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又开口说道,眼下只是王德等人被自己抓个正着、按在家里,但是整体上仍然乏甚优势。
且不说宇文泰已经开始动员关内各路军队人马,单就陇右这方面也谈不上绝对的优势。
首先凉州虽然平定下来,但整体局势仍未稳定,军中便有怡峰和李贤这两人不受控制,杨宽、梁椿等陇右方牧也未必就与独孤信一条心,更不要说还有坐镇原州的蔡祐随时可以发兵赴陇。
这等于说,就算宇文泰不动用关中的力量,独孤信所面对的陇右这个形势同样也是内忧外患,谈不上稳若磐石。
还有一点,李泰觉得独孤信就这么潜回秦州也是失策,你回不回来事情也已经发生了,反正王德他们也已经被我摁在家里,你还担心他们跑了?或者担心我把你卖了?
如果不回来,还能凭着大军悬顿在外这一事实跟宇文泰瞪瞪眼,提一些比较强硬的条件。可现在直接丢弃大军返回秦州,你要说有胆子带着我召集来的这些秦州乡曲杀回关中还能给宇文泰个大惊喜。又不敢打,你回来干啥?
该说不说,就独孤信在这件事情上的表现,李泰就觉得这老丈人整体水平跟自己还是有着肉眼可见的差距啊。
特别是在面对一些关键时刻的决策问题上,欠缺冷静和大局观。就当下这个局面,你就领兵在外,授权我跟台府交涉,我不把他黑獭讹得翻白眼,咱都不算碰瓷的!
但现在回来都回来了,总是不好要求独孤信再回去,于是李泰便又提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你可不能让宇文泰打补丁找补回来再恶人先告状,咱先得给这件事定个性质,那就是王德他们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率领人马擅闯战区,引起后方惊恐不定,险些波及前线战事!
顺便还得提上一嘴,你们得提供证据给我证明光明寺这件事不是你们干的!堂堂佛门重地、陇右名刹都敢抢,现今陇右百姓群情激愤,这要没个交代,应付不过去啊。
这要真让他们怀疑是王德一行干的,佛爷都敢抢,百姓能有好?大家情绪很大,要不是我在这边镇着,早他妈乱套了!
独孤信得了李泰的提醒,顿时也意识到抢占话语权和主动权刻不容缓,当下翁婿两人便在堂中商量着拟成一份奏书。基本言事脉络那自然是按照李泰的思路,但具体的措辞方面,独孤信却不想搞得太激烈奔放,连连提笔加以修改,总之就是要软中带硬,心中的愤怒含而不露那种感觉。
李泰在看完那最终成品后,心中自是连连摇头,只觉得力道不够,诸如隔靴挠痒,针对的还是宇文泰这么一个厚脸皮,见效不免更微。但他也不好再争取,宇文泰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在他这些武川老乡们面前,单凭气质就把人拿捏的死死的。
等到做完了这些事情,已经是深夜时分,独孤信丝毫不作耽搁,着令信使连夜出发,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将奏书送达台府。
然后他又打着哈欠命人整理一间屋舍,摆上两份铺毡卧具,邀请李泰同屋住宿,顺便睡前再仔细询问一下他离镇后治内各种人事变化。
不过他也实在是太疲惫了,此前心中忧恐不觉睡意,在跟李泰商讨一番后才心绪大定,说不了两句话便倦意上涌、沉沉睡去,跟之前被他们抛在战场上、要枕着蔡祐大腿才能安睡的宇文泰有的一比。
躺在另一具卧毡上的李泰侧脸瞧瞧老丈人那张睡脸,心中却是很不爽,老子都还没跟媳妇洞房呢,先被你用来定惊安神了,来年嫁妆若不多加点,这属实说不过去!
黑獭震怒
“微臣知罪、知罪,求主上饶命、饶命啊……”
台府直堂廊外栅下,伴随着这凄厉惨叫乞饶声的,是连续不断的鞭笞声,每一声都震慑的人心惊肉跳。直堂内外出入行者全都步履匆匆,不敢驻足听望。
那受刑者未必犯了多大的过错,或许只是单纯的倒霉。近日来大行台的心情不知因何变得非常恶劣,肉眼可见的烦躁不安,往常左右侍者偶有疏忽过错、或只一笑置之,但如今却要暴躁的大加惩罚,以至于台府之内人人自危,各自噤若寒蝉。
府中群众们虽然不知大行台性情大变的具体原因,但也能猜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唯在心内祈求希望千万不要发生什么惊骇人心的大变故。
今日府内气氛同样压抑得很,大行台清早便开始在直堂中不断的召见内外事员,有的人入堂不久便被斥出,有的人则一直留在堂内。至于到底是在征询策划什么事情,凡所与会者皆噤若寒蝉、不肯声张议论。
直堂内,宇文泰有些烦躁的摆手驱退一干幕僚,视线又落在那封新从陇右急送入府的奏书上,眉弓忍不住的就颤动起来。
虽然坐在直堂当中,但他还是带了一顶长巾幅的突骑帽,并不是因为体弱畏寒,而是因为年后不知为何颈后发出一个肉瘤,且越长越大。
虽然几经诊断确认并非恶毒痈疽,且有相士进言此乃福相,宇文泰也只是姑且听之,但也毕竟是不美观,加之不想下属们因此对其健康状况滋生遐想,索性便戴帽掩饰。
这段时间里,他本就被这颈瘤折磨的有些寝食不安,陇右传来的最新消息、王德一行人的失算更是让他烦躁不安。今日询问诸州人马召集情况,同样不甚乐观。
他还是高估了过往几年休养生息的效果,之前数年十月大阅已经近乎成为定制,诸州郡行政也都以此为准。虽然年初他已经着令苏绰在度支中预留出一个变量出来,但当真正提前几个月集聚人马时,州郡配合度仍然不够高,不乏乡团武装以恐伤农时为理由直接拒绝征令,同时府库中的储备也存在着极大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