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那位老大的话说到这里陡然止住,小孟也在旁边皱起了眉头,看着杨振兴的那副表情,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眼看他的反应。杨振兴笑了起来,不过,电话还没拨,一名小弟已经跑了过来:“小姐到了。” 这回倒是轮到杨振兴脸色微变,不动声色地在身后打了个手势,一名手下走到旁边,拨动了手机,片刻,铃声响起在人群中。 沙沙此时正从门口进来,几个跟她还算熟悉的亲人在旁边说着话。家明提着两包方便面走在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打开通话键:“喂!” “谁啊?说话啊!告诉我你是谁啊!喂——”他声音喊得高,几乎整个大厅的人都能够听到,不过,对方似乎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挂掉了他的手机。拿着那手机看了半天,少年喃喃地说着:“打错了?”手指拨号,再放上耳际的时候,手机铃声从杨振兴后方那名手下身上响了起来,家明的目光透过人群,带着笑容望定了这边,小孟等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这里。 家明向这边望过来,杨振兴的那名手下也就淡淡地望过去,铃声一直在他身上响着。就在这有些诡异的气氛中,家明举着电话,与沙沙渐渐走了过来。 从进门开始便看到了这边的杨振兴,沙沙的目光几乎第一时刻就已经变得颤抖起来,或许是因为家明牵住了她的手,才使得这位满腹怨恨的少女没有立刻爆发。走到那人的前方站定,家明依旧保持着将手机放在耳边的姿势:“喂……” 也不知那边有没有回答,但家明的目光,始终锁定在眼前始终有手机铃响的那人身上,片刻后加大了声音:“喂!” “是不是你打电话给我啊?”他冲着前面那人喊了起来。 “说话啊!” “是不是啊!” “你是哑巴啊!” “你哑巴干嘛要带手机在身上啊!脑子有病啊!” 一句一句地冲着前方那人喊完,家明耸了耸肩,挂掉了手机:“不是你就说嘛,捡到的手机,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朋友的……”话说完,随手将手机扔进了旁边的金鱼缸里,目光扫过杨振兴,有些无奈地捏了捏额头,随后走向一边的小孟,这期间,沙沙的目光始终狠狠地盯紧在杨振兴的脸上。 “孟哥,帮个忙,我这里有些身份证。”他从怀里拿出一叠塑料东西,“今天在公共厕所捡到的,为了能交还给他们,帮忙查一下他们的全家大小吧。什么于星成、费杰,呵……” 小孟望了杨振兴一眼,接过东西:“怎么弄这么巧啊?” “就是这么巧了,我有什么办法,上个公共厕所都能捡到身份证,还捡了个手机呢,你都看到啦,总不至于是别人特意跑过来送给我的吧。对了,麻烦叫人拿碗筷过来,弄点开水,我和沙沙都还没吃早餐呢,律师还得一阵子才到吧……” 在杨振兴变得有些深沉的目光之中,家明拉着沙沙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这时候情况有些诡异,旁人倒也没敢再过来吵人,沙沙坐在那里不动,家明就旁若无人地拆掉了包装,用热水开始泡面,几分钟后,他将一碗递给沙沙,随后便在几十人的注视下,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条来。 带着那十多名小弟,杨振兴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脸上带着笑容:“好久不见了,家明,还有沙沙侄女。” “嗯,真是好久了,杨叔你还是这么有精神啊。”家明笑着打了个招呼,他身边的沙沙埋头吃面,表情冰冷。 “呵呵,倒是听说家明你变得厉害了啊,前几天晚上,把新宁帮的小薛给打了?有这事吧?哎呀,我当初不在,要不然可得好好见识见识了。” “有机会的。”家明笑了笑,“那天也是因为实在忍不住了,你知道的,那个什么薛诚太烦人了,一个大男人总是啰啰嗦嗦的样子,谁见了都想要出手扁他啊。当然,如果杨叔你早点来,应该就可以早点见识到了。我其实是和平主义者,对打架一向很排斥……” “早就知道家明你有在练武,不过还是没想到你真到出手时这么能打啊。”杨振兴颇为感慨的样子,“不过不打架是最好了,大家现在出来混的都知道,好勇斗狠已经过时了,你可以解决一些问题,但往往只会带出更多的问题嘛。更何况打架总是敌不住人多,有小孟他们看着,你可以打薛诚,但是……” 他笑着摊了摊手:“只是打个比方啊,你难道还能打到我不成。” 这是纯粹的试探,也是挑衅。他此刻与家明隔了两三米的距离,而身后两侧便是十多个杀气腾腾的手下,这样的玩笑,当然敢开。对面,家明瞪大眼睛,猛地一口将面条吸进了嘴里,一边用力地咀嚼,一边伸手揩去了嘴角的面汤,那笑容变得格外灿烂。 放下面碗后,他将手直接伸向了茶几上的烟灰缸。 杨振兴的目光陡然变冷,身后十多人的身体在瞬间紧绷。 下一刻,房间中响起“啊”的一声,有人的身体砸在了地上,随后,响起的是无比混乱的声音,家明有些无辜的语气在混乱的人群中回荡着:“不关我的事啊!你们都听到啦,是他让我打他的……”第三百五十九节遗嘱 “他妈的……居然还真的干了,你们就没人挡得住他吗……啊……” 白色的绷带一圈圈地缠成个包包头,会客室的房间之中,杨振兴一边忍着痛一边骂着。被烟灰缸砸出来的伤口已经缝好,但痛楚总不是一下子就能消除的,想起刚才被敲那一下,十多个人居然没一个伸手挡住,就连自己也挨得有些莫名其妙,心中就忍不住地愤懑。 对于家明这个人,他自认还是相当熟悉的,为人谨慎、小心,虽然也有在练武防身,但从来不喜欢打人,对薛诚的那次出手或许可以证明他有一定的实力,但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打了别人,那其实不算是什么本事。只不过一个这样的少年突然由不出手变成出手打人,得到消息之后,他也在想,家明会不会是柳正真正布下的一着暗棋,有野心的人他已经见得多了,假如家明真的心怀鬼胎,想要趁着柳正死去的契机籍着沙沙上位,那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出于这样的理由,他随口做出了挑衅,一来让他认清楚现状,不要小猫小狗都来搞东搞西,二来也是想要找个机会把他打一顿——自己身边十多个人,怎么可能怕他一个,这样的场合下自己当然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对沙沙的身边人动手,但如果是对方受不了挑拨,在别人过来拉扯之前,自己这边随便来几下也足够让个十七岁的小孩子到医院躺着。 当然,谁也没想过事情会那么诡异,那一烟灰缸砸下来,十多个人都有出手,自己也是顺手挡过去,谁知道居然挡了个空,这一下就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脑门上,到最后混乱成一片,踢来打去也没能逮到他的衣角。如果说是运气,自己从没见过哪个家伙有这么好运气的,可若是说实力,一个这样的少年人,总也不至于厉害成这样…… “可事情就是很古怪,我们谁都看清楚他出手的,可就是没拦住……” “我踢他的时候他往后面偏了一下……” “动作也不快啊……” “估计是都没想到那傻子会真的出手,结果他真干了,就谁也没反应过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分析着原因,面面相觑。旁边一个人安下心来,问道:“老大,直接跟他们翻脸吗?” “翻什么脸!”杨振兴皱了皱眉,不自觉地又牵动了伤处,“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什么时候打不行?他就算真厉害,能一个打五十个一百个吗?现在翻脸,新宁帮正在旁边看着呢,就算这边支持我们的人多,小孟那家伙一旦犯起横来要拼个鱼死网破大家就都等着喝西北风吧。许方圆那家伙跟柳正也是老兄弟了,到时候肯定也是站在那边,这个时候出这些事情……真是……” 柳正的死对于他来说是个机遇,但在目前阶段下,也是他不想看到的事情之一。当然,现在柳正的死跟他扯上了关系,他目前也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要么自立门户,要么就被当成叛徒给处理掉。 “那……让阿霸进来?” “我就算要找他麻烦也不是在这里,想打死人吗?阿霸那人跟蛮牛一样,出手没个分寸……现在出来混是要用脑,能打有什么用,我要是在这里当场打死了顾家明,沙沙她跟我拼命,你看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杨振兴想了想,耳听得外面响起一阵吵闹声,“律师过来了吗?” “是啊,九点了。” 深吸了一口气,杨振兴坐起来朝门外走去,走到一半,改变了主意又停下:“还是给他一个机会,先要跟阿霸他说好了,不能杀人,否则谁也保不了他!哼……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 “呢,他去世之后,一切财产归其女儿柳怀沙所有。不过,很大一部分产业,都是有特别交待的……各位老大,我也是公司里的人,这里就不说那么文绉绉的话了。新华区和安和区一共三十二处娱乐场所、五处酒楼、三处停车场、两处垃圾处理场、六处修车洗车场、五家分公司的产业以一千二百八十万的价格转让给杨振兴先生。名单在这里……苏华区的……” 隔音条件良好的会议室中,律师宣布着柳正遗愿中有关帮派的事情。一如家明预料的那样,所有的产业基本与沙沙割裂开来,当然,各种费用收入,自然也不止一千多万。从遗嘱上大概可以看出来,柳正是准备给女儿留下将近五千万左右的财产收入,同时将她的身份与黑道完全分离掉。作为柳正来说,也早已算好了各人手上能够拿出的资金数额,遗嘱实行之后,虽然各自在流动资金方面或多或少都有些窘迫,但基本上七个老大也就都能算是有自己势力的人了。 这里在宣布有关黑帮的事宜,外面的客厅之中,几十名亲戚便都是神态各异地议论着。柳正的遗嘱方面,针对他们的实在不多,所涉及的几个人大抵都是以前帮过忙的,譬如租给他一个店铺之类的,柳正死后,这些便免费归于对方名下,其他人就根本没有任何的交待。不过,没有分到东西的自然不满,但就算因为以前的照顾而分到了一些的,此时也都表现出了不满意的神情。在他们看来,柳正财大气粗,以前那些东西说出租借给自己了,其实就已经给了自己,现在再说一遍,自己还是什么东西都没多拿到。 当然,议论归议论,真要闹出什么事来却也不敢,七个老大就在里面谈事情,谁的胆子再大也不至于敢跑进去质问律师是不是搞错了。议论之中,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会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实在算不上少,眼前这人会在第一时间引起大多数人的注意,首先是因为那惊人的大块头,足有两米一的身高加上壮硕的体型,上身只穿着一件红背心,浑身肌肉鼓胀得紧紧的,光头之上有两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一进门,便以那凶悍的目光巡视着四周,朝着里面走了过去。 “刚才是谁敢打我老大!” 问话一出,众人便都知道了这人过来的目的。刚才家明一烟灰缸砸在杨振兴的头上,把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没有柳正罩着,谁敢做这样的事情啊。此时杨振兴进去听遗嘱,十几个手下还分散在大厅里,其中一人做了个手势,那大块头的目光立刻转向了客厅角落的饮水机边。 家明正百无聊赖地站在那儿,一边摇头晃脑地哼歌,一边等着烧开水的小灯消失,随后拿杯子去接。 “喂!” 大块头一边叫着一边走了过去,见家明没什么反应,回头确认了一下:“是他吗?”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伸出了左手,搭向家明的肩膀。这时候,几个小孟的手下试图过来,却被杨振兴手下的人故作无意地阻拦了片刻。 “你他妈的装不知道就行啦!” 喝骂声中,家明拿着杯子无辜地回过头来,这大块头举起醋钵大的拳头,照着家明头上直接打了过去。 这一拳正中额头! 那一瞬间,家明的身体微微后仰了一下,随后直接将头撞了上去。只听见“咔”的一声闷响,大块头踉跄地退出了两步,左手按在右肩之上,那里的骨骼明显地突起了一块。这人紧咬住牙关,本就凶恶的整张脸此时变得狰狞无比,右手微微地颤抖着。家明站在那儿,杯中的水甚至都没有淌出来一滴。杨振兴的几个手下看得呆住,属于小孟那边的人也傻了片刻,随后也就面部抽搐地退了回去,讶异得不成样子。 被这一拳正中,家明的额头也是微微地泛红,他伸手摸了摸,随后喝了一口水,望向前方的人,舒服地透了口气:“谢谢,被打过之后感觉好多了。”他手上还持着那茶杯,身体疾冲,一脚猛地踢了出去。 下一刻,大块头的硕大身躯就仿佛炮弹般地朝后方倒飞而出,带飞了一张椅子,杨振兴的一名手下躲闪不及,被同时砸成了滚地葫芦。 “我猜,你一定是……”家明笑了笑,“觉得很爽吧……” 遗嘱大概宣布完后,房间里吵了起来。 “……多的事情我不想说了,我在位这几年里,兄弟们吃香的喝辣的,跟着我的小何现在都已经买了别墅了。大家出来混图的是什么,要是大家都有钱还会走到这一步吗……老实说有些事情沙沙在这里我不想说,老大的事情是柳士杰那个反骨仔做的,关我什么事,我跟他走得近,没错是近啊,老舒、阿立你们走得不近吗?老大器重他我们谁能跟他翻脸啊……”拍着桌子,顶着白色包包头的杨振兴大声说着。 “我觉得这件事上老杨的过错是没多少……”外号阿立的老大开口帮腔。 “现在说的是你帮柳士杰贩毒的事。”侧着身子,小孟冷冷说道。 “毒品谁没碰过?柳士杰是给我搭了一条线,但凭什么说这就是触及了底线的事情。有些底线大家都在说,可谁也没见过,你能过去一点就可以过去一点。咱们混黑社会的本来就是跟警察跟政府作对,更何况老大本来就有上面的关系……” “可老大因为这件事死了!”小孟砰的一下站了起来。 “沙沙在这里大家能不能不要一直提这些。”有人当和事佬。 沙沙的目光转了一圈,冷冷地:“没关系,我喜欢听。” “有些事情沙沙你不明白。”杨振兴抚摸着头上的痛楚,舒了口气,“有的时候大家说话冲点,不代表生气了。老大在录像里为的的确是贩毒这件事,可有很多时候,或许只是因为他看不惯柳士杰太霸道,打算让他收敛一下。御下这门学问很深的,你要让他害怕,首先当然要凶一点,特别因为是亲戚,可谁知道柳士杰不把老大当亲人呢……” “我只知道贩毒是不对的。” “呃……”沙沙这话一出,在场七个人无不面面相觑。贩毒是不对的他们当然知道,但是混黑社会,总不至于得选着“对的”事情去做。杨振兴笑了笑: “当然……呵,不过这个事情我们先不说行不行。我不管什么事情要谁负责任,新宁帮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快一年了,他们不会放过我们。老大去世了,大家首先不管谁的责任,抱在一起,就都能保全自己……外面不知道多少人准备看我们笑话呢,我不想内讧,就当我有错……我有错可以了吧。秋后算账或者让我将功补过可以吗,厉害关系大家都知道,我头上已经挨了一下了,如果解气也可以多挨你们几下,但公司不能乱,话就这么多了,大家总得想想未来。遗嘱的事情,沙沙该多少的,我给双倍。” “我不在乎。”沙沙冷冷地望着他,“我知道贩毒是不对的……” “沙沙,公司的事情你就……” 杨振兴欲言又止,似乎想温言以劝。不过话还没说完,小孟在对面打断了他:“公司是老大的,老大走了,沙沙如果想要管,她有这个权利。” 杨振兴皱了皱眉:“现在是在说遗嘱的实行,不是说公司谁管的时候吧?” “一件事,老大遗嘱后面有注明了,如果被转让的人被认为有问题,这几条可以作废。如果沙沙有意思掌管公司,我的那些可以不要。” “沙沙她还是个学生。” “还有一个多月就十八岁了,我十八岁的时候,杀过人了。” “你故意捣乱吧?小孟?” 两人针锋相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正吵得不可开交时,陡然间出现了轰的一声巨响,门板直接倒了下来,一个硕大的身躯飞了进来,脸上全是鲜血,在地上一边发出低吼一边挣扎着。杨振兴一看就呆住了,家明站在门口,看着里面互相叫板的两人。 “怎么?谈崩了?”他耸了耸肩,“真巧,我这边也是。”第三百六十节烟火 “顾家明你……” 手指着地下的那人,杨振兴有些说不出话来。这外号阿霸的大个子最近才跟的他,像个蛮牛一样出手从不分轻重,但能打是毋庸置疑的,据说是在南方打黑拳出身,后来被人追杀,一个人就挑了二十多个小混混,就是太没分寸,一旦爆发,普通人绝对会被他给打死,熟悉人都很难拉得住他。 作为杨振兴本人来说,一向自认是做大事的人,自制力超群。这次虽然被家明拍了一下,但总不至于气愤到会立刻杀人泄愤的程度。只是后来想到家明恐怕也会点武功之类的,才想叫人进来试试,反正旁边会有一大群人拉着,他如果本身练过,被打死肯定也不至于。谁知道竟然会发展成眼前这样的结果。 依旧与之前的想法差不多,首先想到的,是家明捣了什么鬼把事情搞成这样。看他一派悠闲的样子,手上居然还拿着个杯子,自然不该是正面交锋把对方打成这样的。视线之中,家明笑着摊了摊手: “我什么我?交流一下而已嘛。”淡然的语气之中,家明进来揪住了那大块头的衣领将他拉起来。这头脸之上被打得全是鲜血的男人倒还有些反应能力,“啊”的一声喊,猛地伸手缠住了家明的手腕。他手臂之上肌肉发达,看来足有家明的大腿粗,这一下缠住,肌肉纠结鼓起,血脉贲张便如同巨蟒一般可怕。眼见他反抗,家明左手拿着茶杯,俯下的身子微微愣了愣。 手一扬,茶杯碰的一下砸在了对方的头上:“你有没有公德心啊,没看见打搅人家开会了!人家待会还得上班呢!”被死死缠住的右手手臂犹如钢铸一般毫无影响。家明砸了茶杯,左手伸向地上被撞倒的大门门把,一边将那大块头拉起来,一边伸腿踢在对方的小腹上,一下又一下…… 轰的一声,那倒下的大门从地上再次立起、关上,门缝间传来家明的说话声:“没事了,你们继续……”随后,便是一片混乱的殴打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安静了,杨振兴方才面色有些发青地将目光收回来,扫过同样安静的四周:“呃,关于那件事,其实……”话还刚出口,整个房间之中又是一声轰响,将他吓了一大跳。转头看去,那坏掉的门板已经再次倒在了地上,房间外的大厅中,他的几名手下正将那大块头搬出去,一边走一边往这里看;视线尽头,家明拿了个新茶杯,站在饮水机旁等着喝水,被这声巨响惊动,一脸疑惑地望了过来。四目对视,形成难以言喻的反讽…… 这个上午,柳正遗嘱的事情最终不算谈妥。 在柳正的遗嘱之中,将所有的资产分发下去是为了给沙沙一个抽身的机会,不过混了这么多年,大抵有可能预料到自己会因为自己人而死,在某些方面也留下了一定的修改余地。作为沙沙来说,自然不会愿意将所有东西就这样交给杨振兴,在小孟的配合,双方扯皮之下,最终,自然就只是将事情闹到不欢而散的结果上去。 事情不算完,沙沙当然可以通过法律证明某些东西是属于自己的,但杨振兴也占了一部分股份,况且黑帮中的事情,真要拼个鱼死网破,最终还得看实力,或者通过政府揪住对方的犯罪事实将他送进牢里去,或者召集弟兄砍个你死我活,否则怎么都不会算完。杨振兴走的时候态度摆得很低,他胸有大志,又不愿意屈居新宁帮之下,这时心中大概还有希望,哪怕沙沙性子倔,但毕竟是个小女孩,等到新宁帮压过来,小孟这些人自然还得选择跟他和解,到时候一切也就解决了。 至于顾家明……他心中有些乱。其实大家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几乎在家明跟沙沙成为朋友不久就见过。他那时就是沙竹帮的一名堂主,后来曹东峰打算叛变,失败之后大部分的势力被分给了他,他也趁势发展,最终成了沙竹帮中实力最强的堂主之一。这么多年的认识,平日里杨叔杨叔的也叫着不少,当时只以为对方是个性格和善甚至有些懦弱、人畜无害的男孩子,待到柳正死后的今天,才陡然发现他居然这么可怕。 那门板倒下后,对方站在饮水机边那淡然的一瞥,令他感受到的,就是一股难言的心悸……不过,却难以说得清楚,他陡然表现出这么强势的态度,到底是为了沙沙,还是因为野心想要上位,十七岁,也是开始有野心的年纪了。原本临走时还想说几句,但最终什么话都没想到。 他这边揣摩着家明的心思,另一方面,待到大多数的人都被安排去吃午饭的时候,小孟找到了家明,有些犹豫。 “是这样……现在老大已经去了,遗嘱的事情不管怎么样,最后沙竹帮还得有个暂时当负责人的。这个人选要服众,一般都是找老大最亲的人,但实际上家明你应该也明白,这个人真要掌权,还是很困难,大家需要的是平衡……我如果推举沙沙当负责人,其他人多半没什么话说,不过,具体愿不愿意当,还是你们这边说了算,毕竟按照老大的遗嘱也看得出来,他不希望沙沙小姐再接触这个圈子。如果是我说,就连老杨那边,沙沙小姐也干脆放下算了,剩下的事情,我和许哥他们会做,老杨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小孟这人对外心狠手辣,但对柳正的忠心却是没得说,当然,这份忠心会维持到现在,或许也有家明的影响在内。有些空旷的别墅大厅中,家明笑着摇了摇头:“沙沙她想要当,就让她当吧,什么时候厌倦了再退出也没关系。不过,你做好准备,这件事之后,她不会让沙竹帮再有任何贩毒行为,呵,不管她说什么,你支持就没错了……” “啊……”听到这样的说话,小孟也给吓了一跳。“今天上午一直听她说不喜欢贩毒,可是……会出事的。沙竹帮每年的收入贩毒的部分占了三分之一以上,接近一半的份额,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 “事在人为。”家明吐了口气,“谁不服,那就打谁了,这总是个美好的理想嘛……呵,不用为难,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也知道,就算是皇帝要改革也得慢慢来,触犯大家利益的人,最终就是被杀掉。不过反正我会尽力啊,最迟十天,命令就会下来,江海进行新一轮的扫黄打非行动,虽然每次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这次应该稍微不同一点。她想玩什么,我总是要陪她的,她现在既然说了这个事……” 家明低头掰着手指,语气淡淡的:“谁还敢做的,我就让他人头落地……” “早去早回啊。” 外面华灯初上的时候,灵静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已经吃过了饭,家明拉着依旧有些情绪的沙沙准备出去散心。灵静今天已经上了一天的课,此时有一大堆书要温习,也就不打算一块跟着——事实上她当然也明白,让家明跟沙沙独处的效果,恐怕远远要比三人一块更好。 “你到底带我去干什么啊!” “体验一下你想混的黑社会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 在路口搭公交,中途再转了一次车,大约八点左右,两人到了家明父母留下的那套房子里。这地方沙沙以前自然也来过,好久没人住,许多东西上都积了灰尘,沙沙拿起鸡毛掸子拍打着老旧电视机上的灰:“黑社会的生活?就是在灯不怎么亮的房间里打扫卫生吗?” “当然不是。”打开旁边的一个柜子,一堆东西哗啦啦地倒了出来,各种长短刀具,钢管、棍棒。家明拿起几把刀拔出来看看,明晃晃的刀锋在灯光下闪耀片刻,随后又插上。终于将一把大概半米长的砍刀用报纸抱起来放进了外套里,看了看有些疑惑的沙沙,再看看那堆东西,不由得一笑,从墙角拿出一根球棒扔过去:“你还是用这个吧。” “到底干什么啊,去砍架吗?” “跟着来就行。”家明笑着领她下楼,从一楼旁边的杂物间中推出了一架崭新的摩托车,将安全帽扔给沙沙,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地驶上了江海的街头。 大概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摩托车在各个街道上以高速行驶着,风从身边呼啸而过,沙沙抱着球棒也抱着家明,心跳得很快,全身都是滚烫的。不过,当摩托车在夜市边停下后,她才微微觉得有些疑惑,此后的时间里,家明拉着她连续逛了好几条街,看了两家超市,甚至还在一家仍未关门的书店里呆了一会儿,她开始觉得自己拿着根球棒好像有些傻。期间灵静来过一个电话,家明笑着到一旁接了,也不知说了什么,但肯定是给了她满意的答复了。 “喂,拜托,到底我们出来干什么啊?逛了两个小时,我都快累死了……” 在路边摊吃着宵夜时,沙沙第一千零一次问出了这句话,家明看看手表:“节目差不多了,别吃太饱啊。”时间是十点左右,街头最喧闹的那阵已经过去,接下来,是真正属于夜生活的节目范畴了。骑着摩托车驶过几个街口,沙沙身上的兴奋感已经褪去,无聊地搂着家明的后背想回去睡觉,无数霓虹闪过眼前,感觉身体颠簸了一下,摩托车驶上行人的内侧道路。 “到了吗?”一般来说,车辆上到这里,多半是要准备停车,然而在沙沙的疑惑中,几声尖叫陡然从前方传来,随后被抛开在身后,家明在转动着扶手,不断地提高着车速,前方就算有人,他都是直接冲了过去,随后便是一阵混乱的响声,看来此时路边行走的多半是年轻的男男女女,反应能力倒还不错,有的也在躲过之后谩骂着想要追上来。陡然间,家明车头一转,将一个想要躲开的人直接撞飞了出去,摩托车吱的一声停下。沙沙看着那人的身体飞出了几米远,一时间呆在了那儿,后方几个谩骂着想要追过来的人也有些愣住了。 “到了,下车。” 看也没看被撞出的那人一眼,家明下了摩托车,这是一家名为“午夜狂欢”的酒吧门口,被撞飞那人就是酒吧的守门人。沙沙迟疑着下车,不知道为什么,酒吧的名字令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家明推开门,回头示意她跟着进去,她才忽然想起来,这是杨振兴经营得最好的一个酒吧。 接近十点半,正是酒吧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一打开门,DJ操纵的震耳乐声扑面而出,转过一个小弯,整个酒吧之中人头攒动,一个小乐队正在对面的小舞台上歇斯底里地唱歌。灯光迷乱,无数红男绿女挤满了舞池,正忘情地跳动着。家明拉着沙沙挤过了人群,一个人似乎被挤得不爽,破口骂了几句似乎不肯让开,沙沙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家明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踩着他的身体往前走去。 走到那舞台下方,家明掏出了放在衣服里的砍刀跳上去,将音响上的一大堆电线猛地拔掉,推倒了一大片的设备。顿时间,整个舞厅之中所有的音乐声都完全消失下去,仿佛某条维系神经的线被陡然掐断,难以言喻的感觉。 七彩迷乱的灯光依旧在旋转,声音却仿佛完全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虽然有人大声说话,带来的却是难以形容的静谧错觉,舞台上歌手仍旧在歇斯底里地大吼,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去。家明挥了挥手中的砍刀,几个乐队成员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连忙往旁边跑了下去,大约过了两秒,舞池中的人们才反应过来,错愕地朝这边看,几名大概是混黑道的男子也分开人群朝这边挤过来了。家明插上一根线,站在那话筒前,用砍刀敲了敲金属杆,目光冷然地扫过了全场:“砸场子。” 淡淡的三个字在音响系统中发了出来,下一刻,他直接操起了前方的一套音响设备,转身朝后方的彩灯墙砸了过去。砰的一声巨响,整面墙上巨大的玻璃陡然迸裂开来,无数彩灯灯管在同一时间爆炸,酒吧里的电路短路了一瞬,电火花从他的后方以最华丽的方式绽放而出,犹如灿烂的烟火……第三百六十一节狙击 漫天的电火花飞散开来,舞池中的人们有些迷惑也有些惊奇地望着这一幕——都是些年轻人,看家明只是一个人就跑过来砸场子,还以为是喝醉了酒,倒没有多少真害怕的。看着一群大汉从四面挤过来,有的甚至还兴奋了起来,大声喝彩着。 最前方的一个人跳上那小舞台便是一脚朝家明踢了过去,下一刻却听得啪的一声响,踉跄着退后几步,倒了下去。那脸颊上被砍刀刀片挥了一记,就像是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半张脸都是血肉模糊地绽裂开来。 提着那球棒站在人群中,沙沙看着两个人接着冲上去又被打飞了下来,砍刀在空中拉出鲜血的弧线,惨叫的声音响了起来,人群中有人的脸色开始发青,随即,大部分的人开始朝门口涌去。 “玩真的啊……” “我的天哪……” “这个酒吧老板做了什么事啊,被人找上门来拼命……” 料不到家明真会用这么暴力的手法来闹事,耳听着议论的声音,人群不断后退,她站在离小舞台不远的地方,顿时被孤立出来。杨振兴的手下人从旁边的几个房间里涌出来,也有逆着人流从门外进来的。舞台之上,那砍刀刷地斩入一个人的肩头,家明随即一脚将人踢飞,身体回舞,持着刀柄的拳头由上而下狠狠砸在后方冲来那人的面门上,鲜血由脸上绽放出来,那人也砰的一下跪倒在舞台上。转眼之间,已经有五六个人被打倒在地。 从小房间里冲出来,某个穿休闲服的男子似乎是管理者,眼看着这一幕,连忙说话:“到底是什么事,大家可以说清楚……啊——” 话还没说完,旋即变成痛彻心扉的惨叫。“说你妈啊!”家明面目狰狞,将那砍刀顺手扔了出去,直接将他的大腿扎了个对穿,后方的人才要冲上,眼看着方才还在几米外小舞台上的家明如同影子一般地冲了过来,握住刀柄、拔、转身、顺势挥斩,两个人的胸口犹如血瀑般暴绽开来,更后方一人才刚刚露出惊愕的表情,便被斜拉而回的一刀砍在了大腿上。 出来混黑社会,并不代表都有拼命的觉悟。眼见家明几乎是刀刀见血毫不手软地砍人,后方的人顿时散开,拿起可以顺手拿到的物体以防身,另一边的几个人眼见沙沙拿着球棒站在那儿,迟疑一阵方才冲过来。沙沙此时心中也是被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一棒挥了出去,被人顺手挡住,下一刻,一张小沙发从她的身后炮弹般地飞了过来,将那人直砸出两三米外。另外几个还想过来抓住沙沙的人顿时脸色发青地停住了脚步,开始后退。 回头看去,家明那边的人已经被斩瓜切菜般地砍倒了一地,惨叫声一片,鲜血洒满四周,在地板上肆意地流淌着。三四个还没倒下的人各自拿着桌板酒瓶之类的东西,却是完全不敢上前。家明单手持刀,就那样冷冷地看向这边,踢开脚边一名还在流血抽搐的男人,缓缓走过来。 “从今天开始,你们不用混了。”他顿了顿,说,“谁也别想走。”的时候,带来了微微的寒意。 “哇……呕……咳咳咳……” 防洪堤上,沙沙脸色惨白地蹲在那里,呕得一塌糊涂,家明蹲在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手中拿着一瓶矿泉水,摩托车就停在不远处的马路旁。从这个地方看去,江海的夜景很美,光芒在道路上点点流淌,海岸线如同月牙般地抱出去,海面上船影斑驳,防洪堤上是开放式的休闲公园,以往家明、灵静、沙沙也常常来这里。傍晚时分的海景显得辉煌,常常有许多人过来散步,牵着各种各样的宠物狗,沙沙就喜欢拿苹果核去逗它们。 “抱歉。” 家明轻声说了一句,沙沙一边张开嘴准备吐,一边摇着头:“不关你事,我……哇……呕……” 回想起舞厅当中那血腥的场面,沙沙就是忍不住地感到恶心,三四十个人,杀到后来,满地的血,血腥的气息与惨叫声汇成了一片。那些人先前还是有些胆怯地寻隙进攻,被家明砍翻大半之后有人开始逃跑、求饶,家明还是毫不犹豫地出手,有时候能看到鲜血飙出两三米远的景象。估计逃掉了两三个,剩下的人便开始拼命,结果却还是一样。她以前其实也远远地看过几次黑道火拼的情景,却无论如何也没有这次的感觉,她就那样拿着球棒站在中央,看着那些人冲向家明、被打飞、刀尖毫不犹豫地刺进去、抽出来、鲜血飙射、人的头被按着砸上墙壁、用力挥刀时,连同对方搬起的桌子一块被砸碎,到得后来,就只剩下惨叫声、血腥味、血腥味、惨叫声……终于变成难以抑制的恶心感。 以前就知道家明或许很厉害,却从未想过他能这样轻松地放倒几乎一屋子的人,却也未曾想过居然会是这样的感觉。她不知道家明有没有留手,临出去的时候,她几乎已经抑制不住想要呕吐的情绪。心中惦记着会不会死人,但当然不可能每一个都去看一眼,出来之后空气变得清新了一些,到得海边之时,才终于真正吐了出来。 “呃……好恶心……恶……” 大概吐完,她伸手从家明那边接过矿泉水,咕嘟咕嘟地漱了好几次口方才恢复了一点,站起身来。家明想要扶她,她蓦地又伸出了手,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方才平复,到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精疲力竭。 “会不会死人啊?”皱着眉头,她首先担心的就是这个。 “去得及时的话,应该不会吧。”家明笑了笑,“我没怎么用力的。” “很恐怖……你故意吓我的?” “砍人是这个样子的了,黑社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