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实在不是个谈事情的地方,但现在谁都不愿意离开。 外间,叶姿和陈萌坐在沙发上,正互相说着什么。 沈时序过去,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陈萌和叶姿就都不说话了,静静望着他。 陈萌端详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是不是还有事没有告诉我?” 这一家人都聪明可怕,沈时序艰涩点了头,上半身往前倾坐了些,交叉着十指说,“小姨,关于他的病情,其实不是骨裂脑震荡这么简单。” 。。。。。。 他有条不紊地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期间,隐去陈嘉之不让告诉的事,把全部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陈萌屡次想要进去,又支撑不住地滑坐在沙发上。 半小时后。 “小姨,这件事从一开始我不应该瞒着你,都是我错的。”沈时序艰难地说,“你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我,是我不懂事。” 叶姿当然也气,毫不客气,“要不是机场那件事,你还打算瞒我们!” 陈萌哭得说不出话来,很久很久后,才哽咽道:“他那个脾气我还不了解吗。” “是我不够关心他。。。。。。早知道就跟他一起回国。。。。。。” 说到此,她痛苦的捂住脸,“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那些年药吃得太多了。。。。。。是我们害了他。。。。。。” 叶姿也流泪,说不出话来。 “小姨。”沈时序清了下嗓,郑重道,“当年那件事。。。。。。” 陈萌回过神来,“你。。。。。。” “是的。”沈时序殷切恳求道,“您能告诉我吗。” 听到这里,叶姿紧张起来。 “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再问了。”陈萌缓缓摇头,“我尊重嘉宝的决定,这也是我和我母亲的意思。” 说完,她欲言又止补充道,“时序,你是个好孩子,刚刚是我气急了才责怪你。” “看看嘉宝,再看看病房里的陈设,你把他照顾得很好。”她又转向叶姿,“小叶姐姐我也知道,你们对他都很好,有些事情无法论对错,不必再提。” 沈时序没有说话,沉默了会儿,“小姨,视听资料你有吗,这个对我来说很重要。” 叶姿问:“什么视听资料?” “这关乎以后我母亲如何与他相处,我知道提这个要求很过分。”没有回答叶姿的问题,沈时序虔诚地望着陈萌,“爱一个人是要爱他的全部,了解他的全部,他的闪光点,他的缺点。” “我们现在是一家人,我们需要共同分担。”他说,“小姨,这些年你也很累很辛苦,现在大家都在,会从各方面想办法。” “他的心结需要解开,我不想再让他受一点委屈,或者默默自我妥协自我消化,我希望以后他能勇敢面对一切。” “其实从心底来说,我并不敢保证我勇气去了解这些。” “但小姨你知道么,他有时候会发呆,看到某个电影情节,看到某个路人的穿着,会突然很伤心。” “现在他只是看着别人,但我怕他往后几十年站在我母亲面前,我们都不懂他为什么难过,为什么伤心。” “更不想他会刻意讨好我母亲,那样到最后,他会很累。” “我希望他能明白,母爱是他不用努力,无需任何表现,就能无条件拥有的东西。” “如果有些事情要背负,应该让我来。” 话音落,房间静悄悄的。 但情真意切的话足够证明一切。 “当年为了证据对比,所以留存下来了,如果不是。。。。。。明天我去银行保险柜把硬盘取出来。”陈萌缓缓解释说,“你一定不能告诉他,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如果你让他知道了。。。。。。” 当时开庭,为了给法官提供证据。 提供了陈嘉之5岁以前的生活视频碎片,大多是Harvey拍摄的,那时候陈嘉之很快乐。 后来就是陈霓与Harvey感情破裂,陈霓开始发疯,保姆偷偷拍摄的虐待证据。 叶姿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又问了一遍。 实在无法解释,沈时序抵着额头,没有说话。 倒是陈萌擦干眼泪,主动说起往事。 “我姐姐她。。。。。是个疯子。。。。。。” “那时候,她还不是随行翻译官,一次会议室上与姐夫偶然结识,两人很快就确定关系谈恋爱。” “后来他们结婚,有了嘉宝。” “他们在瑞士生活,哺乳期包括后几年,他们是幸福的,那时候嘉宝也是正常的。” “随着嘉宝渐渐长大,我姐姐她想重新工作。” “但是姐夫的身份和工作。。。。。。我姐姐她回到工作岗位发现,无论无何都升不上去。” 国家某些政策,高度敏感的职位是不允许与外籍结婚的。 说到这里,陈萌泣不成声,“那时候她萌生了离婚的念头,一开始他们只是吵架,接着就分居两国,感情自然淡了,但姐夫他不愿意离婚,如果实在要离,他要嘉宝在他身边。” “从那时候开始,姐姐心理应该就扭曲了,她想离婚也想要嘉宝,但嘉宝太小了。” “生在瑞士长在瑞士,不会说中文,要是想让法官判给她,必须要让法官看到嘉宝有适应中国生活的能力,所以。。。。。” 她捂住嘴,哽咽着,“嘉宝才5岁,我姐姐只要有时间就压着他学习中文,说错话做错事就是扇巴掌,打骂都是轻的,他还把嘉宝关在地下室,关过十几天,让他求饶让他听话。” “并且警告嘉宝说不准告诉爸爸,要不然也会这样对他,频繁换保姆就是不让别人发现。” “那个时候我们在国内不清楚,姐夫也不知道这件事,这样持续了4年,她和姐夫也分居了四年,直到姐夫发现嘉宝精神状态不对劲,再加上碰上一个有良心的保姆,这才真相大白。” “姐夫再也无法忍受,在瑞士提出离婚,保姆拍摄的那些证据足够让我姐姐入狱。” “我母亲知道后很气愤,甚至还出庭当过证人,她说我姐姐应该得到惩罚,骂她是个畜生。” 听到这里,叶姿已经完全明白了,震惊到失语。 “那时候她的。。。。。给她办了假释,我姐姐出来后不顾法院的探视禁令,强行找到了嘉宝。” “那时候嘉宝已经懂一些道理,也明辨一些是非。”陈萌更加痛苦地说,“谁也不知道她给嘉宝说了什么,反正见过面后,嘉宝就不愿意我姐姐入狱了,所以自己亲口否认了虐待,那时候他10岁都不到。。。。。。” “看到嘉宝这样,姐夫也心软了,一边给他做心理辅导,一边给姐姐找心理医生治疗,他们没有离婚,不过姐夫也没有让姐姐待在嘉宝身边。” “只要她不动嘉宝,姐夫做出了让步,退居幕后坐起了文职,相当于半隐退。” “没了敏感的身份,我姐姐也通过了心理医生的评估,回到国内继续工作很快高升,后来,嘉宝才会回到国内读书。” “不过他们的婚姻还是没有维持下去,在嘉宝16岁那年,他们还是离婚了。” 一段长达十几年血淋淋的往事,揭开居然只需要十几分钟。 病房已经静到极致了。 叶姿率先打破沉默,无法相信的问,“嘉宝他。。。。。经历了这么多。。。。。。怎么还能长成这样子。。。。。。” “你们一定费了很多心血,天呀。。。。。。”她蓦地一声哭出来,“他怎么。。。。。。” 怎么这么苦,还那么开朗善良。 营养师送晚饭进来了,沈时序去接袋子,沉默起身时浑身骨节都在清脆的响。 “小姨,妈,今晚还是你们在这儿吧。”他把东西放到桌上,“小姨你陪陪他,他很想你。” 叶姿问:“事情还没办完吗?” 沈时序嗯了声。 不是没有办完,而是现在他就要回趟麓山,他连套间都没进,直接出了病房。 晚高峰,堵过一截就很顺利。 进了门,大侠和家宝齐齐围了上来,他没管,开口问:”爷爷呢?“ 阿姨见他鞋也没换就往前走,把大侠和家宝带下去,阿姨说,“在三楼书房。” 室内电梯直达三楼。 “你怎么回来了,事情处理好了?”沈卫国放下手中的书,诧异道,“那孩子怎么样,你爸妈呢?” “爷爷,当年的事情你清楚对吧?”走到书桌旁,沈时序开门见山的问,“当年爸妈都拦我,你放任我,是当时就知道真相,对吗?” “知道什么知道,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沈卫国起身,逃避似的拉开身后窗户透气。 这幅不愿意面对的态度足够说明一切。 “要怎么样您才告诉我?”沈时序说。 “你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不懂事?什么真相!没有真相!”夜色晴好,天空繁星点点,沈卫国训斥道,“你们年轻人就是急躁,事事搞懂有什么意义?” 沈时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必须要知道。” “很多事情弄明白反而痛苦,当务之急是你先把那孩子治好,带回家来给我看看,这么多年了,总是听你们说,还要结婚!到现在连人长什么样儿我都不知道,还把不把我放在眼——” 正训着,身后一道沉闷的落地声。 沈卫国急急回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是做什么!” “爷爷,他的所有事情我都要知道。”沈时序跪得笔直,一字一句认真说,“您想糊涂过去,我不能。” 缄默良久,沈卫国背着手叹息一声,“罢了罢了。” 他上楼取了东西下来,是一个拆封过的牛皮纸袋,他扔桌子上。 沈时序立马起身,抽出资料逐页翻看。 里面不仅有完整的事情经过,还有准确的时间点,以及监控截图。 当然,也有16岁那年,陈嘉之的证词。 也有Harvey的死因。 结合当年那晚所发生的事,再次确认时间点,以及那些不符合陈嘉之本人语态的“分手”,还有Arivn所说的情感解离。 11年的蹉跎恩怨、爱恨别离。 闭环形成一颗子弹,用力击中心脏。 以至于,他僵硬站在书桌前,久久无法动弹。 “你能问到我这儿来,说明那孩子的家人包括他自己,根本不愿意告诉你。” “也说明人家根本没有怪罪过你。” “你怎么还没人家活得通透?” “你啊你,以为知道真相是什么好事吗”沈卫国叹道,“还是太年轻了,不明白稀里糊涂过一辈子的好处。” “都说四十不惑,不惑不惑,不是许多事情想不明白,而是许多事情自己不愿去想明白。” “不过也对,你才29,爷爷也理解。” 沈卫国拍他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奉劝你一句,这件事永远当不知道。” “不然今后你做任何事东西,还能不能纯粹?” “抱歉还是爱人,你自己掂量清楚。” 三言两语,沈卫国道清残酷的事实。 像丢了魂儿,沈时序撑着书桌,垂着头,“原来。。。。。。真的是我。。。。。。” “这件事你爸妈都不要讲,从现在开始我们两个人知道就行。”沈卫国坐进躺椅里,“给你扛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让你知道了。” 他干瘪地笑了声,“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但是你和他还年轻,你们的路还长,你若是旧事重提让他难受。。。。。。就是愚蠢!” “听我的,时序,就这样吧。” “世事难料,死抓着不放,到头来你什么都抓不住。” 阴差阳错的11年,如何能释怀? 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安然无恙,怎么能用一句世事难料轻飘飘揭过? 但还有其他办法么?没有了。。。。。。 “是。”隔了很久,沈时序站直身体,把文件袋推了回去,“我明白您的意思。” “这就对了嘛,刚刚差点把爷爷吓死。”沈卫国心悸的抚上胸口,“二话不说扑通一跪,我还以为你把明家那个杂碎打死了,要我捞你呢。” 知道是故意活跃气氛,奈何气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调动起来。 见他不说话,沈卫国又说,“事情处理的怎么样,还干站着这儿干什么,病房里谁在照顾他。” “妈和小姨在。” “你爸呢?” “在公司。” “这家里一天天人毛都没有!”沈卫国拍桌子,下命令,“你今晚就在家里睡,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开车带我去市院!” “我还要回去。。。。。。” “回什么回,你妈和他小姨在你还不放心?别以为我不知道,调查这几天你哪天睡了觉。”他喝道,“给我拿出良好的精神面貌来,马上还要见亲家,还想结婚,你这个样子人家怎么放心把孩子交给你!” 将人强行拉到房间推进去,关上门,沈卫国对着房门,嗓音洪亮的说,“难受就去酒窖找两瓶飞茅干了。” 里面的门立马打开了。 沈时序竟真的去了酒窖。。。。。。 沈卫国:“嘿你小子。。。。。。” 也没挑什么酒,两人在前院露天凉亭里喝。 谁也没说话,烟一根一根的抽,酒一杯一杯的喝。 沈卫国没再下他的脸,陪着慢慢喝。 到了深夜,沈卫国扛不住了,先回房间睡了。 期间,珍姐拿了条毯子出来,“时序啊,进去睡吧。”她俯身把毛毯披上肩膀的时候,看到了一些微亮的湿意,她一愣,不知道怎么劝,只是说,“时序,我给嘉之做了草莓蛋糕,明天你一早给他带过去啊。” 听闻,沈时序这才摁灭烟头,站起身低低说了句谢谢珍姐,进去回房间。 回到房间,坐在床边才有空掏出手机,有很多信息。 检察院那边的、公安那边的、其他乱七八糟律师的。 置顶消息也亮着红点。 ——小姨说她没有骂你,不过她眼睛哭肿了。 ——我好后悔,在她那儿提前买了保险都不顶用了,她骂了我一整晚的小混蛋。 ——我混吗?我不是可心人儿吗! ——我跟妈妈还有小姨,我们一起吃饭了,她们都对我好好,我觉得我像皇帝! ——妈妈说我冷,给我找袜子穿,小姨揪耳朵说我吃得少。 ——妈妈说我喝水不方便,还给我买了嘬口瓶,你见过吗,就是躺着喝水也不会倒出来的那种。 ——她给我装了奶进去,她说我是小宝宝喝奶,哈哈哈哈。 ——图片。jpg ——我好幸福!不过你在就好了,你在我会更幸福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