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有人说道:“好像是大暴雨啊。” 温一一低头,看眼手机天气预报,显示大雨,降雨率百分百。 藏族小哥似乎猜到今晚的电会很晚才能来,索性点起几盏蜡烛。 大厅里有了光。 烛火摇曳。 外头雨声越来越大。 四位广东人没吃完火锅,全坐在原地闲聊。 楼上陆续下来几位租客,多是因为房间太暗,下楼感受热闹气氛。 温一一不是喜欢热闹的人,等人渐渐多起来,起身,找藏族小哥借了手电筒,上楼回房。 关掉房门后,她的世界才安静下来。 除开停电,温一一其实还挺喜欢下雨天的。 一个人呆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靠着窗户发呆,或躺在被窝里追剧。 窗外是滴滴答答的雨水声。 想想就很美好。 温一一的ipad电量不足,没办法实现追剧愿望,只能搬把椅子,坐在玻璃窗前发呆。 家家户户院子前都有大排的太阳能地灯,此刻一盏盏亮着,在漆黑的雨夜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温一一又开始数灯泡数量。 数着数着。 温一一发现了不远处山路边,坐着个没撑伞的男人。 她住的是二楼,平行视线对过去,是条弯曲的山路。 平时进山的车和牛马都走那条山路,路边有一排大石头。 男人就坐在其中一颗大石头上。路边的灯光聚拢在男人身上,雨水越来越大,男人黑衣黑裤,身影若隐若现。 温一一站起来,趴到窗玻璃上,借着灯火光线,她认出了对方,是早上那位拿酥油茶当水喝的男人。迷路 02迷路 今天这场雨下得反反复复,雨丝霏霏,忽大忽小。 晚间进山的车络绎不绝,没因停电耽搁分毫。 温一一撑着伞,小心翼翼踩在马路边沿,往她看到的山坡上去。 身侧呼啸而过不少车辆。 温一一攥紧手上的杯子和雨伞,最终她的脚步停在男人跟前。 村里唯一没受停电影响的灯管线路是公路的路灯。 灯光将雨丝染上颜色,雨飘落下来,变成绵延不绝的彩色线条。 空气中混着车尾气和水洼的气息,咸腥潮湿。 牧曾狼狈不堪,坐在雨幕里。 温一一出来前找藏族小哥要了杯温水。 按她认知的社交礼仪原则,搭讪不能无缘无故。所以她选择送一杯热水,递给牧曾,轻声询问:“你也是和同伴走散了吗?” 牧曾闻声,抬起头。 湿漉漉的脸,下颚线条紧绷,眸光如此刻的寒风样冷冽。 他的表情似要吃人。 温一一顿了下,往后退半步,雨伞半倾。 路灯照下来。 灯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跃。 牧曾喉结上下滚了一圈,说:“是,我迷路了。” 他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接过温一一递来的水杯。 雨水争先恐后往杯子里钻。 温一一才觉自己拿水的举动有多傻。 她挽好耳边略潮的碎发,小声道:“要不进屋再喝?” 对水杯下不去嘴的牧曾十分赞同:“可以。” 温一一把伞分一半给牧曾。 她个头小,目测身边的男人身高一八五,撑伞需要她垫起脚尖。 牧曾摊开湿哒哒的手,征求温一一意见:“如果不介意,我来拿伞吧。” 他的睫毛上挂着水珠,低头看温一一时,视线里含着水蒸气。 温一一没有犹豫,把伞交付出去。 他们并肩下山。 山上的车辆还在一辆接一辆,全从牧曾身侧飞过去。 温一一认真看路,有点好奇:“你今晚为什么要在这里淋雨呢?” 牧曾回答:“耍酷。” 温一一觉得这个回答很合理:“哦。” 牧曾撑着伞,配合温一一脚上的步伐。 在温一一看不见的视角里,他悄悄回过头。 从他方才坐的石头位子往右看,可以看到云顶雪山民宿二楼,温一一住的那间客房。 *** 翌日清晨,雨停了。 窗外有鸟鸣声。 温一一又是被楼下的争吵声闹醒。 睁开眼,盯着天花板,温一一觉得这不太寻常。 她下床,偷偷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只一眼,温一一便明白清晨的争吵声从何而来。 不是在楼下民宿大厅,是在院子格桑花前面,一位穿着羌族服饰的中年妇人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对面争吵。 妇人情绪激动,吵得面红耳赤。 温一一看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有那么一小阵恍惚。 山里生活朴实无华,她被同伴抛弃在这里一个多月,许久未见这般都市人的刻板穿着打扮。 他们用的可能是羌语,也可能是汉语,距离太远,温一一听不清。 听不懂就算了,她不是爱八卦的人。 温一一今天的安排和昨天大同小异。 下楼,吃早餐,吃完早餐,到咖啡厅码字。 不同的是今天热牛奶喝到一半,牧曾端着热咖啡出现在咖啡厅,动作自然地坐到温一一身边。 牧曾打招呼:“你好。” 温一一把Word页面缩小,也说:“你好。” 玻璃窗外的风马旗在阳光下随风飘扬。 九月六日,星期三,晴空万里,惠风和畅。 昨夜雨急。 牧曾浑身湿透,两人回到民宿时,被烛光火照亮的大厅里的所有人见着他们,无一不倒吸凉气。 藏族小哥扯了条新毛巾丢给牧曾,半开玩笑询问:“小老弟怎么了这是?摔了吗?” 还在等电来继续吃火锅的广东老板吹着口哨:“靓仔莫不是失恋了啊?出去淋雨。” 牧曾把毛巾在脸上糊了两圈,擦干雨水,闷声不说话。 温一一收好伞,又去找小哥讨要杯热水,递给牧曾,细细说道:“喝点热水,换件干衣服,头发吹干,不然半夜头疼。” 牧曾的表情好像有在认真听。 藏族小哥搭话:“是啊,赶紧上楼换衣服,咱这是高原地区,不兴你这般造次。” 广东老板还在那吹口哨。 牧曾黑沉沉的眼眸转动一圈。 藏族小哥还是不放心,嘱咐道:“殪崋我备两瓶氧气瓶放收银台右手边柜子里,半夜你需要就下来取,挺不住记得给我打电话,医院在山下,比较远。” 温一一还站在牧曾身边,听到牧曾低沉着嗓音对藏族小哥道谢。 电是半夜才来的。 至于半夜牧曾有没有用到氧气瓶,温一一不得而知。 不过温一一能确定的是,牧曾今天并没有什么不适。 还能喝咖啡。 牧曾从身侧摸出一部佳能微单,问:“你会用相机拍照吗?” 温一一瞥了一眼相机,点头:“会。” “可以请你帮我拍照吗?”牧曾把自己的打算告诉温一一:“我下午想进景区走走。” 温一一眼皮一掀,好奇:“为什么请我帮忙呢?” “我和同伴走散了,”牧曾挠挠鼻子,说:“去景区没人帮我拍照。” 温一一唇瓣轻扯。 她有点想反问对方,为什么不和同伴联系呢?在这个5G时代。 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这个问题好像也是在问她自己。 她被同伴抛弃在山里。 这个时代,交通发达,通讯便利,她却喜欢当缩头乌龟。山里生活安逸,她喜欢现在一切的节奏,不想那么快走出这个舒适圈。 牧曾注视温一一的目光过于炙热。 温一一敛下眉,委婉地回应:“抱歉,我需要先完成工作。” 笔记本电脑开着,有细微的运转声,嗡嗡作响。 温一一右手摸上鼠标键盘。 牧曾知趣,不再打扰温一一,端着他香浓的热咖啡,去了角落软沙发上瘫着。 中午牧曾要请温一一吃牦牛火锅,理由是感谢温一一昨晚的雨伞和热水。 温一一把笔记本收进包里,开始是拒绝的,虽然她挺想吃火锅:“热水是小哥给的。” “那就雨伞。” “其实你可以自己走回来。” 牧曾扶额。 温一一瞧见牧曾耳尖上微红的皮肤。 今天天气好,民宿其他租客都进景区游玩。 连藏族小哥都拿着他的手机到外头晒太阳。 “好吧,”温一一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很轴,说:“两个人吃小锅就行。” 接到同意,牧曾立马笑容舒展。 牦牛火锅还是藏族小哥做的,用铜锅来煮,锅底是牦牛肉、腊肠、羊肚菌、粉条。 小哥赠送两份青菜:一份上海青、一份豌豆菜叶。 牧曾又要了杯酥油茶,小哥端着大壶来倒茶时,温一一紧盯着那呈咖啡白的浓稠液体,双眼睛睁得又圆又亮。 这模样较牧曾觉得好玩,他问温一一需不需要来一杯。 温一一摇头,满脸抗拒:“我喝汤底就行。” 锅底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泡。 他们坐在昨天吃早餐的相同位置。 相对无言。 铜锅摆中间,一人涮一边。 藏族小哥把许久未用的音响打开,放的不是民风歌曲,而是陈奕迅的抒情粤语。 陈奕迅唱着那句“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备注①) 藏族小哥咿咿呀呀跟着唱曲儿。 温一一夹着好吃的牦牛肉往嘴里送,想着小哥这两天肯定受够那四位广东老板的影响。 牧曾用餐礼仪过分优雅,吃顿火锅都要挺直腰背杆,筷子与碗筷轻触,竟没发出半点声响。 一顿热乎乎的火锅下来。 吃人嘴软。 当牧曾再次把相机拿出来时,温一一又喝了碗浓汤,才点头同意。 昨天雨夜她连伞都去送了。一起去景区,拍照看风景,这不算什么。 他们没有车。 民宿有接送服务,来回一趟两百元,有点小贵,但眼下好像没有其他的办法,总不能徒步去景区。 *** 景区门票和民宿的两百块接送费都是财大气粗的牧曾支付。 温一一背着她的兔耳毛毡小圆挎包,下车后就紧跟在牧曾身边。 买门票需要身份证,牧曾朝温一一伸手要证件,温一一就从可爱的挎包里掏出身份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