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莫要让他进我这宛南春阁。没得脏了我这地方。” 踏锦脸上笑意盈盈:“是。奴婢省得了。” 萧络梳洗完毕,让踏锦拿了话本棋盘,打算看看闲书,手谈几局打发时间。 正看到兴起时,踏枝突然来报:“县主,李姨娘来给您请安了。” 萧络染着丹蔻的手指翻过一页,才慢慢道:“不是昨儿就让你们吩咐下去了,我这院子不进外人?” “李姨娘有这份心便好,我不是那等磋磨下人的主子,不需要给她立什么规矩,这大清早天儿还没亮的,且让她回去睡个回觉罢。” 踏枝得了话,躬身退了出去,没过一会儿,踏枝又返了回来道:“县主,李姨娘说是有要事求见县主。” 萧络有些不耐烦了:“这初经人事,不好好歇着,来我这折腾什么……也罢,让她进来,免得在外面跪久了,这刻薄妾室的罪名又安到我头上。” 待踏枝引着李姨娘进屋,那李氏倒也乖觉,一路低头不敢抬起分毫,见了萧络焰红的裙角,先行跪下,重重行了一个大礼。 萧络也懒得同她寒暄,开门见山问道:“说罢,你一大早过来所为何事?” 李姨娘将头压地更低,声音里带着哭意道:“婢妾是来还与县主翠镯的,还望县主将这金丝鸾翠镯收回去罢,婢妾不是不识好歹,只是昨儿夜里……婢妾趁二爷高兴,斗胆问了二爷这翠镯来历,方知此物何等珍贵。” “婢妾身份低贱,实在受不起这等……”李姨娘说着掉下泪来,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上座的萧络见了都心生怜惜。 踏锦肃容喝道:“住口!” “县主面前这般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萧络垂眸瞧着自己染色均匀的指尖,心道,原是炫宠来了。 “既是如此……那便拿来罢。”萧络朝踏锦示意。 踏锦上前几步,从李姨娘手里拿过那只翠镯,呈给萧络。 萧络拿起那镯子,看了半晌,突然摇头笑叹一声,随即抬手猛地朝地上砸了去! 一声脆响,满地玉屑。 这万金难求,世间仅此一对的金丝鸾翠镯自此便永远缺失其一,再凑不得一双。第6章怨偶第一拆(6) “县主!”李姨娘惊呼出声。 她看着那一地玉屑,目露心疼。这平邑县主,未免也太骄奢无度,这般至宝,竟是说砸就砸,连犹豫都没有。 砸了也好,免得二爷瞧见这镯子一次,便想起它主人一次。 就是可惜了这价值万金的翠镯…… 萧络看也没看底下跪着的李姨娘一眼,抬手搭着踏锦的手从椅子上起身,微拢了拢肩上的锦帔,转身进了内室。 踏枝和踏月从角落上前,伸手朝门口的方向侧抬:“李姨娘,请罢。” 李姨娘还想说什么,却见踏枝冷着脸道:“李姨娘怕是不知道,我和踏月颇有几手功夫,若是李姨娘该走时不走,就莫怪奴婢拳脚不长眼,冒犯李姨娘了! “你!”李姨娘红着眼睛,似是被踏枝的态度气的不轻,转又委屈地滴了几滴泪,埋头出了正房。 这平邑县主未免也太仗势欺人,她好歹也是半个主子,二爷的屋里人,平邑县主竟容两个丫环这般欺侮威胁她,这分明是连二爷也没放在眼里! 踏枝冷眼瞧着她离去的背影,轻嗤了一声。 宛南春阁一连闭门多日,惹得顾府上下惊疑不定,顾瑺几次以探望名义想要见平邑县主一面,都被拒之门外。 这事儿,也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府外,一时间顾瑺成了京里的笑话。 有人说平邑县主雌威太甚,顾阁老畏妻如虎,也有人觉得顾府后院不宁,顾阁老治家不严,还当真有御史大着胆子参了顾瑺一本! 隆帝把那折子压了下来,传见顾瑺。 “顾爱卿,不知平邑县主近来身子如何?朕听闻她身子大好了,怎地也不入宫来陪她皇嫂说说话?” 隆帝和萧络是亲表兄妹,先帝甚是宠爱萧络,那时包括隆帝在内的不少皇子,都对萧络十分亲近,甚至于讨好拉拢。 隆帝和萧络关系还不错,当年还一度想娶她为妻。可惜萧络自幼同顾瑺便有婚约,到了年纪,更是眼里心里只有顾瑺一人,旁人再好都入不得她眼。 隆帝对萧络有几分真意,这也是先帝最后会传位于他的原因之一。 顾瑺低眉敛目,语气清淡:“县主久病初愈,身上多少还带着些病气,她也是怕病气过给了皇后娘娘。” 隆帝见顾瑺装傻,索性把话摊开了说:“玉臣,朕那表妹,自有被姑母、先帝还有太皇太后娇惯,脾气是大了一些,可绝非不讲理之人,若你们之间有何误会,不如坐到一起好好聊聊。” “你和她置气,是绝对拗不过她的。除了让满京的人看笑话,毫无他用。” 顾瑺苦笑:“陛下,您既是知晓她的脾气,便也该知道,臣如何会跟县主置气?不怕您笑话,这大半月来,臣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县主就是不肯见臣,日日将臣拒之门外……” 隆帝闻言皱眉:“你到底哪里惹着表妹了?真不行,朕召她觐见,你们夫妻二人当面把话给说清。” “若是别人,朕当真懒得管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偏你们两个,一个是朕的左膀右臂,一个是朕的嫡亲表妹,闹起来真是……”隆帝说着,摇摇头。 隆帝自己那后宫尚且理不清,倒热衷于看臣子后院起火的笑话,当下便让人去请了平邑县主。 哪成想,等了半天,那派去的宫人回来,竟是面色惊惶地道:“陛下,平邑县主她……” 隆帝皱眉:“表妹如何了?可是身子又有碍?” “回陛下,县主她不见了!” 隆帝愣了片刻,回神后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平邑活生生一个人,怎会说不见就不见?你把话给朕说清楚!” “回陛下,此事千真万确!奴婢和顾府的下人,都快把县主所居之处找了个遍,半个人影都无,连贴身侍候县主的四位大丫环,以及另外四名做院中杂务的小丫鬟皆消失无踪!” “据顾府人说,县主的嫁妆和常用之物,也都不翼而飞,奴婢还在正房外间的桌上找着了一封文书……”那內侍说着,抖着手将那封文书呈了上来。 只见那文书封页上,大剌剌写着两个刺目的大字—— 休书。第7章怨偶第一拆(7) “君既有两意,妾自与君相决绝。” “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顾瑺将文书逐字逐句看完,末了悲怒交加,竟是大笑一声:“好一个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一旁的隆帝也被表妹这决绝刚烈的行事给震惊了,不过真要说起来他们大宁朝,也不是没有过女子休夫的先例。 隆帝一位姑祖母,就是休夫代言人,据说当年那位盛柔太长公主,性烈如火,眼里丁点不揉沙子,每隔几年就要休夫换一回驸马。 大宁朝国力强盛,皇室又多男少女,历代公主皆受宠娇养,嚣张跋扈的常见,却鲜少有怯懦软弱的,平邑县主身上也有皇室公主的血脉,这性子如此刚烈也不算稀奇。 是以隆帝震惊过后,这事也就罢了,难不成他还能因为顾瑺被休,去让人把自家表妹抓回来问罪? 若论远近亲疏,隆帝肯定还是向着自家表妹。再说了,这休书里不是说了么,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大丈夫何患无妻,大不了顾瑺再娶一个,他到时下旨赐个婚,多赏赐些金银财帛,给他涨涨脸面就是。 隆帝倒是看得开,可顾瑺这被休的看不开啊。包括顾府上下老老少少都“看不开”。 尤其是顾大夫人常氏,得知儿子被休,气得卧床不起,整日苦汤苦药当饭吃一般,一连吃了月余,也不见身子转好。 请来的太医都说,大夫人常氏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她自己就是这心药,若是自己想不开,就是吃什么灵丹妙药都无用。 母亲一病,作为孝子的顾瑺自是要告假回家侍疾。 顾府地大人多,俗务杂事也多,原本常氏和平邑县主都是厉害的,两人各管一片把顾府上下打理地井井有条,便是后来平邑县主重病出不得门,她手底下的丫环婆子也都顶顶能干,丝毫未让县主手下事务失了秩序。 可如今平邑县主带着嫁妆和奴仆不知所踪,大夫人常氏又卧病在床,府中大权便无人能掌,底下二房、三房等的正房夫人,倒是想管,可谁也不服谁,整日为了一个管家权你坑我害,闹得乌烟瘴气。 最后竟是还波及了常氏,因着其他几房明争暗斗,连累常氏被下毒暗害,虽未伤及性命,但原本没大病,也折腾出了大病。 顾瑺处理朝中事务伴君辅佐已是疲惫累极,再加上这后院硝烟四起,母亲大病难愈,一时可谓是焦头烂额,火气焚心,嘴上都出了燎泡。 饶是如此,他还不忘派人暗地寻找前妻平邑县主的消息,只是一直未有所获,好似平邑县主等人凭空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 顾瑺外有朝堂事务烦忧,回家还要面对一大堆破事儿,整日躁郁疲惫,一连数月都未踏足后院,也没那心思精力,都险些忘了他还有一个新纳的姨娘。 还是在书房连夜处理朝务公文时,有小厮来报,说李姨娘见二爷公务劳累,特意炖了参汤,给二爷提神补身,顾瑺这才想起了后院的姨娘李氏。 “二爷,李姨娘在外面候着呢,可是要小的去唤她进来?” 顾瑺一想到平邑县主同他闹到如今这般境地,都是因为这个妾室,便觉得烦闷厌弃,摆手道:“书房重地,让她一个妾室进来作甚?参汤留下,人直接打发走。”第8章怨偶第一拆(8) 平邑县主休夫失踪之事,即便顾家有意封口遮掩,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时日一长,还是有一些流言蜚语传了出来。 眼看流言越传越离谱,都影响到了顾家儿女后辈的婚事,顾瑺迫于压力,不得不出来自揭伤疤澄清。 可京里的高门大户,对他的澄清并不买账,觉得一个被女人休弃的男人无用至极,自家女儿若是嫁到这等人家,怕是后半生也难以为靠。 一时间这顾家,算是成了京中笑柄。 而众人遍寻不得的平邑县主萧络,此时一干仆婢云游四海。 萧络从情渊之主,聂因那里得到了堪称此间神明一般的强大能力,有了不老不病的身体,只要她愿意,她甚至还能继续提升自己的实力,从而获得更长的生命。 萧络在云游过程中,遇到过许多人和事,但她却再也没有爱过什么人,也没有孩子。 不过她在一次战后的死人堆里,救下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那少年几乎只剩半截身体,却仍然撑着最后一口气,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萧络治好了他,还用力量改造了他的身体。那少年出身乡野,无父无母,连个正经名姓都没有,还是萧络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萧戎。 萧戎身体恢复之后,却不愿离开。萧络也没逼着他走,他愿意留便留下。 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过去,萧络的容颜没有半分变化,甚至还随着力量越发强大,自然而然将外貌永远停留在了最美的少女模样。 踏锦踏枝等人年纪大了,从丫环变成了萧络身边的嬷嬷,她们怕自己无法一直陪伴萧络,便花了大精力调。教出几名年轻的小丫环,让她们慢慢接手萧络身边的琐事。 萧戎在萧络身边陪伴了十年,这十年里,萧络教了他许多东西。 萧戎跟着萧络的这十年,发现她除了强大近乎神明的力量,和不老的容颜,还有远超凡人的学习能力,从文到武,似乎没有萧络弄不懂学不会的东西。 萧戎跟着她学了很多,但也有很多他永远也学不会。 在第十一年的初春,萧戎离开了,他去了上京。 就像他当初留下一样,他走,萧络也没有挽留。就好像,不管身边的人是走是留,她都不在意。 在萧戎离开后,萧络回了雪山,那里有一座她和身边仆婢一手建起来的宫阁。 萧络遇到了力量晋升的瓶颈,回雪宫闭关,这一闭关便又是十年。 待她出关,外界已换了天。 隆帝病逝,建帝继位。建帝昏聩无能,短短十年里,便将先辈祖业败光殆尽,多少忠臣良将撞柱死谏,都抵不过佞臣贼子的一句顺捧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