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不断有新的患者送进来,也不断有抢救无效的患者送出去。 好几次,他还帮了忙。 进来探望的陈萌哭着让他出去休息,他说不累,晚上就伏在病床边,拉着陈嘉之的手睡一会儿。 头两天,陈嘉之情况还算正常。 到了第三天,情况不对了。 血压降得很快,监护的各项指标完全不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最担心的那件事还是来了,术后感染。 因为胃部本身就是消化道,而消化道存在太多菌种。 若是普通人,以自身免疫力就能抵御。 但长达7、8个月的治疗,早就将陈嘉之的身体掏空。 哪怕早已用静脉抗生素进行过预处理,但术后这场感染对他来说。 就是致命一击。 他的生命体征全部下降,重症科的全部进来抢救。 沈时序看这些同事大声念陈嘉之的指标数据,看他们给他注射抗生素。 也看他任医生摆布,那么多针扎下去,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医生。。。。。。”有人在大声喊,“沈医生。。。。。。” 沈时序这才骤然回神,继续参与抢救。 第四天,腹腔感染。 这是第一次,陈嘉之呼吸衰竭,上了ECMO。 把取出的感染组织行微生物培养,找出感染源的特征谱,即将开启针对性配套治疗。 细菌培养结果很快出来,针对药敏结果选择针对性的抗生素,继续治疗。 但是抗生素终究无法替代引流,所以陈嘉之再次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处理置放引流。 到这里,沈时序只能跟万千患者家属一样。 开始焦灼、绝望的等待。 推开门,他从MICU出来。 沈卫国年纪太大等不了回去,外面只剩下沈伯堃、叶姿陈萌和沈淮序。 “哥,你怎么出来了?”沈淮序问。 沈时序把陈嘉之现在的状况简略解释了下,叶姿和陈萌一下子就绷不住了,放声大哭。 沈伯堃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稳定心神问道,“有没有生命危险?” 情况很复杂,也很凶险。 很累,也不想解释。 因为解释一次原因,就剜一次心。 “等引流和抗生素联合使用后看看状态。”垂着眼站在走廊上,沈时序声音沙哑地说,“到时候才知道结果。” 说完,他就朝前走,朝电梯口走。 沈伯堃叫住他,“你去哪。” 长空幽深的走廊上,沈时序步履沉重,没有回头,语态亦没有起伏。 他说,“去下病危通知书。” 病危通知书通常来说,是主治医师或者值班医师来下达。 在这方面,国家医疗规定和医院都有硬性规定,是必须要走的流程。 他精神恍惚,慢慢朝电梯口走,对身后爆发出更大的哭声充耳不闻。 肌肉记忆摁亮电梯,一路上行,来到诊室。 打开电脑,打开系统,敲击键盘。 C市人民医院,病危通知书。 患者姓名:陈嘉之。 性别:男。 年龄:27。 床号:特护5床。 住院号: 尊敬的患者家属或患者法定监护人、授权委托人: 你好!您的家人陈嘉之现在我院消化科住院治疗。 目前诊断为:术后感染导致腹腔重度感染,多器官衰竭。 虽经医护人员积极救治,但目前患者病情危重,并且病情有可能进一步恶化,随时会出现以下一种或多种危机患者生命的并发症。 略过密密麻麻的并发症。 最后一句: 限于目前医学科学技术条件,尽管我院医护人员已经尽全力救治患者,仍存在因疾病原因患者不幸死亡的可能,请患者家属予以理解。 医师签名。 沈时序写上自己的名字。 患者家属签名。 沈时序写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放下笔,坐在椅子上,望着诊室窗户外的天光。 窗外的无尽夏日,那么亮那么亮,刺到眼眶发涩发疼。 然而,时间不会给他时间。 一小时后,陈嘉之重新回到MICU。 他仍静静躺在那张病床上,不过与之前不同,他浑身都没有盖被子,只穿着内裤。 胸膛和腹部又多了几根管子,是开放切口的引流管。 白炽灯下,他看起来。。。。。。好像比灯光更白。 现在,沈时序什么都做不了,已经足足四天没睡了。 他强撑着恍惚的精神,拉开椅子在旁边坐下,掏出白大褂兜里的六平米地产购置合同。 不管陈嘉之听不听得到,一字一句轻缓地念给他听。 长松寺双人墓地购置合同。 甲方、乙方。 位置大小,使用年限。 他一遍遍地念,无论护士进来照顾其他患者,他也不停顿,给陈嘉之给药,他也没有停歇。 念到喉干舌燥,念到神思混沌。 直到喉咙沙哑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俯下身,手掌贴上昏睡的陈嘉之的额头。 轻轻落下一吻,从唇缝中飘出气音。 “活下来。” “要乖乖活下来,不然我们一起死。” “不要食言,说好的闹一辈子。” “我知道你现在很痛,不要怕,要坚持住。” “Lucas,是你教我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把这些话给我记住,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给我一遍遍想。” 可是任他怎么说,他也清楚,现在的陈嘉之不可能给他回应。 炽热的泪水滴落在掌下额头。 实在无法忍受这钻心的痛楚,沈时序哽咽着吻他。 “求求你,宝贝。” “求求你,活下来。” 他这样念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叶姿他们在外面已经等疯了。 几天下来,外面的人都憔悴无比,更别说里面的人。 叶姿他们不愿意说,陈萌忍不住了,托穆清进来看。 穆清进来差点没被吓死,压低音量道,“你现在快点去休息,这里我来守。” 沈时序双眼布满血丝,也就几天,人也瘦了一大圈。 “我知道你不放心,我知道这几天是关键时期!但是你还不相信我吗!”穆清苦口婆心,外加生拉硬拽,“陈嘉之要是真不行了,难道我不通知你吗,有一点预兆我马上都会让你来!” “听我的,你先去休息6小时,我就在这儿守着!” “我一步都不可能离开!不喝水不上厕所!” 沈时序这个样子,护士和重症科也来劝。 最后,在陈嘉之旁边的病床加了一张异常小的陪护床。 穆清来守。 沈时序就在小小的陪护床上短暂休息。 闭上眼,撑到极限的身体马上拖着他堕入无限深渊。 在他睡着的几个小时里,陈嘉之的情况开始好转,各项指标逐渐攀升至正常状态。 虽然未醒,但已经是转好的良性指标。 在进口药物、先进仪器、医护人员各方努力下,初见成效。 说好的六个小时,穆清没有将沈时序叫醒,清楚他已经进入深度睡眠,大脑强行修复不让醒来。 所以穆清也就在旁边守了一天。 百无聊赖看着沈时序下巴冒出的胡渣和憔悴的睡眼,又不断观察着陈嘉之的各项指标。 娘的,重症室真不是人待的! 几十台仪器一起响简直吵死个人,还动不动就有患者没有抢救过来送往太平间。 一片“死寂”中全是“死寂”的生命。 他简直敬佩沈时序,如何这里待了四五天没睡觉,还这么精神的? 神人、铁人。 要是以前,肯定嘲笑好几天,现在他也笑不出。 同为医生,他都衡量不出这份滔天的压力。 万幸陈嘉之开始真正好转! 万幸!! 沈时序这一觉足足睡了19个小时。 醒来第一时间,去看监护仪,去看仍在昏迷的陈嘉之。 穆清幽幽叹气,“都控制住了,别担心。” 说完,他看见沈时序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定定看着仪器上的各项数据,挂在床头的各项单子。 然后看到沈时序双掌捂着脸,抽泣哽咽。 这个风雨不动,永远冷静自持的人,此刻这样崩溃。 他也没绷不住,只能静静再说一遍。 “辛苦了,沈医生。” “一切都过去了。” 这句话就像某个开关键,让原本只是捂脸站着的沈时序忽地跪地,趴跪在床边,死死抓着陈嘉之的手,脸埋在床单上,肩膀不停地抖动。 不忍心再看,拍拍他肩膀,穆清出去。 就让这对有情人,静静享受劫后余生吧。 MICU里,剧烈颤动的心神稳住后,沈时序抓起陈嘉之的手指,让热泪落在上面,让干涸的嘴唇贴在上面,颤抖着吻,“谢谢。。。。。。” 很久之后,那根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感染有效控制后,撤了引流管。 一周后,陈嘉之终于从MICU转回5号病房。 他面部还戴着呼吸罩,鼻腔的胃压管还没撤,好在,身上没那么多管子了。 无尽夏日的晨光洒进外间病房,沈时序寸步不离地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 千言万语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大家殷切的期盼中,陈嘉之于清晨恍恍醒来。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沈时序的脸也由模糊变得清晰。 他动动嘴唇。 痛,整块胸膛痛得如同火灼。 沈时序马上俯身,凑近问他,“要说什么。” 等浑沌的思绪终于清明,陈嘉之不知道自己嘴唇已经痛到发乌了,哆嗦着抓紧沈时序的手。 瞳孔缓缓聚焦,颤颤巍巍地说了句。 “混蛋王八蛋。。。。。。你要气死我了。。。。。。” 意识麻麻的时候,他反复听到这王八蛋在自己耳边念。 要死一起死,念双人墓地的位置,使用年限,还说氯。化。钾提取过程。 “你。。。。。。以后不准说。。。。。。话了。。。。。。” “王八蛋。。。。。。” 病房里的叶姿他们热泪盈眶,陈萌率先扑哧一声笑出来,大家也随之笑起来。 沈时序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红着眼大方承认,“是,我是混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句话于流转奔腾的时光终得应验。 脱离感染期,接下来就是恢复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