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沈,把这个病人收了呗。” 当时自己怎么说的?如果不那么高傲,不那么冷漠。 “床位紧张,再说,我尊重病人个人意愿。” 以及后来的群消息,秃头李说这位粘液腺癌患者第一天副作用如何,就连穆清都开完笑似的给过提醒,如果当时自己多问一句,或者查证一次。。。。。。 思及此,沈时序整个人摇摇欲坠。 上天暗中馈赠,倘若未明白,便会降临惩罚,幡然醒悟后,让人细细品味悔恨,从而痛苦终身。 - 陈嘉之现在的行踪根本用不着查,热搜让一切都无处遁形,社交平台甚至一路直播救护车的动向,这让还没来得及上高速的郝席他们最先赶到爱佑。 兄弟们挺忙的,撤热搜、找陈嘉之在哪个抢救室、还异想天开想要他的病例。 最后得知已无生命危险的他早就被送病房。 娘的!爱佑16楼整层楼都是特护,入口处还立着保安,住这层楼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硬闯那会儿甚至看到了穿着病服的明星。 几人还没那么疯,不可能每个病房打开去找,但要是等沈时序来了说不定了。 所以,他们四个齐齐上阵护士站。 徐舟野扒着柜台,一米八五的大小伙子撒娇卖萌,恶心死人。 “好姐姐,你相信我们,我们真的是他朋友,可以告诉我他在哪个病房吗?” 刚给公子哥群里的人道过谢,郝席拿出以前上学和陈嘉之拍的照片,“你看,我和他是同学,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没有喝酒的许明赫稍微靠谱,挤过去,“我知道你们医院!你们医院我公司投资了!我现在就让经理给你们院长打电话!” 另外三个擎等着他打电话,默了会儿,许明赫握着手机,沉默地盯着联系列表那一长溜的张经理王经理刘经理李经理,纳闷道:“吗的,哪个经理来着?” 真是烦死这三个傻逼,楚子攸给人统统拉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这样的,我们朋友他孤身在国内,现在病房里有没有人照顾他,身体情况怎么样,我们只想知道这些。” 护士姐姐们狐疑地看着他们,“陈先生有护士在照顾。” “唉,沈时序你知道吗,是他。。。。。。啧。。。。。。是他男朋友,对没错就是市院消化科的沈时序,他现在在赶过来的路上,你就算不告诉我们,他也应有知情权吧,所以等他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走廊尽头,沈时序已经来了。 “在哪间病房?”跑得太快气息不稳,他看向显然不知道的众人,又看向护士,几名护士虽然认识他,但是像爱佑这种私人医院,有严格的病人隐私保护条款,“抱歉,我们不能提供任何——” 没等说完沈时序转身就走,就近拉开其中一扇病房门,看样子是打算一间间找过去。 里头人一脸懵逼:“神经病啊!” 下一间:“你谁啊!” 保安和护士齐齐上来拉,然后被四兄弟挡住去路,“你们冷静一点,找到了他就会消停的。” 众人:“。。。。。。。。。。。。。。” 正待这时,刚取完报告的周维和刚办完住院手续的Arivn上来了。 当时机场情况太紧急,但Carl和Pansy在瑞士还有病人等着,当然Arivn就留下了。 如果没看错,机场昏迷的陈嘉之就躺在这个外国佬怀里,大概率是兄弟的情敌,旁边眼睛红红的小伙子一看就好拿捏。 楚子攸眯起眼睛看了两秒,大叫一声:“时序!” 他们动静太大,走廊已经有很多人出来看,沈时序扭回头,定定看了Arivn两秒,走过去。 周维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提着爱佑的塑料袋,里面是刚刚取到的报告单。 沈时序站在他面前:“给我。” 报告单上面有完整的病床号。 楚子攸和徐舟野盯着Arivn看了两秒,走过去浓浓的美式腔,“Excuseme,please?”人Arivn还没让开呢,马上就被推开了,接着,他们威胁似的揽住周维肩膀,然后朝沈时序使眼色,大有‘你快点的,想拿什么拿什么。’ 哪晓得周维大力摆脱他们束缚,抹了把眼泪,主动掏出公文包里厚厚的病历本和报告单一起递过去,哭泣着说,“沈医生你快点看吧,快点救救哥。” 闻讯赶上来的秃头李从电梯口跑了过来,远远大喝道,“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 “这里是医院!沈时序你简直胡闹!”渐渐跑近后,“胡闹!” “那是病人隐私!!你身为医生!!周平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郝席和许明赫拦住秃头李,许明赫笑着说,“叔,我替他给您道歉。”郝席捂住秃头李的嘴,“叔叔你年纪大了先别折腾嗷。” 闹得动静太大,各个病房也有人出来瞧热闹。 护士站台几乎都被他们围满了,远远望去这群人各干个的。 楚子攸徐舟野周维站在一起,郝席和许明赫拉着秃头李,还有静静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讲话的Arivn。 好像这群人里,就其中那个正在快速翻看册子的人最为冷静。 哗哗翻页声没有丝毫停顿,在这一刻,所有谜底和隐瞒都被揭开。 一条清晰可辨的时间线宛若实质画面,展开的每一幕都滴淌着血淋淋的真相。 爱佑开交流会那天早上,确诊胃癌。 “我们可不可以谈谈,我是要找你谈的。” “没必要吧?” 寒冷清晨的六点半国樾,第一化疗阶段第一天。 “你每次都愿意载我吗?” “别自我发散,你以为你有多难忘?” 元旦跨年夜,第一阶段化疗第三天。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还可以回到从前的从前,重新开始吗。” “11年了,没谁还在原地等着。” 消失整整七天,回来手背布满针眼,撒谎说感冒。 六个冷馄饨半小时吃不完,刷牙满嘴的粉泡沫、搪塞体检、要走不肯定解释原因、止不住血的小脚趾伤口、口腔溃疡说是烫伤、种花的生命心得、嗜睡的精神状态、跑两步就喊累、日渐消瘦的身体。 从用药类型和所有报告单来看,元旦之后的26号就应该及时接受二次化疗,硬生生推到29号,是为了去露营。。。。。。 行李是自己收拾的,带了什么没带什么最清楚,不能停药停了药,好多次吃完饭就鬼鬼祟祟躲进卧室,每次出来嘴唇都有水珠。 想必是在偷偷吃药,没拿水杯进去,房间里唯一水源是浴室水龙头,所以只要自己在,每次都是用自来水在服药? 这一切的一切,上天早就给了无数提醒。 消失11天,没有查到开房记录是因为在爱佑接受第二次化疗,结束后拖着尚未恢复的身体被心理医生扶着回酒店房间。 “你不如死了,你怎么这么贱?” “滚吧。” 死死抓住衣摆的手,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哭到接不上气,“我告诉你,都告诉你。” 自己干了什么? 从姥姥去世到归国,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至今,肿瘤从起初的胃内壁转移到食道。 有无数次发现的机会,有无数次及时挽回的时间, 自认为抓不住人的,一直用各种善意的谎言,甚至不顾惜身体而付出代价,留下来自己身边。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一页页报告单,一张张病理图,逾重千斤地坠在掌中,铺天盖地的痛悔如潮水,漫过整个走廊。 压死骆驼的稻草怎么加才算残忍。 一页页翻,一张张看,一根根加,才最为残忍! 整个走廊一片死寂。 捏在手中的病例重重落地,有手机在响,然而有人却像没听到那般,僵硬地往19号病房走。 楚子攸过去从沈时序外套里拿出他的手机,跟他说话。 只见沈时序推开人群,直到Arivn拉住他手臂,他的眼珠才动了动。 Arivn轻飘飘地说出那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想必你已经知道X先生是谁了吧?” 迟缓地、麻木地,沈时序拂去手臂上的手,再次朝19号病房走去。 众人看不懂沈时序这是怎么了,目光追着他的背影,郝席松开秃头李的嘴:“叔,陈嘉之是不是情况不太好?” 呸呸两声,秃头李瞪眼说,“凭什么告诉你们,这是病人隐私!” 徐舟野和许明赫捡起地上的病例拍照,打电话问自家医生还不行吗? 沈时序的手机还在响,是沈伯堃打来的电话,楚子攸接通简短解释了几句,同他们一起瞎看起病例来。 晦涩的专业术语实在难以看懂,正巧手机又响,楚子攸看看来电人,接通,“穆医生,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一趟爱佑,我们有点事想向你咨询。” 他们正各忙各的,忽地,走廊那边传来一记异常响亮的耳光。 众人纷纷惊愕地望过去,各个病房看热闹也还杵在门口。 整个走廊上,唯一走动的人是沈时序,只是他背影佝偻、肩线垮塌,以及,垂在裤腿的指尖还在颤抖。 “卧槽!”郝席许明赫徐舟野齐齐发出一声无法控制的国粹。 这一幕的冲击实在不亚于彗星撞地球,几人蠢蠢欲动准备过去劝,被默默摇头的楚子攸制止,“他肯定做错事了。” 但这时,Arivn动了,也朝19号病房走去,楚子攸大喊一声:“拦住他,不能让他进去!” 下午三点日头最烈,病房里明艳艳一片,洗手间门关着,套间门也关着,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监护仪器滴滴。 走过不到一米的转角,视野豁然开朗。 天花板上有一圈半弧形轨道,上面坠着拧成大结的医用隔断帘。 大结下的病床上,躺着一个起伏并不明显的轮廓。 输液架上挂着三袋鼓胀的液袋,一条弯曲透明的输液管蜿蜒而下,落在搭在被子外的白皙手背上。 朝病床走的每一步,每一步都是一记重锤,砸得心粉碎。 当沈时序的手落在陈嘉之头上时,陈嘉之轻轻瑟缩了下,足足好几秒,在俯身关节爆出清脆响动中,沈时序抱住他,用手指拨开他的头发,看到脑袋左半边头皮,有大片乌紫。 那是撞在床头柜造成的,自己亲手造成的。 痛不欲生里,沈时序将自己整张脸埋在陈嘉之颈窝,没能说出一个字浑身便剧烈颤抖起来。 同时,颈窝肌肤迅速晕开大片潮湿。 明明抱的严丝合缝,动作却轻如羽毛。 “我错了。。。。。。”闷在颈窝的声线破碎不已,“宝宝。。。。。。我错了。。。。。。” 昔日那些快乐时光,有人说,“失而复得和虚惊一场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词语,你不会明白的。” 现在方才体会。 “对不起。。。。。。” 说出来的都几乎是气音,热泪把胸口病服打湿,沈时序用手去擦,捧住陈嘉之的脸,发现他耳后有干涸的血迹,拿湿巾给他擦,手腕不稳地说,“不要原谅我。。。。。。” “不要爱我,不要恨我。。。。。。” “你不要原谅——”擦完,他再也说不下去,把脸埋在陈嘉之腹部崩溃,手不敢太用力却紧紧抓着他的病服下摆。 就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陈嘉之推开他,淡漠地垂眼看他,“走开。” 浑身一顿,瞳孔缩如针尖,沈时序:“你——” 陈嘉之重复了遍:“走开。” 与此同时,Arivn挣扎着闯了进来,进来一把拉住沈时序,“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秃头李扒拉开门口的兄弟团,阔步挤进病房,“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要不要病人休息!” “你,你是他什么人。”他指着Arivn,“不是家属没有得到病人首肯就给我出去!”指头一转,又指向沈时序,“还有你,胡闹!简直胡闹!食道出血点刚刚止住,你难道不清楚他需要静养吗!是不是硬要把人折磨死你们才甘心!” Arivn一动未动,主要是听不懂。 揩尽脸上湿意,又给陈嘉之掖了掖被子,沈时序起身说,“他马上转到市院。” “转什么转,人家同意不!” 病房三个医生,两个同专业消化内科,一个心理科,竟在这一刻,都慌了头为病人去留起了争执。 Arivn说要带陈嘉之回瑞士治疗。 沈时序说就在市院那里也不准去。 秃头李一声怒喝:“反了天了你们!” 门外,兄弟团们赶紧把门给关上,对凑热闹的旁人冷脸说,“再打探病人隐私,我们要给律师团打电话了!” 正律师函警告来着,穆清到了,挥散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兄弟们揽住还在哭个不停的周维的肩,几人来到楼梯间。 “穆医生,你看看吧。”郝席把厚厚的病例递过去。 “我看到热搜了,打电话没接估计出事了。”喘了几声,穆清接过病例翻开一页,“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病房我们都还没进去。” “行,我先看看。”他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下,翻开第一页凝神看了会儿,“有没有灯,打一下。” 楼梯光线不大好,看不清病理图。 五个手机的手电筒齐齐亮起。 病例越往后翻,穆清脸色愈发难看,他翻页的动作很快,再接过周维递过来的新出的报告单快速看了眼,阖上双双还回去,抬眼问,“沈时序看到了没。” 郝席急急说,“看到了。” “他什么反应?” 五人对视一眼,沉默一瞬,楚子攸说,“给了自己一耳光。” 穆清咧起嘴,轻轻“嘶”了声,又点点头:“能理解。” “不是,到底什么情况啊。”酒蒙子许明赫进医院次数最多,最反感医生这副宠辱不惊的态度,“是好是坏给句话啊!!” 穆清先是摸了摸包,扫过众人一圈,“谁有烟给支抽抽。” 几秒后,楼梯间逐一响起各式打火机的咔哒声,烟雾顿时缭绕。 “陈嘉之的病情,不好。”穆清深深吐出一口烟雾,沉沉说,“准确来说非常不好,已经转移了。” 周维蓦地一声哭出来,兄弟团们也是心口一凉。 “petCT显示肿瘤SUV值很高,而且最新的报告单已经能看到食道附近有许多微小病灶。” “算了,太专业你们也听不懂,反正转移了,身体药物浓度不够。” 徐舟野:“穆医生,麻烦您用更日常的说法表达。” “。。。。。。” “从报告单来看,截至目前陈嘉之一共接受了两次化疗,化疗就是用化合物的毒性杀死肿瘤细胞,体内药物浓度得达到一定程度,才能杀死癌细胞,但是这种高浓度副作用非常明显,他现在肝肾功能就不好,血小板更是非常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