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羡慕归羡慕,还是记得自己的意图,她要推滕王一下,欺负回来。她一直跟着,跟到了滕王所居宫殿外。 他的母妃在殿外等他。 滕王一见母妃,立即从侍从怀中挣脱下来,笑嘻嘻地跑过去。他的母妃也急匆匆地迎上来,将他搂到怀里,以手帕拭去他额上的汗珠,极为温柔地问道:“九郎回来了?累不累?” 滕王脾气不好,但到了他母妃面前,却变成了一个乖孩子,点点头:“累。”而后又吹嘘他射得箭有多准,骑的马有多快,是皇室子弟中的佼佼者,汉王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他的母妃耐心地听着,不时地夸他,眉宇间都是慈爱的神色。 小汉王偷偷地躲在一棵树后,看了许久,直到滕王与他的母妃都入殿去了。她方一个人孤单地往回走。 她有些不服气地想,滕王弟说谎,她明明比他厉害多了。但这不服气却少得可怜,很快就被巨大的羡慕所覆盖。 滕王弟的母妃待他真好,她见过那名妃嫔,很凶,冷漠地斥责一名犯了过的宫人。可她面对滕王时却是这样温柔。 小汉王一路走一路想,回到她所居的宫殿时,天已暗下来,宫中侍奉的宫人都不知偷懒到哪里去了,殿中都是昏暗的,幸而她这两年长高了不少,能够到烛台了。 她自己点了灯,坐在榻上,忽然间就觉得很难过,眼泪不住地掉下来。 她想,她还是不要推滕王了,滕王被欺负,他的母妃会心疼的。她的箭比滕王射得准,马也比滕王骑得快,可是没有用,没有人夸她。 小汉王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一夜,哭红了眼睛,隔日一早,用凉水敷了许久,才敢出门。她虽然爱哭,但不愿意让人看到。 后来皇帝驾崩,汉王出宫建府。新登基的皇帝是她的侄儿,皇帝并未在儿子中择立太子,而是立了长孙为储新君并不放心几位年长的皇叔,下诏令诸王之藩,远离京师。 汉王便收拾了小包袱,与其他几王一般,离京就国。 濮阳公主特来送行,送行之地选在京外广平小老虎看到广平寺中那棵桃花树,立即就惊呆了,那就是阿瑶。但汉王不知道,她对那棵桃树格外感兴趣,摸了摸人家的叶子,还戳了戳树干。 小老虎看得入神,原来她与阿瑶早就熟识了,到了这里,她自然明白她为何会取名萧缘。她看着汉王抬手要摸阿瑶的叶子,阿瑶施法,抬高了树枝,她摸不到了,奇怪地咦了一声。 再后来,小汉王遇刺,阿瑶救了她。将她带入山中疗伤。 小老虎看到了西山上的木屋,与她们在太乙山上的木屋一模一样。她什么都明白了,她与阿瑶并非这一世才相识,她们是许多世的缘分。 君瑶的目光自汉王与她相遇起,就移不开了,一直牢牢地锁在汉王身上。 之后的日子,是汉王一生之中最为开心的时光,她们在西山上,下棋谈天,阿瑶还会在睡前与小汉王讲故事。小汉王对阿瑶的依赖任谁都看得出来,但凡阿瑶在,她的眼睛从来都不会看到别处去。 而阿瑶也渐渐地对她上了心。 她们一起去庙会,一起看流水,没有一日过得不快乐。 小老虎几要以为她与阿瑶这一世就开始相知相守,情景却突然发生逆转。 大魏气数尽了。国中涝灾频发,诸王为夺皇位纷纷起兵。汉王顾不上几位兄长如何混战,忙着与百姓一同治水。 等她好不容易治完了水,诸王都已命丧黄泉,皇帝也被杀于京中,只余下汉王一人。大臣们奔赴汉地,拥立汉王为帝,收拾这满目疮痍的山河。 汉王被架上皇位,但她心中却想与君瑶一同离去,隐居山林,过自己的日子。但大魏又是危在旦夕,内有拥兵自重的将军,外有虎视眈眈的齐国,她若离去,天下必然大乱,到时苦的又是百姓。 于是汉王想好了,等她稳定了局势,再与阿瑶一同离去。可是君瑶却忽然不理她了。 她们明明很好的,阿瑶会抱抱她,她的抱抱又暖又温柔,她还会温声与她说话,她的声音很好听,说的话句句都在理,她会在殿中等她回来,入夜时也会点上灯,不会让她回来面对冰冷昏暗的宫室。 汉王很喜欢阿瑶,她心中的每一个以后都有阿瑶,她做什么都会想到阿瑶,有时吃到一块好吃的糕点,都不忘给阿瑶留一份。 她想好了,这一生都要与阿瑶一同度过,即便她眼下还不喜欢她,但她对她好,她们日日在一处,阿瑶那么心软,总会被她打动的。小汉王最有耐心了。 然而这所有打算,在君瑶不理她后,全部都被推翻。汉王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不知自己何处做错了,惹得阿瑶生气,也不知为何阿瑶连抱抱她都不愿意。 她觉得很难过,只好一个人偷偷地哭,哭完,还是去寻君瑶。 但是再后来,魏国亡了,齐军打了进来。汉王再顾不上君瑶为何不肯理她,她心里所有的念想,便是阿瑶要好好活下去,千万不能受她的牵连,至于她为何不喜欢她,则已无关紧要。 只是那一日,君瑶来到她面前,亲口与她道,愿与她一同离去,仍是让汉王的心跳动不已。她险些就答应了。能与阿瑶共度余生,这该是多让人欢喜。她此生所求,也仅于此。但她还是忍住了。她是皇帝,她若不见,齐军必会大肆搜捕,有她拖累,阿瑶便走不了。何况,她不喜欢她,眼下愿意带她走,想必是怜悯,等到将来,怜悯尽了,再见她总粘着她,阿瑶必会心烦的。 汉王很聪明,先稳住了君瑶,将她骗出京。她想等阿瑶走远了,再发觉她未与她一同走,也来不及回头。 而她自己则穿上庄重的衮冕,点燃大殿,端正地坐在御座上。母亲的叮嘱她一直未忘。她不能让人发现她的女儿身,小时是怕鬼怪来吃了她,眼下是为大魏最后的尊严。倘若亡国之君是名女子,齐国又会如何编排,后来人又会如何看她,看萧氏一族。她自焚,毁了尸身,便看不出来是女子,纵使齐军谨慎,令仵作来验,也无妨,验出是女子,齐军必会以为皇帝逃了,这是宫人穿了衮冕假冒。只是那时,她少不得要落一个弃城而逃的昏君骂名。 汉王想得很清楚。 火焰熊熊燃烧,整座大殿都置于大火中。火烧在她身上,她疼得将身子蜷起来,皮肉被火烧得滋滋作响,不一会儿,将她整个人都烧着,她被大火淹没,痛苦得想大喊,声音却被火舌吞没,喉咙也被烧坏了。 她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阿瑶应当安全了吧。愿她余生安康,倘若可以,偶尔也能想起她。第一百三十七章 人被活活烧死有多疼。小老虎看到汉王在火中挣扎,吓得瑟缩。君瑶满脸都是泪,小汉王胆子小,怕鬼怪,怕黑夜,更怕疼,却选了这样惨烈的方式,终结一生。 她怎么都忘不了,当初赶回汉王宫,看到被烧成焦炭的尸身时,心都要被撕裂的痛苦。然而那种痛苦,竟远不及亲眼看到汉王在火中挣扎之万一。 小老虎从未见过君瑶这般失态,她抬手捂住嘴,脸上全是泪,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哭出声来。小老虎小心翼翼地抱她,君瑶靠在她的怀中,哽咽道:“阿缘……都是我的错……” 小老虎为她擦眼泪,一个劲地安慰她:“我知道的,帝王之气相护,阿瑶近不得身。不怪你。” 君瑶摇头:“你不知道,你那时不知道……”她顿了顿,眼中满是后悔:“我本可以告诉你,带你走,你就不必受这样的苦。“ 是她太过优柔,想着只要等殿下不做皇帝,她们就可以相守,却没料到像只小猫般怯生生的小殿下,竟会那般绝望。不论过去多久,君瑶想起汉王自焚而亡,都难以原谅自己。也因此,她每见阿缘,总觉心疼,不论待她多好,都觉不够。 小老虎的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些画面,仿佛是深藏在她记忆深处,在一尘封的角落,此时有了汉王为引,她渐渐想了起来,有了共鸣。 汉王点燃大殿时的绝望与痛苦,透过数千年时光,在萧缘的心头漫开。国亡了,家没了,阿瑶也从未喜欢过她。纵使能逃脱,她怕是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萧缘心中蒙上了一层驱散不开的阴郁,但她还是很乖巧地安慰君瑶:“不怪阿瑶,时势如此,天道不可违。” 萧缘是真的一点都不怪君瑶。深爱一个人时,怎敢让她知晓与她相爱之人竟是妖。何况小汉王还这般胆小,连在黑夜行走都胆战心惊,若是让她知晓阿瑶是妖,怕是要吓坏了。 萧缘在君瑶的嘴角亲了一下,继续道:“阿瑶最好了,一点也不怪阿瑶。” 她总是这般,既懂事又贴心。君瑶仍是后悔,后悔没有护好汉王,她轻抚萧缘的脸庞,像是怕弄疼了她。 萧缘握住她的手,弯了弯唇角,目光软软的,十分笃定道:“不疼的,火只烧了我一会儿,很快就过去了,不疼。” 她这样说,君瑶更加心疼。小老虎帮她擦眼泪,亲亲她的眼睛,道:“阿瑶不哭。” 君瑶点头,她想起一事,望着萧缘,问道:“你魂魄去了哪里?” 汉王去后,君瑶遍寻天下,都未寻见她的转世,也未找到她逗留人间的游魂。此事她至今都未想明白,不知汉王去了哪里。 萧缘回忆了许久。她想起来了,然而记忆却很模糊。她只隐约想起一个大概,一面回忆一面道:“我留在地府了。” 她努力回忆那时情形,脑海中渐渐地清晰起来。 汉王到地府,走过一条长长的路,那条路很昏暗,一眼望去,像是弥漫了厚重的雾气,虚无而朦胧。 她觉得很怕,但一想到她已死了,又不那么怕了。 待穿过那条路,有一黑衣黑帽的鬼魂,飘在半空,见她过来,就飘到她面前。他手中有一本簿子,右手执笔,一面打量她,一面对着簿上所载,高声问道:“来者可是魏帝萧缘?” 汉王点头。 她的尸身被烧焦了,魂魄却并不狰狞,穿着临终时的衮服,冠冕不知哪里去了,面容十分苍白。 黑衣黑帽的鬼魂见确认无误,便道:“请陛下随我来。” 汉王便跟着他。 他们来到一处桥畔,桥下支起了一张小小的几,几上有碗,碗中盛了汤。几旁还有一位老婆婆,见她过来,笑着冲她招手。 老婆婆很慈祥,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眼角的皱纹深深地陷下去,显得格外亲切。汉王走过去,老婆婆端起几上的碗,送到她面前,道:“来,喝了这碗汤,再入轮回,烦恼便没有了。” 汉王接过汤,低头看了看,她想起民间传闻,问道:“这便是孟婆汤?” 老婆婆点头。 汉王抬首,望了眼那桥,又问:“这可是奈何桥?” 老婆婆道:“不错,饮下孟婆汤,踏上奈何桥,便可从头再来了。” 汉王还是没有饮汤,她看了那奈何桥许久,略显麻木的眼眸中渐渐点燃了亮光,又问孟婆:“可是每一缕亡魂,皆会自此处过?” 老婆婆道:“是。” 汉王不想走了,她将手中碗放回几上,与孟婆道:“可能容我晚一些再投胎?” 到了奈何桥畔不肯走的人,孟婆见过许多。人总有执念,放不下摆不脱。这样的人,自有小鬼来押着走。投胎的时辰都是定好的,不容错乱。 只是这回,有所不同,眼前这缕魂魄乃是人间帝王,虽是一亡国之君,实则从未做过坏事。 她带人治水,攒下无数功德,魂魄中有一缕金光护身,孟婆不能对她用强,便问:“陛下逗留此处,可是有何心愿未了?” 汉王迟疑,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我有一故人,犹在人世,不能亲眼见她余岁安泰,我总放心不下。” 饮下孟婆汤,便什么都记不得了。她不想忘,想再见君瑶一面,虽然阿瑶不喜欢她,可她并不在意,于她而言,只要想起有一名为君瑶的女子,占据她的心,使她欢喜有所依,就足够安慰。 汉王说完,到奈何桥边坐下,不走了。 孟婆摇了摇头,连道:“痴儿痴儿。”遣了一名小鬼,将此事上禀阎王。 阎王闻此,匆匆赶来,见了汉王,也不盛气凌人,只与她道:“汝生前多行善事,修得福报,来生投入富贵人家,衣食无忧,一世安康。若误了投胎时辰,便没有这样好的人家投了。” 阎王看过生死簿,也见了功德簿,自知汉王这一世坎坷,来生能舒舒服服地过,显然是难以抗拒的。 汉王确实意动,但她仍是连想都未想便摇头拒绝了。 她身上金光极盛,她若不肯,阎王也无法,只得再上禀地藏王菩萨。菩萨闻此,只道:“孽缘。”成全了汉王。 从此,每一缕亡魂投胎,行至奈何桥下,不仅能见孟婆,还会看到一身着人间帝王衮服的小少年,端坐在桥边,既盼着她的阿瑶快快来,又盼她能来得迟些,在人间太太平平地渡完她的余生。 但她等了许多年,都未等到君瑶。 小老虎将这些往事一件件说给君瑶听。间或还穿插她在奈何桥畔见过的许多景象。有人是迫不及待地要往下一世,恨不能将前世远远甩开,有人则是频频留恋,满心牵挂。 “地藏王菩萨很好,他来看过我一回,与我说,我在奈何桥边是等不到你的。那时我不懂,但凡人总会寿终正寝,总要来此地投胎,我怎会等不到你。”萧缘缓缓地说道,她的眼中有着阿缘才有的固执,道,“我不听他的,还是等,我想等到你,而后一同投胎,如此我们的年岁是一样的,来世兴许能再遇见,到时亲人也好,友人也罢,我都想能陪在阿瑶身旁。” 她说完,便显出羞意,人间这样大,茫茫苍生,犹如大海,她们便是海中两朵浪花,哪里这般容易便能再遇见。这等念想着实痴妄。 只是她那时,确实是这样想的。 “再后来,时光逆转,回到五十年前。”她在地府,先是一道白光闪过,而后天地转换,她失去前世的记忆,退回年少时重新来过。第一百三十八章 萧缘在奈何桥边等了君瑶许多年,君瑶则在人间寻了她许多年,二人就此错开,直至君瑶以古镜逆转时光,回到五十年前。 这缘分方又重新续上。 萧缘将过往一世世全想起来了,她抱住君瑶,二人倚靠在一处看那铜镜。 此时再看,便有了别的趣味,似是故地重游般,萧缘望着镜中每一处,皆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时与君瑶惊叹一句“我记得的……” 第二世的小汉王,有君瑶陪伴,什么都不必怕。她的皇姐做了皇帝,她无需再负一国重任,做了一闲散富贵的小殿下,还与君瑶成了亲,二人相守到老,一生都平安康宁。 萧缘看着镜中的汉王不时与君瑶撒娇,要亲亲,要抱抱,还要摸摸小耳朵。萧缘在镜外也要君瑶亲亲抱抱摸摸小耳朵。 君瑶依了她几回,后见她每一见镜中汉王要王妃如何,她便也跟着要如何,不由道:“好好看,不许闹。” 萧缘起初乖乖听话,不闹了。后见王妃待汉王这样好,又忍不住吃醋:“你只肯摸摸小汉王,不肯摸摸小老虎。” 小老虎开始闹脾气了,君瑶不由一笑,哄着她道:“因为小汉王是阿缘,方待她好。” 小老虎不听,板起脸来:“因为小老虎是小汉王,你才待小老虎好,你最喜欢小汉王。”她说完又委屈起来,阿瑶最喜欢那一世的她,没有最喜欢小老虎。 君瑶最知如何哄好闹脾气的小老虎,沉下脸来,道:“又闹脾气,阿缘是不是不乖了?” 小阿缘立即就偃旗息鼓了,低声道:“我乖的。”也不敢再闹脾气了,又认真地看起古镜来。 然而,她看到镜子的小汉王并没有三日一回,她想何时,王妃都会给,她们有时可以连着两日如此,而她除去最初那几回,便再没有过了。心中便更加委屈了,阿瑶最喜欢小汉王,没有最喜欢她。 小老虎是一只会反思的虎,她想一定是她不如小汉王乖,才会这样,阿瑶喜欢乖乖的阿缘。 她一面委屈,一面吃醋,一面又想要乖一点,至少要争取阿瑶答应她两日一回。 “阿缘。”君瑶唤她。 小老虎回神,望向君瑶。 君瑶的面色略有些不自然,温声道:“你将时间往后推一推。” 小老虎一看镜中,正是夜间,汉王与王妃卧于榻上,汉王去解王妃的衣衫。她笨手笨脚的,还十分紧张,口中呆呆地道:“阿瑶不怕,我会的,一定轻轻的。” 小老虎睁大了眼睛,看得目不转睛,直至君瑶恼了,方忙将画面往后推移。心中却不住地浮现方才镜中,阿瑶衣衫半解,面容微红,却仍强作镇定,安抚小殿下的模样。 这样的阿瑶,她每三日就能见一回,她躺在榻上,眸中泛着水光,忍耐地咬着下唇,攀着她的肩,在她耳边低低哀求:“阿缘……慢、慢些……” 那声音柔情似水,娇羞无限,小老虎的心都化了。 也唯有那时的阿瑶,无法将她一贯的端庄维持,连话语都是那般零碎妩媚,情难自已。 但亲眼看着阿瑶在她身、下绽放,与透过古镜,观王妃与汉王双修,又是不同的。萧缘满心皆是镜中的君瑶,解开杏黄的里衣,肌肤半隐半现…… “阿缘。”耳边响起君瑶的轻唤。 小老虎做贼心虚,立即坐正了,乖乖望向君瑶。 君瑶弯了弯唇角,道:“不许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