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易犹疑着将手递过去。 许多人都醉了,横七竖八倒下来。 虞凤稚带着蓉娘进了房,却并没有碰她。 蓉娘散乱着发丝,歪在美人榻上主动揽他的腰,“将军不喜欢我?” 虞凤稚挑眉笑了声,“你配?” “小将军怎么这样说话。” 蓉娘把头埋进少年的胸膛,埋住双戾气横生的眼。等你变成一具尸体,看是谁配不配,她干脆缠上来,用方才亲过书生的唇亲吻虞凤稚冰冷的面具,像在虔诚拜望神衹,女人身上香气盈盈,暗袖中利器悄无声息打开。第28章 蓉娘是名杀手。 不是什么春巷的妓女,混进妓馆一个月,等着虞凤稚来。 有人用五十万两金向七绝门买虞凤稚的命,蓉娘猜测是虞家军的人,否则怎么会得到他这一个月内会来春巷的消息。 虞凤稚真的来了。 蓉娘手中利器挥出,她是七绝门最为出色的杀手,一刀挥出去的力道足够将活人劈成两半,虞凤稚没有动,青铜面具后漆黑的眼珠像注视死去的魂灵。 杀手的动作快,虞凤稚的动作更快。 他握住裹挟劲风而来的手腕折下去,蓉娘咬牙推出另一掌,虞凤稚似早有准备,与她在风花雪月的榻上互取性命,蓉娘渐渐体力不支,行动露出破绽,虞凤稚抓住破绽攻来,眨眼之间杀人利器落入敌手,等蓉娘反应过来,已被自己的武器扼住脖颈,耳畔传来讥讽的声音,“七绝门的杀手就这样的本事?” 蓉娘神情惊愕,她没有想到七绝门的功夫在对方手底如此不堪一击。 “你怎么知道我来自七绝门?” “因你们七绝门来取我性命的次数太多,我再是不济,多多少少也记住了你们的武功身法。” 七绝门以杀人为生,旗下高手数不胜数,有人三番五次奉上金银来买这少将军的性命,只是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蓉娘知道身份败露,但她还有别的法子。 小白花似的女杀手弯了弯眼睛,“将军这么俊俏的人,真是可惜了。” 虞凤稚正想制服她,却被迎面来的尘粉撒了满脸,下意识挥手抵挡,浓雾散去,女刺客已不见踪迹,只袅袅余音回荡耳边,“小虞将军莫忘了,七绝门又名七毒门,这化尸粉沾之痛不欲生,半个时辰便化为一滩血水,无方可解。” 虞凤稚一拳砸在墙上。 他来春巷除了躲避九公主,也有试探内鬼的意思,看对方会不会借此良机行动。 他知道身边有人要杀他,但什么人他不知道。 从入京一来这是第八次了。 昏黄铜镜照映着虞凤稚布满白粉的下颌,那鬼东西不止停留在皮肤上,还吸进去不少。 而与一众官兵依旧在厢中醉生梦死的朱易此刻被虞少杨半搂半抱着,腿软的走不动路。 他眼前发黑,耳畔有男人和女人原始的喘息,只能靠着虞少杨的肩膀,头发丝粘腻地纠缠在一起。 他甚至不知道虞少杨带着他去了什么地方。 似乎下楼,又往哪处拐了。 他抓着虞少杨的衣领昏昏沉沉,酒气化作毒药浸润四肢,头脑异常艰难地活动着。 天色不早了,他该回去了。 虞少杨哄他,“马上就到家了。” 马上到家了,怎么花酒的味道还是没有散? 眼前朦胧的景象光怪陆离,朱易忍不住扶着墙干呕,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这里不是他的家。 他没有回家。 虞少杨带他去了哪里? 胳膊被按住,人被迫在墙上,他听到耳边的虞少杨讥讽的笑,“探花郎,嗯?” 朱易还来不及为失格而感到羞窘,便发现自己被同僚禁锢,他皱着眉,“虞斥候在做什么?”第29章 虞少杨靠近他,手下也不老实。 “跟着虞凤稚的人没有好下场,他向你许诺了什么?” 被习武之人攥住的胳臂下淤青一片,朱易嘴硬,“与你无关。” “前途,名利我都可以给你。” 虞少杨发难,朱易的脖子被掐住,双腿被对方顶开,急促的呼吸扎在耳边。 朱易不是第一回因为醉酒吃亏。 但于他而言像徐树文这样的变态毕竟少,即便东宫一心送他讨虞凤稚的欢心,虞凤稚对他也多含试探之意,毕竟身为男子,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猎物,周茂生当初对他暗中下药一事被广陵王压下去,是以他虽恶心周茂生与东宫共同设计他,却没有想到别处。当下落进虞少杨的手里,实为对京城王孙贵族的糜烂缺乏耳闻之故。 朱易瞧着虞少杨似笑非笑,“一个斥候,还能大过少主去?他能给我荣华富贵,你能做什么?据我所知,虞家势力虽大,却都是仰仗老虞将军。” 虞少杨被他贬低一番却也不恼,拍拍他的脸,“我这弟弟势力是大,但也不至于为了你与我决裂,你猜真的闹出去,他会护着虞家还是你一个东宫放进来不明不白的小探花?我今儿还就想动了,你能怎么办?” 朱易挣扎,却被他咬住肩膀,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上一个虞凤稚身边的女人,勾引二皇子,被他乱刀砍死,花一样的年纪,真是可惜。” 朱易心惊肉跳地听虞凤稚所作所为,知在他面前的虞凤稚已格外克制。 “怎么办呢?”虞少杨低声笑了。 相比虞凤稚,虞少杨更像个暴力而血腥的疯子。 从朱易进军营的第一天他就盯上他了,今儿才有机会。 他是虞家的人,虞凤稚要动他也得给看着他长大的叔伯们一番情面,左右不能连他老子的话也不听,这些年便是仗着虞家的名头虞少杨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但糟蹋一个有官身的探花郎却还是头一次,新鲜且刺激。 朱易同虞少杨在这一亩三寸地的房中惨烈地打了起来。 虞少杨像是猫捉老鼠,充满游戏人间的耐心,到最后他提着朱易的头发将人按倒,因掌心下孱弱的挣扎而越发兴奋,掐着朱易的脖颈,直到看着一张美人脸因窒息而褶皱成一团,这才慢条斯理地用绣花衣带覆住朱易的眼睛。 这双透着坏水的眼珠太煞风景。 虞凤稚头脑晕沉,手中的刀坠在毯上。 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但他还不想死。 人这一辈子活着心中总有未了的执念。 踉踉跄跄推开厢门,同来的军官们横七竖八倒在一起醉得一塌糊涂。 少了两个人。 虞凤稚捂住就要裂开的头,从一片模糊中仔细辨认,朱易不见了。 还有谁? 虞少杨。 糟了。 他猜测如有内鬼,七绝门的杀手不会放过今日,果然见之请君入瓮,但失算的是他不但没有试探出来内鬼,反而遭到毒害。 虞凤稚暗自运气却发现一切如常,并未如传闻中痛不欲生,反而脐下三寸之地烧起一股无名野火,不像要化成血水,倒像中了下三滥的药物,这时脑海里渐渐有所猜测,那糊涂的女杀手扮作花娘,将妓院老鸨塞进来迷惑男人的香粉与杀人见血的化尸粉混了。 虞凤稚的猜测几乎接近真相。 糊涂的女杀手回到七绝门准备领赏,却没有收割到虞凤稚的头颅,一时沦为七绝门的笑柄,此皆后话。当下虞凤稚身体发热,无法自控,又想到朱易似被虞少杨带走,强忍不适往喧嚷楼下去,在一宣室外听到内里似有争斗之声,一脚踹开房门,正见虞少杨伏在朱易身上,朱易人事不知。 虞少杨抬头对上虞凤稚血红的眼,心中一咯噔。 他竟然还活着。第30章 虞凤稚提起虞少杨的领口。 他本有所怀疑,却不能确定,直到进来看到虞少杨惊愕的神情,心中已经确定自入京来的数次七绝门之刺杀究竟来自谁手。 “堂哥见我还活着,是否很是惊讶?” 青铜面具在他的脸上泛起冰冷的光。 虞少杨一声不吭,神情颇为颓败。 “我想了很久,是谁派人来杀我。屡屡在身边发难,必定不是外人,那便是虞家人,虞家有什么人欲除我而后快?我若死了,下一个少主是谁?可惜今天被我抓到,好堂哥,便等着虞家的家法罢。” 虞少杨目眦欲裂,再没有寻欢的心思。 “凭什么最后被伯父收养的人是你这个没爹没娘的杂种!” 虞少杨对虞凤稚的嫉恨由来已久。 虞凤稚本是被虞少杨父母捡回家中的乞儿。 虞少杨的父亲家中排行三,人称虞三爷,是虞怀的亲弟弟,寻常乐善好施,多替自己战场造业的兄长积福。 虞三爷本将这乞儿带回家中预留着当做小厮差使,却没想到这乞儿被偶尔过来的虞怀看中根骨留到身边,甚至为了给他一个名分让虞少杨的父母认为亲子,顺理成章过继到膝下。虞少杨曾偷听到过一席父母的谈话。 “兄长若是膝下无子,为何不将少杨要过去,血缘上也是近的,怎么也好过外人。” 母亲问的时候,他听到父亲叹息一声,“少杨哪里入得了兄长的眼。” 对虞少杨来说,他的亲伯父宁愿要这一个乞儿也不肯要自己的亲侄子无异于奇耻大辱,但他到底自幼便有心计,未曾将不满表现出来,虞凤稚身份今非昔比,他也乐于在虞怀面前装作兄友弟恭的模样讨老人的欢心,这次能随军回京,也是虞怀对他的肯定。 但虞怀显然不清楚自己的亲侄子对养子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否则不会将这条毒蛇放在虞凤稚的身边。 或许人年纪大了,杀孽造的太多,竟也开始妄想什么从不曾有过的天伦之乐。 到底看走了眼。 此事若被虞凤稚捅上去,即便是自己的亲侄子,相比一手培养出的虞家军少主则微如尘埃。 虞家军法治家,虞凤稚口中的家法足够让虞少杨死去活来数回。 眼见虞少杨煞白脸色,虞凤稚冷笑,“父亲想要的是治军之干将,大破外夷之能臣,还须在朝堂中保住虞家富贵之人,堂哥自问可有这样的本事?” 虞少杨自幼什么都比不过虞凤稚,如今脸面被他放在地上踩,只盯着虞凤稚恶狠狠道,“你有本事便将我军法处置,看看是否对得起我父母亲于你的救命之恩!” 虞三爷夫妻对虞凤稚虽无养育之恩,却实有救命之恩。 虞凤稚很少想起过去的事。 即便如今被虞少杨提起,青铜面具背后的面孔也没有分毫动容。 “你杀我数回,虞三爷只救我一回。”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虞少杨,“我现在心情不错,你最好远远滚出去。” 虞少杨还没有看出来虞凤稚的不对劲。 若是寻常他犯下这等祸事,早已被提刀砍作肉酱,今日虞凤稚却还在与他多费口舌,心中猜测是否因父母恩胁这才得以保住性命,听得他这鬼见愁的堂弟发话,也不顾香榻上的美人,连滚带爬逃出去。 虞少杨想错了。 他今日能保住性命与恩情无关。 虞凤稚状态已经很是不好,方才对峙已在竭力压制身上的不适,贸然动手未必讨得上风,口气虽硬,实则外强中干,虞少杨离开后,这最后一口气便泄了,血气再度浮上眼珠,额头两侧的青筋似要跳出来。 刀当啷一声坠下来。 那闻名朝野的少将军烦躁地扔下青铜面具,露出一张英俊无匹的面容,看向榻上朱易的目光似要吃人。 昏昏沉沉的朱易似乎被火炽烤醒来,双臂被缚,双目受制,他看不到来人是谁,只听到粗重的喘息,惊恐地尖叫出声,“虞少杨!你滚出去!” 对方没有出声,朱易感受到头顶覆下来的巨大影子,在那人靠过来的脖颈上血淋淋地咬了口,恨不得咬下来一块肉。第31章 朱易的眼睛看不见。 他无处借力,慢慢清醒,攥住虞凤稚的胳膊喊了一声虞少杨,色厉内荏地说,“你我皆是同僚,若犯下这样的事闹出去官声尽毁,还有没有脑子!” 他怕了虞家。 但没有人回答他。 后半句话被温热的口腔吞咽了,对方一直没有说话,似乎欺负一个瞎子上了瘾。 朱易被束缚的手握成拳。 他要杀了虞少杨。 他一定要杀了虞少杨! 朱易看不清楚对方的脸,隔着一层朦胧的光,隐约看到高大的影子,覆盖在他身上像一座小山,那人脖颈上有一道口子,是被他尖利的牙齿撕咬出的伤痕,到现在还在汨汨淌血。 他心惊肉跳地听到环佩落在地面的声音,被对方翻了身,脸埋进枕下,捆住的手臂无法得到伸展,下身的衣物一件件少去,到最后能裹住这具身体的只剩下漆黑的几缕长发,贴在清瘦的背脊上瑟瑟发抖。他曾是个商人,也是个书生,从来没有学过武功,养尊处优惯了,一身皮囊羊脂膏玉般,灯光昏暗,月色明亮,一榻春色半遮半掩,欲说还休。 朱易仿佛回到被徐树文糟践的童年时期,他神经质似地用被捆住的手四处摸索自己捅了徐树文两回的刀,但绝望地发现那刀随着离开身体的衣物顷刻不见,他分不清自己身上的是徐树文还是虞少杨,绣花腰带覆住的眼里赤红一片,一瞬间甚至觉得是死去的朱明回来索命。 他趴在榻上匍匐着想要逃开侵略,却被扯住脚腕拽回来,床单毛糙凸起剐蹭到的皮肤泛起青红,像染坊刚刚上色的白布,有人把这白布撕开绞碎了,恨不能吞下腹中。 被劈裂的时候,雪似的身躯颤栗着不停,几缕漆黑的发粘在背脊上,猩红的血气弥漫四周。虞凤稚将人从枕间翻过来,看到一张沁满泪痕,被欺负狠了的脸。 虞凤稚心头一跳。 他的理智还没有回笼,燥湿的唇一寸寸亲吻对方的眼泪,下手却毫不留情。 朱易偏过头,全身因痛楚而蜷缩在一起。 盖住那双总是布满算计的眼珠,朱易看起来像我见犹怜的女子,锦被之下的龌龊不能见光,只露半只脚踝,脚踝处还有一圈被禁锢的红痕。世上的风月仿佛尽生一人处,随着浪潮颠来翻去,就要粉身碎骨。 少年人初陷情欲,总是难以停歇,不得满足。 朱易甚至没有办法并拢双腿,在接连不断的欺辱下凌乱着头发,青红着眼圈,嗓子沙哑,被迫发出承欢的动静,半个身子被颠到床榻下,若没有被有力的手臂拖着就要一头栽下去,漆黑的发丝盖住羞愤欲绝的神色。 他到最后一一 还是像他的娘一样了。 不,不一样。 杀了虞少杨,这一切就没有发生过。 朱易混沌的脑海布满血色。 他挣扎得太厉害,脸上有明显的掌印,像要崩坏了,但还勉强不曾摇摇欲坠。 他不放弃挣扎,暴力便不会停止。 紧闭的门扉后有人听见里头的动静,但这里是春巷,他们早已习以为常,透过昏光投掷的影子,隐约见一捆纤细放浪的腰肢,还在小声议论着里头是哪家的花魁叫声这般招人,蛮腰这般纤细。 能进这园子的,女人都是朱唇万人尝的荡妇,男人都是万花丛中过的嫖客,有不怕死的捻开纸窗,还来不及看到美人,便对上一双布满漆黑杀意的眼瞳。 那不像人的眼睛。 倒像豺狼幽冷的竖瞳。 这里头的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看那一地风月便知道,不是官身便是行伍身。 嫖客们哄笑着散去了。第32章 这真是一个漫长夜。 方信跟着虞凤稚的日子算久。 他也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