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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第1页)

  这个新提议很好,既不需要动用陈沐的私财,又能让香山得到一艘大黑船,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些福船不属于他。  “三五天,给你准信。”  陈沐没直接答应,不过在他看来找张翰要两艘福船应该问题不大,如果实在不行他就用丝绸换一艘船。  他必须要让香山船厂的匠人弄明白这船的构造,为以后造出更好的战船,也为见仗时遇到这种船知道该怎么打。  陈沐觉得跟佛朗机人做买卖还不错,之前在议事广场丢袍子扬长剑的老兵头子也能心平气和地跟自己谈买卖,挺好。  只要能打败他们,就很容易打交道。  佩雷拉看着陈沐不置可否的样子,极力遏住自己想要进一步降价的想法,他觉得这个价格对于卡瑞克帆船已经非常实在了,两艘福船在远航上看起来并不能顶一艘卡瑞克大帆船。  如果是用船换船,他其实在船上是没赚钱的,连运费都没有。  但佩雷拉更希望陈沐用福船来换,两艘四百料福船刨去食水应该能装货上百吨,两艘船载满货物跑到马六甲赚的钱就差不多够买艘大黑船,再载满香料运回来,里里外外再买艘大黑船都不止。  可惜还要给陈千户交税。  陈沐可不管这些,他只想要船,何况他现在的心情根本不能去思考任何问题。  陈璘、陈沐、白元洁,他们三个人都不能想什么问题。  他们全歼曾一本近两千海盗,夺回十几条原属广州的广船福船、俘虏原属曾一本的十几条福船、小船以及船上的货物,缴获数不清的银钱、铳炮。  力挽狂澜的荣誉感充斥陈璘与白元洁的心,陈沐也因此深受鼓舞。  上代闽广海寇总首领吴平由俞大猷讨灭,这一次曾一本则成了他们三个的功勋。  “你要买这艘船?”  大黑船首,陈璘、陈沐、白元洁三人迎风而立,陈璘轻拍船舷道:“差不多六七百料,可造一艘这样的船,船料够建起一个把总需要的船舰,船速还慢,火砖的活靶子。”  似乎是感觉自己把这艘船贬低得一无是处,陈璘笑笑:“做买卖还是不错的,装货够多。”  陈璘知道陈、白、张三人实际控制的商队就在濠镜泊岸,不过这事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说出来反倒让人往别处想。  “陈兄觉得这船能放多少门炮?”陈沐看周围都是自己人,指指脚下,道:“这是条商船,但艏楼艉楼都有三层甲板,前后顶层钉三十门佛朗机不难,船腹还能摆至少八门大炮,可以比我在香山造的那种炮更大些,能真正打破福船的炮。”  陈璘不说话了,这场仗陈沐对快船谋杀炮的应用给他开了一扇天窗,他头脑中现在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需要时间去消化,何况他们本身所掌握的权力不同,即使他是守备,也不像陈沐拥有一座军器局、一处香山船厂,有对兵器、船只研发制造的权力。  “这船呀,说什么也得买回去。”陈沐咧嘴笑了,看了白元洁一眼,“回去咱把它拆了,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第八十五章检视  清晨广城靠近沿海的薄雾还未散去,城下已热火朝天。  海盗来犯对广城近郊财物造成重大损失,但官老爷们是不在乎这些的,只要没打进广州城,万事无虞。  贼人来了又走,平民百姓的生活还要过,新安诸地避难而来的百姓在城中街道露宿三日后,广城知府在城外开出粥棚,用以工代赈的手段让避难百姓加入对城门及城外商市的修造工作。  广城内种种乱象也别无办法,广州左卫在这场仗中没立出功勋,得不到官吏待见,连城内的行营驻地都被总督张翰金口一开让给顺德试千户邵廷达,以驻扎来自香山的伤兵,至于本来的广州左卫旗军则被派到城外山里挖大坑。  倭寇尸首又不是什么宝贝,城外夜战的功勋在天亮后就清查完毕,有老总督通宵亲视,谁都不敢稍有含糊……故顺德千户殷鉴不远,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  饶是如此,城里城外事且多且碎,不论百姓还是官吏,都因此忙得晕头转向。  何况还得提着心劲守备,王如龙、呼良朋直接被总督派到城外驻营,哨骑放出三十里才安心。  带兵行走一半的汤克宽正驰援广州府,路才走到一半就被总督传信退了回去,让他接着守备广东西面;惠州府的郭成倒是进了广州府,在总督衙门被张翰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打发他带兵回去。  唯独把镇守潮州的俞大猷召回来。  不是张翰待见总兵官俞大猷,是因为曾一本临走前在新安县城隍庙墙上写了首诗讥讽俞大猷。  还是因为以前在福建的事,以前曾一本招安过,就在火烧澄海之前,烧了澄海朝廷派俞大猷去对付曾一本,俞大猷故技重施,又把曾一本招降,结果被他骗了。  那次离开,曾一本抢走福建六十条大福船。  陈沐并不知道,这次他风头出大,被老总督当成枪来对广东都司几个总兵官吆五喝六,意在震慑这些成名已久的骄兵悍将——不好好带兵打仗,有人来打!  谁来打?香山千户陈沐打。  薄雾渐散,数骑探马直奔府城,城头警钟再度被敲响,霎时整座城池都动了起来,营兵于岸边设防如临大敌,广城四卫聚起千余旗军严阵以待,总督、知府登城督战。  他们没船了,最后的战船都被曾一本抢走,海上没有丁点防御力量,只能奢求陆上拒敌。  来自南海县策马奔入府城的骑手传警,他们在山上的哨兵看见远处江口有大批船队疾行,旗号混乱,看起来像倭寇再临。  可是硬生生耀武扬威几天的总督大惊失色,刚把两个总兵官赶回去,现在倭寇又来,“难道陈二郎,败了?”  城墙上老总督喃喃自语,干枯的手指死死扣着城垛,两眼发直地望向江面,让人取来衣甲,还在腰间挂上玉装具的战剑。  做好与城池共存亡的准备。  江风驱散薄雾,目力极尽处是极高的桅杆,庞大的帆面兜风,日积月累原本洁白船帆发出淡黄,红色巨大十字却更加显眼,庞大船体上林立水军,气势骇人。  在大黑船后,是数都数不清的福船、广船、乌尾船白艚船,以及小些的马船、粮船、快船在江山连成一片。直至大船在江心岛停下,人们才看出大黑船后用绳索拖着四五条破破烂烂的福船,有些船腹还带着不曾修补的巨大缺口,如果不是隔舱水密,早就沉底了。  不单单黑船,其他福船也有不少需要依靠互相拖拽才能行进,尤其是那些桅杆都被打断的战船。  顶盔掼甲的老总督面上带着疑惑,抬手指指江心岛,对左右问道:“那,是广东的船吧?”  邵廷达是走了大运,一有战事就被总督召到自己身边带兵护持着,这会听见总督发问,仔细看了几眼后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回总督,那艘大船好像是濠镜商人的,后面的船是我们的,也许,是我,是陈千户回来了!”  “嗨!”  总督没好气地眯起眼睛,抬手朝江心岛指了指,转过身又转回来,又朝江心岛指了指,扑哧一声笑了,摇摇头下令道:“把甲给老夫去了,传令城下守军,派人去看看是不是陈千户,是的话派人接应!”  “廷达,回去你和你哥说,通报,通报!沿途那么多江防,就不知道派人骑马通报一声?”  邵廷达能看出张翰无可奈何的模样不是生气,轻快地应了一声,招呼左右给老总督把衣甲去了,这才抱拳有些献媚地笑道:“总督,沐哥这是把船都夺回来了啊!”  张翰沉沉点头,既有战船被夺的不安,也有香山兵败身死的忧虑,诸多情绪汇到一处心情感慨,开口却只不轻不重地道:“船可真多。”  太多了。  陈千户远远地就看见广城江边严阵以待的营兵,让他哑然失笑,没派人传报的后果出来了,让广城大警。  他不是没有通报的意思,就算他不知道,陈璘与白元洁也是知道的,实在是没办法传报。  沿途都属新安县地界,新安县的官吏与大多百姓都逃到广城来,他找谁传报去?就连丢在屯门的尸首都没人帮着掩埋,要不是后来有躲进山里的百姓壮胆过来,他们现在还忙着挖坑埋尸呢。  可百姓没有马,他们行船比传信的百姓走得快。  陈沐的旗军也撑不住再一次急行军,只能直接行船进广州。  佛朗机人被他要求离开炮船下到江心岛上等候,旗军也大多在江心岛上休整,陈沐、陈璘、白元洁与几名将官则换乘快船直走广城岸边,下船就被营兵拿刀矛对着看好,然后才露出呼良朋魁梧的身段,喝止营兵操着一口闽话笑道:“陈千户回来了!”  不用他去通报,总督张翰等人在确认后已经在王如龙、邵廷达的护持下策马朝这奔来,等他们从营兵中走出来,总督也正收敛官袍快步走来。  “陈千户,你这是将船都夺回来了?”  陈沐抿嘴颔首,用吊着的手臂有些艰难地行礼,道:“回军门,卑职不辱使命。石百户!”  身后石岐拿出笔记先对几位广府高官行礼,这才捧笔记报道:“我等追击三日,先于新安海上与敌作战,后于屯门展开大战,战中陈千户驾船冲撞倭寇旗舰,以手铳击死贼首曾一本;陈守备、白千户与濠镜引商李旦等引军合围,全歼倭寇一千八百有余,新安县尸首一千二百多具,另有跳海淹死者数百。”  “夺回福船三十七条,其中十二条损坏;广船二十二条,作战中被击沉三条;另有小船不计,舰上财货分文未动,均已停靠江中。”  石岐说罢,陈沐再度向张翰行礼,向江心岛示手道:“请总督检视!”第八十六章指挥  “你说你想买那艘大黑船?”  广州府的总督衙门里,张翰才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重重扣下,脱口而出道:“买它做什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东西。”  打完仗的残船没什么好检视的,张翰查验数目船类之后就下令让人开到新会去修补,大小船上百条,愣是没看到一艘完好无损的,两艘蜈蚣船都被撞得不像样子。  大黑船在张翰眼中确实不大,也就才堪堪十丈出头,比以前他督管漕运时的四百料漕船大上十分之一,所以陈沐这个提议在张翰眼中就成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这种小事陈沐来专门找他两广总督,是徒惹不快。  想了想,眼前坐着到底是刚立下汗马功勋的亲信,张翰吹吹茶杯中的悬叶,轻抿后回味余香,耻笑道:“番人就喜欢贸易贸易,你这千户跟他们贸易还不算,还要拉着广州都司跟番夷做买卖。贸易是我大明对远来夷民的恩赐,他们要知晓感激——作价几何呀?”  陈沐在椅子上坐得端着,听张翰问价,心中一喜,道:“几近千两。”  “千两?”  张翰放下茶杯皱起眉头,抬起二指向陈沐点点,断言道:“香山船厂的事,你未用心去做。”  “如果你用心做,就不会受佛朗机人蒙蔽,区区一艘十丈船敢要你千两银,吃了熊心豹胆!一艘载米两千石的四百料漕船,用上好楠木料银不过一百五十两,若用松木、杉木,止七十五两。”  “先后拨于你香山所的两艘四百料福船,料银亦不过四十二两、七十四两,用两千五百个工,底船都不到二百两银。”  “哼!”张翰哼出一声,道:“那不过是条六百料番船,如何能作价千两?”  明船的造价陈沐是确实不知道,这会儿张翰一说,他也觉得千两银子确实很贵了——六七艘四百料福船的价钱,能不贵么!  “回军门,这倒未必是夷商诓骗卑职,商议后夷商自己提出以两艘四百料福船换一艘新大黑船,现在您教授卑职船舶造价,细细想来,兴许是番夷小国寡民,工价料钱皆贵的缘故。”  张翰听到两艘福船换一艘黑船,眉宇这才稍有舒展,陈千户执着于黑船让他觉得很摸不到头脑,就听陈沐接着说道:“实不相瞒,卑职想要番夷的黑船,并非是为了防备海面或装运货物,是想买回来在香山把它拆了。”  “番船能载炮,即使发熕在其上布放六七门亦无损船体,是想弄明白此时,让今后造船可有借鉴,诚如总督先前所言。”  张翰是个爱戴高帽的,陈沐脸上没半点奉承,十分认真地拱手道:“化番夷之术为我中华长技,我匠人一看便知构造,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要让船厂工匠见到,才好学习。”  “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但福船不能调拨给你,那些船修好后还要调付各地海防,番夷是不是需要绸缎?”  张翰不知怎么突然问起濠镜买卖绸缎,指着陈沐摇头笑道:“还是你开的坏头儿,今年走广的闽商在广东步履维艰,各地卫所设卡拦防,商贾都走不到你香山地界就被收押干净,财货在广州府库压了很多,你香山所的斩获首级赏赐银两就达两千七百两之巨。”  “要是你愿意,老夫做主用一千五百匹各色绸缎拨你,市价好像八钱银一匹,再拨香山旗军千两抚恤,如何?”  如何?  陈沐的头都大了,十六匹一捆的绸缎去年在濠镜的价格是近百枚克鲁扎多,那一千五百匹?  他满眼都是佛朗机的克鲁扎多金币,好像随总督一句话,他就一夜暴富了,这不是几千两银子的事,如此转手倒卖,是数千枚克鲁扎多,上万两白银的等价物。  换成战船,是几十艘四百料福船。  “卑职多谢军门!”  “噢,确实有利可图。”张翰不知道濠镜绸缎的价格,但看见陈沐这样的表情,老总督也笑了起来,道:“能把这事就定了,州府用绸缎赏赐香山所的战利,买船的事老夫不允,私通夷商的事老夫也不让你做。”  “也许会有濠镜引商到香山所高价收购绸缎,过些日子又献给香山船厂一艘番船,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张翰挑着眼睛望向门沿雕鱼飞罩,笑道:“到时你别忘了上手本,老夫派人用夷人喜好打个奖章。”  陈沐听得目瞪口呆,老爷子怎么把他想做的事都想好了?  “这……卑职多谢军门厚爱!”  张翰抿着花白胡须笑了,道:“你夺广海卫、防广州城、毙曾一本,皆属得力,这是你的三份战功;广西巡抚殷养实用你的法子破了韦银豹所据大城、军器局仿制轮机铳做好送往北京,这也都是你的奇功。”  “老夫把这些功勋一并报往兵部,俞志辅老了,汤、郭二将又不成用,你的功勋足够到都指挥使司或去五军府就任要职,不过老夫想来却不合适,你还年轻,也有志向,进那些地方多方掣肘反倒不美。”  “而广州府又是岭南大都会,守备之责极重,而这责,在你。”  张翰这话极重,目光转向陈沐道:“留在广东都司,做个指挥使,授三品将军衔,算委屈了你的功绩。耐着性子多待几年,也算历练,将来老夫若调任兵部,一定给你谋个好去处。”  有才能的将官是不会留在卫所的,哪怕是三品的指挥使。  但陈沐和别人恰恰相反,他就想留在卫所,整个香山所蒸蒸日上,这时候给他调走能气死。  尽管功绩摆在那,升职早有预料,但真等张翰亲口说出他为自己表功,陈沐的心还是狠狠地跳了一下。  “回总督,卑职就想留在广州府,那个……香山所,能不能在卑职治下?”  “哈哈哈!”  张翰爽朗大笑,并不回答他这个问题,抚掌后抬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难得起身相送道:“卑职,再这么叫几日吧,谭部堂与吴侍郎都是知兵的,有老夫上手本,用不了几日就该自称末将了!”  “往后的路还长,你要多注意身体,好好养伤,就算有武艺在身,也不能太过纵欲。”  张翰这话让陈沐摸不着头脑,哪儿跟哪儿,他这不曾婚配的大光棍儿,怎么就和纵欲扯上关系。  接着就听张翰站定总督府衙门前厅门口,对他道:“你很多家眷都在营里,让人带你去广州左卫。”  家眷?  陈沐好像知道了什么。第八十七章孤独  广州左卫,号小东营。  城中四卫所名为卫,实际兵力大约为千户所,号为达官兵,指挥使姓羽,部下有蒙古人、回鹘人、女真人,早年有些是北疆俘虏,后来融入进明朝,景泰年间从南京调到广州,分置四营由班军改为驻军。  他们头上戴着类似清朝的红帽子,时人说他们且勇且憨,作战勇敢从不抢功。  这座广州城四卫之一的城内营寨在陈军爷眼中没什么特别,甚至心里都没有半点踏进别人营寨的不好意思,因为他知道里面都是他的人,他升任顺德千户的表弟鸠占鹊巢,带着香山所的伤兵驻扎在这里。  所以仍旧穿着作战时被砍出斑驳痕迹锁甲,吊着左胳膊的陈军爷站在广州左卫门口时连罩甲都懒得穿。  什么叫宾至如归?  就是他站在广州左卫门口,守门的都是他香山所的旗军,人还没进去就听见营寨里大呼小叫:“千户回来了!”  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  “姑娘们,你们的恩人来了!”  陈沐带着家丁踏进广州左卫衙门厢房的那天,整个燕归舫的优伶莺燕站成两排向他行礼,“奴家谢过陈千户大恩!”  二十多个大姑娘脆生生地齐齐行礼谢他救命之恩,陈沐还真没受过这待遇,以至于片刻失神才反应过来。  用脚丫子想,陈爷也能想明白张翰让他注意身体是什么意思,颜清遥这小丫头肯定是带着整个燕归舫说是他的家眷进了城里,被安置在大东营。  这些长相标致身形娇美,还眉眼露媚的姑娘们,比他的鹅与炮加一起还多!  难怪张翰叮嘱他就算有武艺在身也不能纵欲过度,别说他,就那壮得跟熊一样的呼良朋也受不住这阵仗!  行,颜清遥行——陈爷没让她带着去燕归舫,小颜掌柜把燕归舫搬到陈爷眼前,真行。  “千户请稍坐,民女是画舫船主苏三。”  苏三娘带着矜持笑意引陈沐入座,眼前年过三旬的妇人并不符合陈沐对老鸨这个职业的刻板印象。  面洁无痣眉目柔美,虽不再年轻却保养极好,锦绣比甲下身段依然婀娜,神态言语也无丝毫轻佻,端茶给陈沐奉上后落落大方地对陈沐再度行礼,轻轻笑道:“奴家已差人去叫颜小姐,她带鼓腹楼伙计去惠民药局催州府医生送药,当是快回来了。”  说话间,就有打扮干净利落的小相公奉上食盒,里面装着精致点心,让陈沐瞠目结舌,“苏三,苏三姐,麻烦你给陈某讲讲,你们是怎么从画舫进广城的。”  按照这个时代称呼方式,对面前这位不像老鸨的老鸨应该是叫苏三娘,不过陈沐不太习惯。  而且他确实很好奇,画舫是会动的,她们又怎么会和颜清遥一起逃到广城里。  苏三娘对陈沐这个身上带伤的武官谦和有礼感而更加尊敬,低头带充满距离感的浅笑,道:“千户唤奴家三娘子就是,倭寇来时画舫正在南门外江上,一路向西逃,倭寇船快,七个海贼跳上画舫,两个姑娘和恩客横死,后来合力杀了三个海盗,剩下几人跳江逃走。”  “杀了海盗?”  陈沐抬头看看周围站着的乐工、淸倌儿,要说身段苗条曼妙、模样俊俏讨喜,个个儿都是。可要说杀死海盗?陈沐把目光转向刚才给自己端上点心岁数和八爷差不多的小相公——这小鬼难道还有杀人的胆子?  苏三娘很爱笑,多种多样的笑每种都透着疏离,“燕归舫的姑娘们自小习剑艺知兵法,不如舞乐出色,也比不上千户带兵平贼那么威武,有剑在,多少可得自保。”  “只是有两位姑娘裹坏了脚,既跑不快也腾挪不开,这才让倭寇得手。”苏三娘说着低头就有眼泪垂下,用帕巾轻点两下才接着道:“收拾衣物逃上岸,又来倭寇追上,烧毁画舫直追到西门外,如非识得颜掌柜正在城上,引官军放箭驱走贼人,姑娘们怕都要给倭寇抢去。”  “所以千户对奴家与姑娘们是确有救命之恩的,您的腰牌。”  陈沐到这个时代才知道原来娼妓是有区别的,至少娼没门槛,而妓的门槛很高,最优秀的妓,才学技艺乃至学识,甚至比部分官员还要强。  会做点心会买卖不难,知兵法懂五经也不难,在这个时代,难的是既要会做点心通贾事还要懂兵法知五经。  陈沐对衙门里的妓伶高看一眼,不是因为她们的地位光彩照人,是因为她们未必专精却极其广泛的涉猎。  “不足挂齿,早就想到会有这天,留个腰牌给迷糊蛋儿保命罢了。没有陈某的腰牌,城上官军一样会给三娘子开门,一样会驱贼,他们职份所在。”  陈沐没打算说出他对妓伶所需职业技能的感慨,神色如常地摆手后才笑道:“小颜掌柜还登城,她还想教官军如何打仗?”  “千户说笑了,颜小姐是上城劝官军再开城门,把城外乞儿放进来。”苏三娘这次没有笑,很认真地看着陈沐点头道:“颜小姐是良善之人,应有好报……不过乞儿进来后颜小姐又骂了他们一顿,奴家也不知这是为何。”  陈沐没绷住,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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