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是谁呢? 他镇定自若问道:“公公,可否告知我抓我的理由?” 太监向来对正常男子都有一种扭曲的恶毒,闻言立刻尖酸冷笑:“你还敢问咱家理由?不知道偷东西可是皇宫大罪?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还是偷的青玉膏,死罪难逃!” “青玉膏?”傅长生微微一愣,手指不由自主蜷了一下。 等他走出去,看到在月色下哭得眼角通红的温皎时。 傅长生愣住,如冷水当头泼下,脸色苍白。他缓缓低下头,心中无声讥笑自己,想那么复杂干什么呢…… “温皎,是他吗?” 管事太监命人压着傅长生跪下。 温皎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身躯颤抖如飘零的落叶,声音怯懦:“是,是他,公公,是他给我的青玉膏,不关我的事。” 管事太监严肃道:“傅长生,温皎说的话,你可认?” 夜风卷过地上的落叶,稀疏的星光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长。 傅长生扶开眼前垂落的发,跪在地上抬头去看他的殿下。 温皎红着眼,甚至还有些焦急看向他,仿佛在催促他赶紧认罪。 傅长生感觉喉咙间全是鲜血的味道。灵魂不断往下沉往下沉,沉入深海,沉入永远逃不脱的禁锢里,永无天日,却全是他咎由自取。 他手捏的发白,短促地笑了下,最后哑声说:“是,我认。” 温皎舒口气,吸吸通红的小鼻子,刚才哭得那么难受,现在才缓过来打了个哭嗝。 管事太监听他认罪,冷声:“带下去!交给内务府处置!” 另外两个押着他的太监年纪小,刚被净身,对傅长生这样的男人心思便更为憎恶。其中一个正是揭发温皎的人,面色扭曲。 他下巴尖的仿佛能戳伤人,走在宫道上,无不恶毒出言嘲讽:“偷来了这么好的东西都给温皎,傅侍卫还真是对温皎用情至深啊。” 傅长生面无表情,他沉默寡言时,那种久在战场养出的肃杀冰冷总叫人瘆得慌。 小太监脸色更为扭曲——不过一个阶下囚,傅长生他凭什么! 他早就看不爽温皎,本来以为这次能弄死他,谁料居然有人上赶着替罪!真他娘的倒霉! 小太监心里的恶气如毒蛇盘旋,很久之后,他笑起来,轻声说:“我一直有一个问题特别好奇。傅侍卫,就温皎这随随便便做点事马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身体,在床上真的能让你尽兴吗?怕不是你动几下,他就委屈得不行了吧。” 他旁边的人也哈哈哈笑出声来。满是嘲意暧昧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像蛇的信子。 傅长生充耳不闻。 小太监更不爽了,非要把傅长生男人的尊严践踏在泥地里才好消身体残缺带来的扭曲。 “哦也不对,傅侍卫那么宠他,定然是不舍得温皎委屈的。”他换了语气,声音更轻也更恶毒:“说不定,是傅侍卫在下面呢。温皎跟我说,你为他死都愿意,这么一条好狗,撅着屁股给主——啊!” 一粒石头从远处飞过来,直接打得他牙齿都快掉下一颗。 “啊啊啊啊——”小太监捂着嘴巴,痛得半蹲到了地上。 在前方的管事太监立马反应过来,阴恻恻地质问出声:“谁?!” 灰袍少年手握骨笛,从小道尽头走了出来。冰蓝花灯照着他的神色,若剑锋寒霜。 夏青本来想掉头就走,结果好家伙! 主角受和他的深情忠犬真是不会让他失望啊!!! 这是什么痴情不悔放下尊严为你顶罪的戏。 他真是听得人都傻了。 绝。 又荒唐又无语。 夏青烦躁的不行,抓头发,想走却走不了。 他幽幽吐口气,等内心的躁郁散了,才重新看向那个老太监,开口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夏青以一个局外人身份看别人的事时,其实很少会插手,尤其是情爱方面的。 就像梦中老人所言。 苦海滔滔业孽自招。 人世间,贪嗔痴怨不外如是。 枷锁欲念都是自己吐丝结成的茧。 好比现在,与温皎的所有纠缠,是傅长生自己招来的业孽,心甘情愿吞下的絮果。 ——不过为什么要让他遇到!! 夏青又暴躁起来。揪着骨笛上的红线。 他看不下去傅长生那种卑贱的态度。 不是心疼,更多的是一种违和感。 他也不知道违和在哪里! 又找不出一个关于自己的答案后,夏青选择和以前一样忽略过去。 “什么青玉膏?” 夏青心平气和开口。 管事太监没见过他,也能猜的出来他是谁。 这估计就是陛下养在寝殿的少年了。 他愣了愣后,眼中大喜,马上换了副脸色,带上了讨好的笑意谄媚道:“回公子的话,这贼人偷了御药房的专门供给皇室的青玉膏,奴才正带着他去内务府受罚呢。” 夏青继续心平气和,脾气很好:“傅长生,我给你的令牌你是弄丢了吗?就这么任人污蔑?” 一直低着头装死不说话的温皎,在夏青说这句话后忽然身体一僵,猛地抬头,眼眸望向了傅长生,内心突然涌出一丝惶恐,愣着喊了声:“长生哥哥……” 夏青扯了嘴角,对自己说:算了,就这样吧,最后一次。 下次别没事皇宫乱逛,绕着温皎傅长生走。 真是求求了。 他除了张善外,还第一次那么怕过两个人。 张善是纯粹满脑子龌龊思想,谁冲他笑他就要把那人送上他的床,给夏青吓出了心理阴影。 而这两人……傅长生这人有毒,惹不起惹不起。 傅长生心中苦笑。他丝毫不为他人奚落羞辱所动,可被这个少年撞到如此窘迫的情况,却奇异地泛起一些难堪。 他握紧拳头,甚至不敢去看少年冷静的浅褐色眼眸……觉得自己在他那里不该是这么一个样子。 他抿唇,声音沙哑:“我没丢。”他从袖中拿出那块令牌,摊开在伤痕累累的手中间,解释道:“我说这是陛下的东西,他们也不会信。” 夏青:“哦。” 他对管事太监认真道:“令牌其实是我给他的,青玉膏是他去御药房太医给的。不是偷的,可以放人了吗。” 管事太监满脑子巴结讨好他,堆着一脸褶子笑成花:“当然当然,有公子您为他作证,我们也不敢乱冤枉人。” 夏青轻声道:“谢谢。” “哎哟,公子这是折煞老奴了。” 管事太监在夏青这里露了脸卖了个好,神清气爽,一挥拂尘,呵斥道:“还不快放了傅侍卫!” “是是。” 几人手忙脚乱地给傅长生松绑。 被石子砸中的小太监捂着嘴,人也吓得哆嗦,哭都顾不上了——谁能想到傅长生一个低等侍卫能和陛下身边的人有关系呢! 他瑟瑟发抖,生怕夏青处置他。 不过好在这位陛下身边的小公子一刻不愿在这里多待,表情跟见鬼似的,帮傅长生证明清白后转身就走。 但没走两步,夏青又想起什么,退了回来到傅长生面前,想了想直接道:“上次就有句话想说了,当时觉得没必要,现在看来很有必要。” “傅长生,你要是想活下去的话,离开温皎。”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都没看旁边摇摇欲坠的温皎一眼,语气平静。 温皎迟早有一天会把傅长生害死,这是夏青确定的。 而傅长生完全有能力走,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关键看他自己想不想得通。 傅长生盯着少年的眼眸,耳边静静淌过他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率先感受到的情绪是好笑。 有一种自己家毛还没长全的弟弟,突然有一天一板一眼来操心他的事的感觉。 可是这种感觉马上被冷风吹散。 牵扯身体密密麻麻的痛,傅长生眼中也浮现一丝迷茫,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事……他和夏青,到底清醒的是谁呢。 保护温皎几乎成亡国后被他写入灵魂的一件事。 出于恩。 出于忠。 或许也出于说不出道不明的很多情感。 他知道温皎在看他,用一种震惊的、惶恐的的的视线。甚至或许在轻声喊他“长生哥哥”,语气前所未有的害怕。 但是对上夏青干净的视线,心里的束缚抽丝剥茧,傅长生一点一点笑起来:“好。” 夏青看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管事太监带着人离开。 很快这处偏僻的地方只有温皎和傅长生两个人。 温皎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冲过去,精致的脸上眼睛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难以置信:“不,长生哥哥,你刚刚说什么,长生哥哥,你刚刚说什么。” 傅长生现在依旧不能面对他的眼泪,但是早不会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了,他垂眸轻声问:“殿下,您拿了我的东西,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温皎满脑子都是他那一个“好”字,眼泪断线般从眼眶里涌出,不顾礼节冲上去抱住他,整个人差点哭的抽过气去:“对不起长生哥哥,皎皎知道错了,长生哥哥对不起,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我在这个楚国皇宫只有你了。要是你不在,我也活不下去的。” 傅长生心中平静地想,我的殿下,你怎么可能活不下去呢。 你那么怕痛又那么怕苦。 但他没有说这话,他只是几乎已经养成本能地安慰他,轻声哄道:“殿下,不会的。没有谁离开谁会活不下去。” 温皎彻底崩溃了:“是那个少年吗?你就是因为他就不要我的吗?你喜欢上了他?” 傅长生闭了下眼,这话刺耳至极,他心中也骤然升起了一股火,他一下子推开温皎站起来,很认真也很冷漠地说:“殿下,我不喜欢男人。” 温皎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被他推到地上,一下子捂脸失声痛哭:“凭什么?他凭什么?” 早在听闻陛下从风月楼带回来一个少年将他宠上天后,妒火便已经在他内心熊熊燃烧,甚至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霸占的怨恨感。在听到白荷的话后,更是嫉妒把理智也焚烧殆尽。 温皎哭声沙哑:“凭什么?他凭什么?凭什么得到陛下的宠爱后,还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傅长生冷眼看他发疯,却轻声说:“凭他人很好,比殿下好一点。” “人很好?”温皎轻声重复,抬起头,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就因为他给你令牌让你去拿药,就因为他今天出面帮你说话吗?” 温皎轻声说:“可是长生哥哥,这些权利全是陛下给他啊,如果没有陛下他什么都不是。他不过是仗着陛下宠爱,对你施加一些小恩小惠而已。长生哥哥……就这样,你就愿意为了他放弃我吗?” 温皎感觉漫天的委屈把自己淹没,哭成了泪人:“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坏,遇到什么都只会哭,吃不得苦也受不了委屈。可是长生哥哥,这不能怪我啊……” 他跪在地上,嘴唇颤抖:“我的父皇母后,从小到大都没教过我怎么去讨好他人,怎么去受苦受累。他们千娇百宠把我养大,把我养成这样。我能怎么办啊,我也改不了。你们不能在从来没教过我这些后,又逼着我去做这些。你也不能把我宠成这样后,又不要我。” “而你拿我和他比——”温皎骤然泪水更为剧烈,撕心裂肺吼出来:“——他都没有经历过我经历过的一切!他凭什么跟我比!” “我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我以前也帮过很多人。当我还是梁国九皇子的时候,好多人也夸我心善,夸我宽容大量的。”他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泪,带着哭腔:“要是现在我是他,我得到陛下的宠爱,我不用再看那些阉狗的脸色。我也会救你的啊,我还会请最好的太医专门为你疗伤。” “他凭什么用那种视线看我!他都没经历过我经历过的一切!他凭什么。” 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愤怒,温皎声声泣血。 其实夏青的视线根本没怎么落到他身上,人群中扫过时,也只是短暂停顿了片刻。 但就是这片刻足以叫温皎整个人疯狂。 干净的,一尘不染的。 没有轻蔑,没有嫌恶。 那个少年就一副见鬼似的神情看他们,忙着走人。但越是正是这样,越让温皎心如火烧。 温皎呼吸颤抖起来:“他凭什么这样看我?要是有一天陛下不再宠幸他了,要是有一天他过着我的日子——像我一样朝不保夕悬着脑袋在皇宫做事,每天被人呼来喝去嘲讽凌辱,每天要看别人脸色经营算计才能吃顿饱的,他还能这样吗,还能这样保持着他的善良吗?” 温皎手指颤抖指着自己,泪如雨下:“他要是像我一样日日命悬一线!每天被迫与无数恶人周旋!他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他抬头,通红的眼眶望向傅长生。 他觉得天底下最倒霉的人就是自己了,他只是想过上好日子而已,他又做错了什么? 如果他拥有这个少年所拥有的一切,他绝对比这个少年做得更好。 更加善良,也更加光明磊落。 衣食无忧的时候,施些小恩小惠,又是什么难事呢! 温皎觉得傅长生就是一时间脑子不清醒。 可他说完这些话,对上傅长生的视线时,却愣住,整个人如处十月寒冬。 傅长生一直没说话,站在月色下,眼神安静得很,可却像是要穿过皮肤血肉,把他的灵魂一一看个干干净净。 很久,傅长生轻声笑了下。 “殿下,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 傅长生一字一句,很轻很冷漠地说:“殿下,就算你们现在身份互换,让他经历你经历的一切,你什么都不用经历。他也会做的比你好。” 来之莫名的信任,却无比坚定。 傅长生又看了温皎一眼,看着他被眼泪洗刷后干净纯澈的眼眸。 心中讽刺,的确纯澈啊,自私到了极致,也会衍生出这种纯澈来。 他的九皇子从来不傻。 做事或许蠢,可是脑袋从来不傻,思路多么清晰,句句有理有据。 温皎表情苍白脆弱,神色慌乱,只能哑声喊:“长生哥哥……” 傅长生转身就走:“殿下,以后别来找我了!” “长生哥哥!”温皎骤然起身,冲过去,却被拒在门外。 他愣了很久,活生生要哭断气去。 不行,不行,不可以…… 温皎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叫绝望,他靠着门扉,委屈又无助的一声声喊着长生哥哥,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声。 温皎一直哭,在擦眼泪的时候,手指摸到眼睫突然愣住。 他一下子回忆起来,当初御书房内,他试图勾引陛下差点被杀死时,出自本能的反应。 幻瞳。 对……幻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