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青很小的时候,修炼太上忘情第一式,听师父的话每天盯着花花草草发呆。后面把蓬莱岛看遍了,师父开始忽悠他,要他去看海。通天海没什么好看的,潮汐起起落落,海鸥来来去去,除了水就是水。 但每年三月五,会变得有些不一样。那时候的通天海会变得特别神奇。 蔚蓝的天幕镶嵌满星子,海尽头亮起幽蓝的光,他视力很好,会看到天尽头似乎有一朵又一朵的花,跟莲花很像,却又不是莲花。花瓣更为锋利,颜色也更为冰冷。 咔。一道裂缝在骨墙的正中心蜿蜒,阿难剑破开神的诅咒,从上到下,彻底将这堵墙摧毁。 细碎的裂痕,很快引起剧烈的毁灭,咔咔咔,碎骨粉落,齑灰四散。 夏青拿着阿难剑,脸色虚弱苍白,站在即将坍塌的墙上,看着空旷寂寥的大海。 随着白骨的掉落,海面上浮起了一朵又一朵的灵薇。可能是万千死于十六州的亡魂,也可能就是当年就开在白骨上的花。 浩浩荡荡,遍布通天海。 ——再现他小时候每一个惊蛰夜看到的场景。 骨墙在崩塌。 轰隆隆的声响中,夏青低头,对上楼观雪的视线。 漆黑如初,却又带着一点缱绻的笑意。 他在等着他下来。 其实楼观雪无论是当人还是当神,性格都挺恶劣的,实在谈不上温柔。这人笑起来很神经,不笑的时候更可怕。楚国皇宫内看起来芝兰玉树,说话却阴损得不行。暴戾残酷,喜怒无常,陵光城内人人忌惮。 所以,当初他都没特别排斥楼观雪,真的是早就栽了吧。 夏青不由一笑。 他之前在神宫内跟楼观雪提旧事的,提到瑶珂提到鲛族,百感交集,想到什么说什么跟他逼逼了一堆。 而楼观雪作为神明,除了当初被暗算,对世间的一切其实都拥有掌控的力量,并不能体会他的心情,漫不经心耐着性子听。 夏青幽幽吐口气说:“大概这样是鲛族最好的去处了吧。” 楼观雪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发现你对这两个字挺执着的。” 夏青:“啊?” 楼观雪戏谑道:“那么,救世主,你有想过你自己的去处吗?” “……”见鬼的救世主!夏青被他噎住,不想说话了。 现在,后知后觉发现,这一世,他本就是为他而来的。 魂魄系于他身,摘星楼内寸步不得离。 夏青眼中漾开笑意,扬起唇角,在墙彻底崩塌前,闭上眼,往下跳。 ——腰被牢牢抱住,落入熟悉的怀抱。 ……楼观雪,关于来处去处的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 身后白骨之墙崩析—— 百年恩怨,万般悲喜。 送于一剑。 * 蓬莱之灵最后在他耳边温柔轻喃的那句话,夏青现在也终于明白了意思。 它说:我不怪你们任何人。 所以它挽回了他的魂魄,也封印住了宋归尘体内杀戮的魔魇。 通天海上蓬莱岛重新出现,这一次等候的却只有一个人……是囚笼,也是归宿,迎接最后的蓬莱之主。当年一柄思凡剑,浮光掠影,海惊山倾,而今再不复当年宋归尘的罪孽太重了,死都无法作结,只能一个人守着这座孤岛,不老不死,以此赎罪。 史书对人类鲛族一百余年仇恨的描述总是很含糊,唯独写到鲛人归乡的那一刻,会多些笔触。 说那位仙人,一剑劈开那骨墙,斩断轮回。 鲛族跪地痛哭。 此后,灵薇花开遍通天之海,照离人归乡。第76章番外 蓬莱彻底消失在通天海上,它成了一个永久的囚笼,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这是宋归尘的归宿。 他将永生永世不死不灭,守在孤岛之上,守着这道界限——从此鲛族不得上岸,人类不得踏足海尽头。 万般业孽,以此赎罪。 白骨之墙跳下坠入楼观雪怀抱后,夏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没有这些恩怨,他和楼观雪之间没有这些爱恨。 蓬莱岛上四季如春,潮汐声不分昼夜响在耳边。 他和卫流光夜探友邻家鸡飞狗跳逃回来,被璇珈找上门跟他们师父告状。 师父知道他和卫流光干的破事后,气得吹胡子瞪眼,对着他们大骂一顿,丝毫不顾师徒情谊,直接把他们丢给了璇珈。 璇珈俯身,很满意地看着两个熊孩子一脸憋屈的样子,笑吟吟,拍手说:“小朋友,胆子倒是挺大的啊。神宫前珊瑚被你们弄倒了一大片,现在缺个扫地打杂的,你俩闯下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吧。” 夏青:“……” 卫流光:“……” 卫流光含泪相望:“小师弟。师兄最近受了内伤,不能走动。你应该懂什么叫尊师重道吗?” 夏青皮笑肉不笑:“这年头真是什么玩意儿都能自称师兄。你说是吧卫师兄。” 在梦里他都能体会那种糟心。 他们在蓬莱作威作福,突然被打发过来扫地,当然是不可能安分的了,但是璇珈就跟鬼一样监督着他们,怕她再去告状,只能硬着头皮忍了。 后面忘返源打扫的差不多,璇珈忽然给他安排新任务,新任务是抄书。 夏青第一次走进神殿的时候,被里面的华贵闪瞎了眼,对比一下,蓬莱真的就是个破落地! 好在他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呆着,一个人抄书也抄得快乐。 他抄书抄累了,就睡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身边坐着一个人。 一个银发如雪的少年,冰蓝的眼眸好奇又含笑地看着他,声音跟玉石相撞一样好听:“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青吓得一跳,半天才找回声音:“我被璇珈带过来的。” 银发少年:“这样吗。” 夏青难得有点紧张:“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会也是被那个恶毒女人拐来抄书的吧。” 银发少年:“我不是啊。” 夏青:“啊?” 银发少年盯着他看了会儿,眼神天真又无辜:“我一醒来就在这里了,忘了很多事。” 夏青骤然瞪大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忘了很多事?” 银发少年点头。 夏青又问:“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银发少年不说话。 夏青:“你被困在这座神宫内出不去?每天见到的就是璇珈?” 银发少年点头。 “天啊!”夏青气得手都在抖,愤愤不平:“我只知道璇珈是个恶毒女人,没想到她恶毒到此,居然为了一己私欲胆把人囚禁在神宫!” 这个人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你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银发少年唇角勾起,眨眨眼:“好呀。” 为了他心中拯救小可怜的计划,夏青每天表面上乖乖抄书,暗地里到处找逃离的通道。找不到,甚至自己开始挖,每天避开人刨土。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鲛人们一头雾水嘴脸抽搐,璇珈扶额选择当看不见。 卫流光久了也发现他的不对劲:“夏青,你每天上蹿下跳都在忙些什么啊?” 夏青说:“我在救人?” 卫流光:“啥?” 于是夏青把关于银发少年的事一五一十跟卫流光说了。 卫流光熟读民间话本,听完当即喷了:“原来变态就在我身边。” 他们俩怀恨在心,把璇珈编排了个遍。 卫流光说:“那少年好看吗。” 夏青:“好看好看。” 卫流光:“我和他谁好看。” 夏青:“别自取其辱。” 卫流光语重心长:“我当初看璇珈就知道,这人表里不一蛇蝎心肠!没想到她这么会玩,我的天啊,夏青,你说璇珈这恶毒女人会不会看中我的美貌,然后把我也关进神宫!呜呜呜呜,我不要啊,我不要被金屋藏娇,我要回蓬莱!” 夏青:“……滚!” 夏青和那个银发少年越相处,越喜欢他。少年的温柔几乎渗进了骨子里,总是噙着笑听他讲话。 夏青讲东洲的灯节,讲灵薇花,一讲到这花就停不下来。 少年认真听着,随后问道:“你很喜欢灵薇花?” 夏青边抄书边说:“喜欢啊,你不觉得很漂亮吗。我以前每天坐在礁石上,最期待每年三月五的海上。” 银发少年听完,笑起来轻轻道:“我知道一个地方,现在就可以看,你要不要跟我来。” 夏青当然很心动,可是他又很迟疑:“你这样随便出去,要是被璇珈抓到了怎么办?她会不会锁住你啊,像话本里那样,蒙住你的眼睛,把你放进金笼子,用铁链绑住你的脚。” 哇,好变态,璇珈这个毒妇。 银发少年:“……” 他认认真真看着夏青会儿,语气平静,虽然笑着,却带一股让人心寒的凉意:“你看的是什么话本?谁给你看的?” 夏青:“啊?我不这种话本,卫流光喜欢看,看完爱跟我说,我就知道了。” “哦。”银发少年笑意更深。 后面卫流光的话本就全被烧了,还被璇珈“格外”照顾,每天起早贪黑在神宫忙来忙去,苦不堪言,天天跟夏青哭嚎。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是他和小可怜一起去神宫的禁地。 夏青看着四周漆黑的雾,小心翼翼:“你真的不怕璇珈吗?” 少年:“你怕吗?” 夏青:“我当然不怕。” 少年说:“前面路会有点饶,把手给我。” 夏青心感奇怪,但还是没有拒绝。把手给他后,肌肤相触的瞬间,只感觉心像是被猫挠了下。 他在黑暗中想要睁大眼去看清少年的样子,却只能借助微微的光,看到那雪白的银发和一抹水红色的唇。夏青心更痒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黑暗中,少年牵着他的手聊天,漫不经心问:“你前面说每天坐在礁石上,为什么?” 夏青有问必答:“因为我师父让我看天地。” 少年笑起来:“看天地,那你知道有人在看你吗?” 夏青:“谁?卫流光?他真是阴魂不散啊。” 也就只有这贱人喜欢看他笑话了。 少年不说话。 夏青感觉手腕一痛。 少年加大了力气,甚至有点泄愤的感觉。 夏青懵了:“怎么了?” 少年淡淡道:“没什么。” 少年带他去的地方,在神宫的后面,也是传说中海的尽头。一道深渊如同巨口,吞没了光线,也吞没了风声。 “这里是哪里?”夏青被这古怪诡异的场景吓得哆嗦了下。 少年说:“魔渊万冢。” 夏青:“啊??” 少年道:“鲛族轮回的地方。” 夏青睁着清澈的眼睛,心里有些好奇可又有些害怕。 少年将他的每个表情收入眼中,笑起来:“别怕,跟我来。” 夏青心乱了,咳了声:“哦,好。” 他跟着少年往下走,最后真的在深渊底部看到了漫天的灵薇花。 “天啊。”夏青伸出手,难以置信的摸上了一片冰凉的花瓣:“原来真的长这样。” 少年说:“想去海面上看看吗?” 夏青:“这也可以??” 少年勾唇:“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 浮出海面,惊蛰夜才会出现的微光,漫布整个通天海。 夏青浅褐色的眼眸瞪大,惊艳过后,反应过来不对劲。 他道:“不对啊。” 夏青难以置信:“我没日没夜地挖地道,想避开那些鲛人,以后带你出去,结果你想出来就出来?” 夏青瞪大眼:“你到底是谁?你不是璇珈养在神宫的男宠??你骗我!” 银发少年垂眸,微笑:“我好像从来没承认过这一点。” 夏青:“……” 他还没来得及发火,一道恭恭敬敬的声音已经从后面传来。 “尊上。” 夏青回头,就看到璇珈那个恶毒女人立在海面上。 璇珈蹙着眉,似乎有些惊讶。 “尊上,您怎么不在神宫呆着。” 少年说:“陪他。” 璇珈愣住,银蓝的眼眸打量着夏青。想起尊上这几日莫名其妙的举动,神情越发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