位姐姐必是知晓,都怨她无用,方才没能问一问。汉王懊恼,心下打定主意,待那位姐姐再来,她定要问一问,不可再犹豫了。 这一等,便等到了入夜。 汉王伤口疼,精力未复,极易困倦,未多久,竟睡了过去。待她醒来,室内一片漆黑,唯窗下一点烛火,摇曳着微弱的光。 汉王一睁眼,便惊觉自己处于一片黑暗之中。睡意立时退了干净。 此间山林,山间有风声掠林,枝叶摇动,发出飕飕声响。又近夏日,林间虫兽无数,一阵阵鸣叫此起彼伏,时隐时现。 室中黑黢黢的,汉王身处暗室,唯窗下一点亮光,清风入室,烛火晃动,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一阵扭曲摇动,极为可怖。 汉王自幼怕黑,从不敢在黑暗中独处。 然而眼下,却由不得她了。 她吞了吞唾液,紧紧揪着覆在身上的棉被。 屋外虫鸣一声接一声,时远时近,汉王惶然,眼睛牢牢盯着窗下那一点亮光,半点不敢移开。 忽然间,一声狼嚎幽幽入耳,汉王身上猛地惊起一身疙瘩,脊背间都吓得凉飕飕的。 此、此处竟还有狼么? 狼会吃人的。 汉王吓得口舌干燥,身子都有些颤抖。烛火不时地晃动,墙上家什的黑影跟着一闪一闪,汉王极力克制住心神,不去看,只将目光锁在烛光处。 那位姐姐可是已歇下了?她那么厉害,一定不怕的。汉王努力安慰自己,刺客那么厉害,她都不怕,狼必是敌不过刺客,自也敌不过那位姐姐。 汉王觉得很有道理,已经有一点点把自己安慰好了。 一声狼嚎骤然传来,好似还近了些。 汉王打了个哆嗦,瘪了瘪嘴,眼睛都红了。 万一打不过呢?狼那么凶,有爪子,还有尖锐的牙。她年少随先帝狩猎,见过群狼围攻一猛虎,极为凶残血腥,生生将那猛虎撕裂了。 况且她身上有伤,伤口有血,听闻猛兽嗅得见极远处的血腥气,倘若她的血把狼引来了,可如何是好。 汉王越想越怕,怕了一阵,又连忙安慰自己,这回却是无论如何都安慰不好了。 门忽的开了。 汉王身子一颤,下意识地朝门口望了一眼。便见君瑶端着一木盘缓缓走入。 木盘上放了一烛台,烛旁有碗,隐约可见热气。 室中又多一灯,亮堂了许多。汉王大大松了口气,眼巴巴地望着君瑶,盼她走近一些。 君瑶如白日那般,走到榻旁,将木盘置于矮几,弯身将汉王扶起。她的手有些凉,碰到汉王未伤到的那侧肩上,凉意透过薄衫,传到肩上,带着女子特有的柔软。 汉王不知怎地,便是脸颊一红,日间与君瑶相对之时的紧张又来了。 碗中所盛仍是粥,只是此番却比日间那碗稠了些,足以果腹。 不能直接喝了,碗中放了一木勺。汉王一手端了粥,另一手却动弹不得,不能用勺。 她呆了一呆,很窘迫地偷看了君瑶一眼。 君瑶自是察觉她的窘境,也未说什么,接过了粥碗,替她端着,好让汉王腾出手来。汉王松了口气,忙拈起木勺,舀了白粥来。 粥还热着,想是才煮好的,汉王恐劳烦好看的姐姐太多,她许就烦她了,便有些急,舀了粥到唇边轻轻吹了几下,便往口中送。自是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