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看眼通讯备注,确认无误后,郝席恨铁不成钢地骂,“知道就完了?他什么时候走,赶紧把人给轰走。”他瞅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护工,默默走到一边,“我真想进去给他两巴掌,不,给你两巴掌。” “费那么大劲才给人追回来,现在要拱手——诶诶诶,你干嘛。” 楚子攸直接把手机给抽走,“这样吧,咱四个陪心理医生和小助理玩几天,你先把人哄好,至少转院了再说,到了你的地盘病房进什么人不是你说了算?别听那几个傻逼瞎说,没有那么亲密,人家就是搭把手而已,但的确不能放任。” 房门又开了,出来一个抖擞着干脆面吃的许明赫,另一位是手举香蕉的徐舟野,两兄弟刚出来便听这一耳朵。 许明赫:“吗的,他就不能当面说人?!” 徐舟野:“上,弄他。” 楚子攸给两人挥开,“我们等你回来不?我看他精神不好,也不怎么讲话,可能跟我们不熟?但也不怎么给郝席讲话。” 电话那头,沈时序说:“在楼下了。” 上来五个在走廊碰了面,郝席反正嘴碎的跟正常状态的陈嘉之有得一拼,从下午在水果店买了什么品种的草莓和果篮一直讲到病房里的Arivn如何如何。 沈时序问:“你们给他乱吃东西了?” “怎么可能,我们也没那么脑——我们也没傻到那个程度去,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先去问的护士。” “知道了。”沈时序说,“最迟明天转院,到时候再联系你们,先回吧。” “行,我们去道个别。”楚子攸个众人使了个眼色,四个进去把Arivn和周维给拉出来,勾肩搭背地下楼。 郝席挤眉弄眼:“Arivn医生,虽然现在有点早才四点多,不过我很提前带你去见识一下九眼桥。” 有点不适应搭肩,Arivn挣脱了下,反而被扣地更紧,许明赫对他拍拍胸脯,“是的没看错,九眼桥酒神在此!” 徐舟野一手勾着车钥匙,一手揽住周维的肩,“弟弟不怕,我们只是去玩玩。” 郝席喊住走在最前、正在给小男朋友报备行踪的楚子攸,“等下我坐你车啊,我今天没开。” 几人很快就出去了,于是刚才还很热闹的病房安静下来。 医用隔断帘应该是抽血时拉下来过,沈时序站在病床边重新将它打结,然后坐下来,轻轻捏着陈嘉之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今天吃了什么?” 营养师每日菜单都会发到他手机上,更何况今天才是第一天。 虽揣着答案问问题,可答案还是不尽人意的沉默。 他拉高陈嘉之的病服衣袖,看看针眼处有没有淤血。 没有,看来摁压的人很会。 思及此,难免有些吃味。 他又问无不无聊,如果陈嘉之说无聊,他打算把家里的PS5给搬进套间。 絮絮叨叨说了会儿,沈时序故作轻松地说:“笑一下,宝宝。” “营养师送的饭难不难吃?” “今天有没有哪里痛?” “现在想干什么,有想做的事吗,还是有要想的东西吗?” “明天我把家宝带来陪你好不好?” “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麓山看大侠,你想见他吗?” 他又一个人说了许多,陈嘉之不回答问题,他就自顾自说国樾门口那株花长得很快,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开花了,还问想不想出去走走。 说到口干舌燥,但陈嘉之始终没有给任何回应。 这样下去不行,不开口说话很难配合治疗,一旦转院到时候会更棘手,Arivn不可能一直留下来。 默了半晌,他伸手抚上陈嘉之的脸颊,看着他眼睛,“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手被无情拿开,陈嘉之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转院。” “什么?!” 简直难以置信,沈时序惊喜地握着他的肩,又怕太用力而松开,一副近在咫尺却不敢触碰的怯止,“你再说一次,要什么?” 慢慢移动视线,陈嘉之稳定地说:“我要转院。” 高兴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沈时序抱住他,看不到脸也能感觉他身体的抖动程度和喉头不停地吞咽,“好,还想要什么。” 陈嘉之推开他,面孔没有半分表情,把枕头下的手机拿出来。 “没电了。” 简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接过手机的沈时序准备去找充电器,忽地想到什么转过身来,更加更加小心地问,“你是不是在等我给你发消息?” 国内没朋友,能联系的人都在病房,那么是不是有这么一种可能? 只见陈嘉之缓缓摇头,虽动作令人失望,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具有重量! 他说,“你给小姨回电话,她在担心我。” 估计是打电话来不敢接,也不敢开视频,沈时序一下子就想通了原因,马上去套间里拿出充电器,就在病床前插上,边充电边给手机开机。 “我能用密码解锁打开看看吗?” 陈嘉之点了下头。 从机场昏迷到住院,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陈萌没联系上很着急,在微信上发了很多消息,每天都有,但陈嘉之都没有回复,沈时序一一念给他听。 说完最后一句,陈嘉之轻声说,“你打给她。” “我吗?我能打吗?” 眼神微微疑惑,陈嘉之问:“你刚刚不是答应了吗?” “为什么不让Arivn打,他跟小姨不认识吗? “为什么让他打?” “周维呢?” “他不会撒谎。” 最后这个问题至关重要,沈时序自虐般问:“因为信任我,所以才让我打吗?” 陈嘉之冷冰冰看他两秒:“还给我。” 欣喜若狂也不能形容了,沈时序按上他手背,“那我要叫她小姨。” “你一直都是这样叫的。”停顿了下,陈嘉之说,“不要告诉她。” 身体成这个样子还不能说,倘若以前早开训了,但现在的沈时序不敢拂陈嘉之丁点意,嘴上答应心底暗暗思忖。 世上唯剩的亲人一定要知道,不过要找合适的时机,至少等陈嘉之身体稳定下来。 他拨通电话,同时按下免提。 陈萌几乎是立刻就接了,“嘉宝啊你到底在干嘛怎么现在才接电话,你急死我了都!” 轻轻咳了下,沈时序喊了句:“小姨。” “我是沈时序。” “呀!是你呀孩子,第一次听到你声音!”没多寒暄两句,陈萌问,“嘉宝呢,他这几天怎么不接电话,现在在你旁边吗。” 抬眼,沈时序瞧见陈嘉之默默摇头,他说,“小姨,他在休息。” “休息?国内现在不是下午四点多吗,怎么这个时候在休息。”陈萌一下子焦急起来,“是不是生病了,你让他听电话。” “没没、有。” 这下,饶是沈时序也不知道该怎么骗了,硬着头皮说,“小姨,他就是在休息。” 电话足足静了几秒,陈萌一阵轻笑,挺意味深长的语调,“你们年轻人啊,要注意身体啊。” 这话一落,病房温度似乎迅速攀升! 眼瞅着陈嘉之已经默默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沈时序赶紧给人按住,对着电话厚颜无耻道:“我知道,谢谢小姨关心。” “他听话吗,很听话吧,没有给你添乱吧。” “没有没有。” “那倒也是,他就是那样,高兴的时候人来疯,不高兴哄一下就好了。”陈萌故意说,“要是他发脾气了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来训他。” “。。。。。。没有。”对长辈这样回答真的很羞耻,但沈时序豁出去了,咬牙道,“他很乖。” 电话里陈萌又嘻嘻哈哈笑了好一会儿,“行了行了,感觉你脸都红了,你们俩好好的,过段时间巡演就到国内了,到时候我回来看你们。” “好的,再见小姨。” 挂断电话后,陈嘉之还想走,沈时序把手机胡乱扔床头柜上,避开手背留置针,不要脸地问,“Lucas,你看我。” “我脸红了吗?” “让开。”陈嘉之推他,推不动就皱眉,不耐烦地说,“让开啊。” 怕真给人弄生气,沈时序揉他脑袋,起身给司机打电话,又赶紧让助理过来办出院手续,市院的特护病房早就准备好了,就连洗簌用品和衣物都整整齐齐放着了。 收拾东西期间,陈嘉之一直坐在沙发上发愣,沈时序托着他屁股给抱到套间,像打扮小孩儿似的给他换衣服,连换衣服的时候都还在笑。 也没什么东西可带,几本书几件衣服,加起来都还没有那一大袋子药重。 弄好这一切,沈时序牵着他下楼,到秃头李诊室。 陈嘉之主动说,“谢谢你李医生。” 沈时序夫唱夫随,“谢谢李老师。” 司机早早在爱佑大门等着,开的是一辆堪比保姆车胜似商务车的七座的维森莫尔。 市院住院部从门诊大厅进去最近,大厅人很多,但陈嘉之没有看人,盯着那面巨大的围棋墙看。 沈时序也跟着看了会儿,然后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在门诊大楼和住院大楼的沿途中,一路收获了很多注目礼。 不少医护人员都把目光落在他们十指错落相扣的手上,陈嘉之想收回,但沈时序反而握得更紧。 路过门诊的电梯时,沈时序说,“我在21楼,第二诊室。” 说罢他神色暗淡下来,小声叹了句。 前不久,还在床上滚做一团的打闹,那时候陈嘉之看起来那么健康,天天闹腾天天都能惹人生气。 才过去短短半个月,变成了这个样子。 都走出一段路,在两栋楼相接的小道上,沈时序忽然侧脸说,“你相信我吗?” 陈嘉之没有说话。 沈时序便说,“没关系,90岁的时候你自然会相信我。” 特护病房在31楼,助理和司机早早把东西拿了上来,从头到尾没见到人,但东西到得比人快。 正逢饭点和下班时间,营养餐也摆在房间里面了。 市院特护病房比爱佑的还要大,不仅有套间休息,还有书房,甚至还有储物间,里面放着一台冰箱和微波炉。 刚刚坐下,听到风声的穆清来了,穿着白大褂插着两侧大兜,领口还分别别着一红一蓝两只中性笔,他笑眯眯地推门进来,“等你们好久了。” 正在给陈嘉之倒水的沈时序,发现他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盯着穆清身上看,凑过去不要脸地说,“我也有,明天穿给你看。” “啧。。。。。。我还没聋啊喂!”简直没眼看,穆清骂骂咧咧,“大哥,你好歹收敛一点?这几天我跟女朋友正闹分手呢!” 沈时序闲庭若步地走到穆清身边,抬手整理了他白大褂的领口,“怪不得要分手,整天穿大白褂到处招蜂引蝶?风行办又没强制要求穿这个,你干嘛穿?” “你特么!”穆清摔门而出,回头又瞧见沈时序跟了出来,停在原地,“你干嘛!” 落日熔金,走廊上一片昏黄,拉着好长好长的影子,尽头窗户那块儿几乎都成了金色炉子。 沈时序靠着墙呼了口气,丝毫没有在病房那副轻松的样子,心事重重地说,“明天会诊了。” “听老师说你打算放化疗一起做,不是,他身体扛得住吗,还有质子治疗中心。”说起这个,穆清诧异地问,“咱们市不是9月1号才建好使用吗,你用这个得去上海或者武汉啊,现在办入院干什么?” 沈时序言简意赅:“四月底就能投入使用。” “卧槽,龟龟,你是真牛逼啊,我真的!!”穆清直接震惊了,“先替广大患者谢谢你啊,你这可真是造福群众了。”他不停地卧槽卧槽,“这就是权力和金钱的快感吗!!诶我说,要是陈嘉之需要歼20,你是不是也搞得到啊??” 沈时序苦笑一下:“理论上,这个比质子中心还要简单一些。” “牛逼,啥都别说了,单走一个6。” 欢快的气氛还没过去,沈时序就垂了眼,低声说:“就算用上质子刀,我也不敢保证。” “冷静!你最擅长的就是冷静!”劝完,穆清也满面愁容,“病情不是还没到那一步么?” 病情确实还没到那一步,但往后的每一步。 都可精准预见。 透过病房门口小小的玻璃窗,沈时序看见陈嘉之独自坐在沙发上,浑身都披着夕阳,他平静地望着,笃定地说:“我要他九十岁的时候,还能见到这样的夕阳。”第41章 市院,早上八点。 营养餐准时送到,现在不用爱佑市院来回跑,省去往返时间,再加上坐诊少,手术时间就很弹性。 现在终于能好好坐下来陪陈嘉之吃早饭。 早餐依旧是流食,熬得稀烂的粥,还有许多宜消化的水果,草莓居多。 套间外面是阳台,临墙摆着小圆桌,楼层比国樾还要高,视野望出去很远,最近天气一直都很好,从这个角度望出去,能看见蜀山之王“贡嘎山”的山尖。 白皑皑的雪片盖在坚硬深黑的山脊上,云层缭绕下,C市钢铁森林依次排开。 沈时序先吃完早饭就看陈嘉之吃。 “待会儿我要去开个会,你乖乖等我回来,护工就在外面,有事要叫他,今天不用输液。”沈时序看着陈嘉之遍布淤青的手背,在桌子底下握住他另一只手,捏着手指慢慢说,“这两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们出去走走。” 会诊敲定方案,就要继续化疗了,到时候想走都走不。 从前在爱佑陈嘉之基本待在病房,主要是出去怕人认出来,具体活动地方只有16楼,高级病房没有那么多生离死别,所以很多东西他还没有见到。 沈时序想得很细致,考虑得也很周到,要出去走走也不在市院走,在医院生离死别看多了,徒增伤心。 “昨天不都跟我说话了吗,今天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半晌,放下勺子,陈嘉之看他,沈时序倏地一笑,“答应了怎么也不说好,就等我一个人说?” 他问,“想出去玩吗?” 陈嘉之摇摇头。 “想见大侠吗?”沈时序引导着,“想见家宝吗?” 大概是想的,不然怎么会没说话? “大侠在麓山,过几天让珍姐拍视频和照片发过来,给你看看好不好?”隔着圆桌和餐盘,沈时序往前倾,两人鼻尖亲昵地抵在一起,“我偷偷把家宝抱来陪你玩好不好。” 鼻尖一触即分,陈嘉之偏了头,沈时序这才看见他鬓角的细汗。 他唰地站起来,也顾不得陈嘉之厌不厌恶触碰,把他抱上旁边的床,手指轻轻按压着胃部辗转,“这里疼是不是?” 给了说疼的出口,陈嘉之才蜷缩起来,脸上展露出一点痛苦的神色。 癌痛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且是无可避免的问题。 “疼多久了,怎么不告诉我。”沈时序语气有点急,立马拿出床头里的纸笔,在手腕颤抖中划了条歪曲的线。 癌痛评估通常有两种方法。 一是常规评估原则:大体是询问病人,肉眼可见陈嘉之已经紧紧咬着唇不说话了。 二是量化评估原则:就是沈时序现在正在进行的。 一条歪曲的线条上划出10道短竖线,分别标注0-10,0代表无痛,10代表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