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喜欢。 更不是什么纯情少年。 只是宁馥仅仅用了三天的工夫,就让华轩看明白了山寨有多么需要她。 不是作为什么夫人,而是作为军师。 当然,宁馥纠正了他从《水浒》和《三国》里听来的称呼。现在她是白马寨的总参谋。 华轩视她为左膀右臂,言听计从。 有山匪悄悄在背后嚼舌头,说他这是被漂亮的媳『妇』『迷』了眼。 但华轩有自己的判断。 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山匪,在宁馥到白马山以前,他这个大当家就做的不错。他知道怎么让人服他。 山匪们敬服的人多一个,他也并不介意。 他是有私心的。 因为漂亮媳『妇』告诉他有一种主义,是让劳苦人都亲如兄弟的,是能教这世道『荡』涤澄清的,是能让鬼子滚出中华,中国人翻身做主的。 每天夜里,她给他讲那些信奉这个主义的人们的故事,讲他们如何凝聚起来,如何发起反抗,如何战斗到底。 在山匪们悄悄羡慕大当家的和压寨夫人日日同房的时候,他与宁馥,对着房间里头的一对儿龙凤红烛,一个说,一个听。 在这些夜晚里,华轩从好奇,到感叹,再到向往。 他在美人媳『妇』永远平静的叙述之中,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量。 他的胸中时常激『荡』一种热情,一种热切,一种热望。 他的血时常沸腾,他的泪时常盈满。 他也得知了有一种比生身父母,比拜把子兄弟,比一个炕上的两口子更奇妙的,有着独特的亲密的关系—— 叫做同志。 他想和他的压寨夫人成为这种亲密的关系。 但他不敢问,也不敢争取,只能像待师长一样尊重她,像待兄弟一样友爱她,像做过夫妻一样信任她。 除了忍不住,贪婪着清爽的秋风。 “能……能教写几个字吗?” 华轩看着宁馥写完,问道。 宁馥自无不允,只笑着看了他一眼,“你满脸汗了。” 她想了想自己最近的计划,笑道:“又热又不方便,给你修修面,剪剪头发?” 她是疑问语气。 但她料定华轩会答应,哪怕结了辫子的长发是他已经维持了许多年的“造型”,哪怕脸上的胡子一直是他让自己更添“男子气概”的象征。 华轩也确实答应了。 不但答应得很痛快,而且控制不住地笑出了两排白牙。 他们在议事厅后的院子里放把椅子,使人端了水盆、皂角、剪子、刮刀、手巾。 宁馥这倒是头一回干这个活。 锋利的刀刃放在华轩的下颌上,他便主动扬起脸来。 脖颈和喉结毫无防备地暴『露』着。 他被熏风吹得昏昏欲睡,眼帘微合。 宁馥慢慢将他的胡茬刮掉,手中小刀一转,轻轻地搭在了华轩的咽喉上。 男人反映很快地睁开眼。 但神情和身体,都依然是放松和信任的姿态。 宁馥弯了弯唇角,随手将小刀搁在一旁,拿起剪子来,示意华轩坐起身。 “真不心疼?” 她像后世每个理发店里,问那些要剪去长发的姑娘们是否下定决心的tony一样询问道。 失恋啦、换了一份工作啦、成年啦,总些对于她们重要的时刻,要换个发型,换个心情。 挥别过去,去迈向未来的另一种可能。 华轩莫名其妙地看她,“这有什么好心疼的?” 宁馥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地一问,动作麻利地给华轩剪了个寸头。他 虽然手艺不太完美、看起来有点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华轩照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也新奇得很。 宁馥笑道:“看来还是得有手艺的来。改天问问寨子里的弟兄,有没有干过这一行的。” 华轩也咧嘴笑了,却很满意,“现在看着还有点不习惯,可是比之前更精神呢!” 他兴致勃勃地转回头来望着宁馥,脖子上围着一块白兜兜,如果狼尾巴可以具现化,恐怕已经在他身后摇成了螺旋桨。 “你觉得呢?” 他满含期待地问。 宁馥拉长了一两秒,刚要回答,之前那送银元的山匪又冲进了议事厅。 他找不见做主的人,只能大着嗓门,一边嚷嚷,一边从前头往后面走,“大当家的,宁先生,外头来了一伙上供拜山头的——” “献财献女呢!” 院子里的两个人都是一愣。 气氛略有尴尬,华轩悄悄地伸出手去,把就在宁馥手边的,盛着刮胡刀和剪子的托盘移开了一点距离。 他发现宁馥发现了。 没有胡子和『乱』糟糟的头发遮挡,大当家的脸红得非常明显。 跑到后院的山匪也是呆立当场,宁先生还是那个宁先生,可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又是谁?! ……在堂堂白马寨议事大厅的后院,宁先生竟然和一个陌生男子靠得这样近 且这男子还比大当家年轻、比大当家英俊,一看就是个小白脸! ……这、这这这……山匪一时脑内『乱』成一团,数香艳的想象和令人兴奋的八卦浮上心头,转念又为觉得大当家带了绿帽,自己要不要告发宁先生而苦恼,脸上的神情短短几秒就变幻了好几个颜『色』。 反而是宁馥最先开口,语气也淡定如常,“走,去前面看看。” 华轩如梦初醒,站起身来跟在宁馥身后,将近一米九的个子,竟然走出了一种小媳『妇』似的谨慎小心。 他经过那呆立的山匪,猛地一拍他,对方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来去地转了几圈,眼睛都瞪大了—— “大当家?!” 这居然是大当家的! 华轩“哼”了一声,不满他的莽撞,但又满意他此时的反应,索『性』两相抵消,没罚这愣头青倒霉蛋。 “跟上吧。”他吩咐道:“山寨里头找两个以前干过修面理发的,看有没有。往后都照着这个样子修整。” 他知道宁馥的意思。 白马寨现在是个大寨子了。古代打仗还讲究个军容军纪,寨子里人越来越多,都邋邋遢遢奇形怪状的,看起来就不规整。 但他的宁先生那手是算账写字治病救人的,不是谁都配得上她给刮胡子理头发。 *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山寨门口。 上供拜山头很好理解。 从古至今,过得最苦的都是老百姓。最想踏踏实实安安生生过日子的,也是老百姓。就像供奉山神土地庙一样,老百姓们总是或主动或被迫地向一地最强的势力供上贡品。 这年头,当然是谁拳头大谁有理。 原本白马寨还是松涂县附近的祸患,可随着这三个月白马寨的势力壮大,几乎已经成了附近唯一的自由武装。 传说都已经起来了,松涂县里头,归县政|府管,出了县城的城门,那就该归白马寨管了。 城郊的老百姓,特别是白马山附近的村民,越来越坐不住了。 谁知道这白马寨扫『荡』了剩下的几个小匪寨,一家坐大,以后就要折腾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了? 更何况,现在白马寨对于山下几个村子来说,也已经是无比可怕的庞然力量了。 与其等着铡刀不知什么时候落下,还不如提前上门讨好一番,交些保护费罢。 几个村的头人一合计,凑了二十块银元,五筐土鸡蛋,五只老母鸡,五只大白鹅。 还有一个漂亮丫头。 这丫头吃百家饭长大,欠着整个村子的恩情。说让她为了整个村子,上山去伺候山贼头领,虽也哭了几天,但最后也答应了。 华轩和宁馥两个人到了门口,就看见几个头人战战兢兢地带着“供奉”,五只老母鸡五只大白鹅后头,是一个看起来还没有十五岁的小姑娘。 擦着红脸蛋,不敢抬头。 * 芳丫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五天前村里就在商量献女的事儿。她当时就知道,这一回可能要轮到自己了。 过了两天,村老把她叫去,给了她一身新衣服,半尺新料子,还有红头绳。 芳丫就知道事情已定。 村里人劝她宽心—— “上山去那是过神仙日子哩,将来跟着山大王,吃香喝辣!” “白马寨听说和别的寨子不一样,什么事都讲究规矩,去了没人欺负你。” “别害怕,芳丫漂亮,指定教人喜欢!” 但芳丫的心还是一点点地沉落下去。 她别无选择,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袖中,藏着五岁时她娘临死前留给她的铜簪子。 死也要死的干净,不能叫那匪贼糟践了! “抬起头来。” 芳丫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的声音一点也不柔媚婉转,清清朗朗的。 芳丫下意识地依言抬起头。 然后就看到了走到她面前的女人。 她穿一身短袄,腰间系靛蓝腰带,穿骑装裤,短猎靴,长发竟然是用一枚飞镖挽在脑后的。 她比她高多了,芳丫要仰起脸才能看到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真亮啊。 芳丫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谁,只呆呆地望着她。 一旁的头人显然猜到了女人的身份,忙不迭地朝华轩和她鞠躬、作揖,然后把芳丫往后拉了拉,冲华轩、也是冲宁馥解释道:“这,们知道大当家的新娶压寨夫人,绝不敢冒犯、不敢妨害大当家的和夫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这头人肚子里竟然还有点墨水,看样子是几个村子中推举出来的,最会“来事”,口舌最利落的。 不用他们探听,关于白马寨的各『色』传闻已经甚嚣尘上。 听说……大当家的前段时间才娶亲,白马寨大办喜事…… 听说……这位压寨夫人美如姑『射』仙人,大当家珍视非常,是捧在手里怕落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又听说……这位夫人十分善妒,绝不允许大当家另找他人,为此,还在山寨中立下不得piao女支、不得yin辱『妇』女的规矩…… 还听说……山寨里还有一位宁先生,现在稳坐第二把交椅,大当家对他极为信任倚重,山寨能有今日,这位宁先生功不可没。 头人们一合计,便定下了策略—— “只盼这丫头能侍奉好大当家和夫人,如果、如果夫人嫌弃她不堪大用,叫她伺候旁的弟兄也是她的福分。” 他们想好了,这样一套说辞,既全了大当家的面子,又给那善妒的夫人卖了好。 匪寨的规矩,他们这些上供的人自然也知道一二,金银不必说,最好的物什、最漂亮的女人,当然都归大当家的所有,大当家不愿要的,就要按座次往下分。 再往下,自然就是宁先生了。 华轩皱起眉头。 头人不知自己这哪里说错,惹怒了这位山大王,吓得脸『色』苍白,接下来的半个字儿都吐不出来。 倒是宁馥笑『吟』『吟』地开口,“这样说来……这姑娘,是预备献给宁先生的咯?” 第147章 “这样说来……这姑娘是预备献给宁先生的咯?” 宁馥笑问,一旁的华轩面无表情。 看着雌雄双煞截然不同的神『色』,那口舌利落的头人也不敢胡『乱』揣测,目光『乱』晃,低着头吭吭哧哧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害怕啊!这可是匪寨!面前这人,在外面人的传说中可都是三头六臂怒目金刚,杀人不眨眼的主!万一一个说不好,叫人提刀将砍怎么办?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和八十多岁的老娘! 芳丫却渐渐回神来。 她的目光依然定在宁馥身上。 压寨夫人……和大家传说的,似乎都不一样。 不知是她温和的语气、一直噙在唇角的笑意,还是那双寒星一样的眼睛,莫名地给芳丫勇气,她在一刹那间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选择。 她猛地甩开头人的手,冲到了前面来。 她人很瘦小,却在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不光是保护似地拉着她的头人没想到,就是芳丫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就这样,一下子直撞在了宁馥的身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大家几乎都来不及反应,只有宁馥手疾眼快地张开手臂接了这小姑娘一下,卸去她几分冲力。 芳丫却根本没意识到刚刚那一股轻柔的,叫她免于磕在人身上咬伤舌头、又或者直接跌在地上的力道是从哪里来的。 她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噗通”一声跪在了宁馥身前。 ——“我、我愿意跟在夫人身边,我不伺候别人!” 她干脆豁出去,猛地伸手抱住宁馥的腿。 女孩的声音很大,透出一种空洞洞的恐慌,“求夫人收了我吧,叫我做什么都行!” 她害怕。 无论是身不由己的惶恐『迷』茫,还是这白马山匪寨在外面的赫赫凶名,都让芳丫感到未知的恐惧。 ——与其去伺候一个从来没有见的什么宁先生,她宁愿选择面前这个女子。 至少这位压寨夫人,看起来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凶恶,甚至让从几天前就开始茶饭不思,夜夜噩梦的芳丫,在所有人烧灼般的目光中意外的感到了一丝慰藉。 就仿佛一叶漂泊无依的孤舟,在惊涛骇浪的巨海中,终于看到了一座岛。 不管这座岛上还有怎样的未知,它都已经是芳丫唯一的希望。 谁也没想到,一贯胆小怯懦的芳丫突然间做出这样惊人的举动来。 这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站在后头的头人已经在心里把诸天神佛都念个遍,只怕这压寨夫人一个不快,旁边那凶神恶煞的山匪就要把身后的刀抽出来,将可怜的芳丫一劈两半。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空气中充满了一种凝滞般的安静。 这种安静粘稠的叫人窒息,特别是芳丫。 从四处涌来的目光,像一道道鞭子打在她的身上,像一道道烙铁,狠狠的烫在她身上,让她忍不住的颤抖。 芳丫整个人头越来越低,身子也越来越佝偻,像一只极度营养不良的流浪猫。 她的心在这短暂的安静中越跳越快。 每一秒的沉默似乎都在宣判着她与死亡的距离。 就在芳丫犹豫着要不要放手的时候,她听见来自头顶的,属于女人清润的嗓音。 “想要跟着我,胆子这么小可不行哦。” 芳丫愣住。 她足足愣了有半刻钟,——也可能更长的时间,耳朵里血『液』奔流的轰鸣声终于渐渐消失了。 但她仍不敢相信,忍不住鼓足勇气抬起头,目光一寸寸地对上宁馥的眼睛。 芳丫的心中,一颗种子,轻轻的破土发芽,带来希望奢侈的滋味。 “您、您留下我吗?” 宁馥在她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小丫头那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在一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亮来。 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头人见此情景,不由得有尴尬。 左右看看,发现山匪们竟然都对芳丫突然的举动和压寨夫人问都不问大当家一声就拍板做决定毫不意外。头人嘴唇嗫嚅两下,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来。 算算,是芳丫没福气。 也许人家宁先生也看不上她这样细猫仔一样的小丫头吧! 头人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这夫人也是,不知道脑子抽的是哪根筋!竟然还真要把们原本打算献给大当家和宁先生的丫头留在自个身边。 这是对自己太自信,还是太看轻芳丫这个没长开的姑娘? 头人心里暗想。 就冲芳丫刚才这一下子,只怕也是个胆大心细的。将来有什么造化还未可知勒! 当然,在场人的心思百转,也只不是刹那之间的事。 只听宁馥对芳丫道:“你没听错,留下你在我身边。” 她顿顿,语气中微带笑意,补充道:“也不用你去伺候大当家,更不用你嫁给宁先生。” 头人不明白芳丫的心意,而她只一眼就看出了这小姑娘的所思所想。 芳丫忍不住抽泣一声。 心弦一松,眼眶终于盛不住眼泪珠子。大颗大颗的泪滴淌下来,在小女孩涂得红红的,尚且稚嫩的脸蛋上冲出一道道有点滑稽的沟壑来。 然后她发现,自己竟下意识的将眼泪抹在了夫人的裤子上! 芳丫吓得赶紧缩回手。 她刚刚干了意见多么胆大包天,多么不要命的事! 赫! 芳丫顿时觉得像跑好几十里的山路一样,手脚又酸又软,身上提不起半分力气。 她的心脏又激跳起来,简直要从喉咙口里冒上来了。 一只手轻轻地把她托起来。 那股力道就像云一样柔软,却又像山一样不容挣扎。 芳丫随着这力道慢慢的站起来。 是压寨夫人亲手扶的她。 芳丫整个人呆呆的如坠梦中,反应都比平时慢了几秒,仿佛和这不真实的景隔着一层什么似的。 女人的声音把这一层隔膜轻轻地挑开。 像轻柔地剥出一只即将化蝶的蛹。 芳丫吸了吸鼻子。 她下意识地问:“我……真的、真的不用嫁给那个宁先生吗?” 她年纪还小,又受惊吓,还能顺顺当当地说出完整的句子来就已经很不容易。 在芳丫的想象之中,“宁先生”要么是个身高八尺、体壮如牛、杀人不眨眼的壮汉,要么就像是村人们猜测的那样,是个面黄肌瘦、留着一把山羊胡、满眼精光的小老头。 芳丫不在意自己被许配给什么样的人,她更不敢报什么嫁个如意郎君,生个大胖娃娃,上自己的小日子的梦。 她怎么配呢? 她只盼着能不被人糟践,不被人侮辱,能活得稍微有一点点念想。 她不愿被人安排,不愿被人交易,不愿被当做货物、筹码、或者五只鸡五只鹅之外的添头。 她只想活得像一个人。 问完这个问题,芳丫就看到女人笑。 ——是那种愉快的笑意,仿佛她说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芳丫有『摸』不着头脑,呆呆地望着宁馥的笑容。 然后便听一旁那个挎着腰刀,背着弓箭的山匪傲然道—— “我们压寨夫人姓宁,平日里在山寨中称宁先生。” 芳丫并不傻。 虽然她看起来像是遭了雷击一样,缓慢地眨动了两下眼睛,但她紧接着便反应来,低低地“啊”一声。 ——夫人就是宁先生?! 那、那岂不是…… 小姑娘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下子落在手上。 两个人的手是交叠的。 她的手还被夫人,不,或许是“宁先生”,握在掌中。 是刚刚对方扶她起来的时候,拉住她的样子。 芳丫脸上发烫,惊呼一声,飞快地把手抽了出来。 传说中智计无双,地位宛如梁山泊中的吴用一般的“宁先生”,竟然就是大当家新娶的那个又善妒又美貌,狐狸精也似的压寨夫人?! 她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要跟在我身边,胆子可不能这么小哦。” 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芳丫,“如,真的要你嫁给宁先生,你要怎么办啊,小丫头?” 鬼使神差地,芳丫抬起手,让宁馥伸手『摸』她袖子里面。 两个人好似动作缱卷。 宁馥的指腹掠小姑娘的小臂,『摸』到了那根铜簪子。 尖锐的金属物已经被女孩的体温暖热。却仍然透出必死的,凄厉的决绝。 宁肯抱香枝上死,不随黄叶舞秋风。 芳丫看着“宁先生”的唇角弯起一抹笑。 这笑,和她刚刚那种温柔和沉静的笑容都不一样,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在里面,可是芳丫也说不清那到底是舒服么滋味。 就像…… 就像在山峦之巅看到苍鹰飞掠天穹,在荒野无际看见黑豹隐没于夜。 芳丫没见老鹰,没见黑豹。 但她见宁馥。 她听见“宁先生”用低低的声音,带着那种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就要这样的胆量才行。” 新中华开国女上将宁芳涯,在回忆录中许多许多次提起她传奇一生中,影响最深刻的一个人。 她一介孤女,被送上山寨,成山匪们享用的贡品。 却因缘际,从此,走上革|命之路。 宁芳涯一生中,不知历经多少腥风血雨,书写多少惊天传奇,可每每提及,她印象最深刻的一个人、一件事、一句话和一个场景,答案永远都相同。 她追随着一个人的身影踏上这条为国尽忠,死而无憾的路,她追随着一个人出生入死,转战南北,功勋卓着,不输男儿。 但这一切,在最初的最初,都只来源于那个人语带笑意的一句话。 “——想要跟着我,胆子这么小可不行哦。” 第148章 芳丫就这么留在了白马山。 她虽然生瘦弱,干起活来干脆麻利,很是一把好手。 她依旧忐忑而小心,在确认了宁馥的确确没有把她送去伺候大当家的意思之后,小姑娘终于悄悄地松了口气,放下半心。 ——还半心提着。 芳丫可没忘记白马山是个什么地方。 就算……就算“宁先生”和传说中模样一点也不样,芳丫却还牢牢记着村里人们口口相传,言之凿凿的事—— 几个月前,松涂县保安团上白马山剿匪。 个连,只回去二三十人。 整个松涂县城为之震动。 逃回去的人将白马山描述成人间炼狱一般,只说连寨门朝哪里开还没『摸』清楚,就被那白马山上神出鬼没的凶徒杀个措手不及。 那群山匪别提有多厉害!谁说那白马寨都是群山下讨饭花子走投路上山凑做堆?!保安团每三天就要训练次,各个都有木仓,却只一个照面就被他们给散了! 特别是这群人中还个极厉害的女罗刹,杀进杀出,刀光剑影弹雨枪林如入无人之境! 这女罗刹正是白马寨大当家的新娶夫人,据说能纵马开弓,『射』中五十米外靶子,还能用双木仓,qiang入神! ——反正把敌人传得神乎一点自己又不掉块肉!还能显得他们自己没那么能不是! 就这样,白马山此刻在山下人的眼中,几乎是自带层危险而神秘『色』彩,震慑力能止小儿夜啼。 在这样一群“恶人”中间,芳丫精神每天都高度紧绷着。 直到她第一次去侦查排“食堂”帮厨时候个山匪朝她吹了声口哨,被侦查排那个叫潘大刚排长罚去跑鸭子步二十圈之后,芳丫心就放下来了。 ——以前在村里时候,村头那老婆死了三十多年,儿子都比芳丫年纪大的恶老头『摸』了芳丫腰,叫她那铜簪子在手背上刺了下,村里村老都只是各五十大板而已。 要芳丫说,在白马山上,反而比在山下自在! 因为这天她发现了,在山匪们眼中,“宁先生”是这样的厉害、高明、令人敬服,他们不仅仅害怕她的武力、崇拜她知识,也向往着她口中描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