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接下来商讨该要如何应敌,则又是一个让人挠头的难题。尽管高演将敌人的劣势分析的很清楚,但却没有讲出他们自己的劣势其实更大。
最基本的一点,想要让敌军知难而退,那起码他们自身也得表现出斗志顽强、众志成城的决心出来。可是现在他们还在搞政变、还在犯上逼宫呢,又哪有什么同仇敌忾的氛围可言!
想要迎敌应变,就必须得有兵马可供调度。可是现在高演能够掌控的不过自有甘露寺外这几万师旅,还需要守在甘露寺外不得随便调离。其他无论是段韶、还是高思好所率领的人马,眼下都还暂未能为其所用。这些人即便不反对高演搞政变,眼下也绝不愿意南去迎战强敌,如若威逼过甚,或许就会使得局面再生变数。
不要说那些独立在外的大将们,就连此时帐内诸将这会儿也都颇有默契的沉默不语。魏军的强大他们自有亲身经历,国力全盛之时双方交战也不过五五之数。如今国中纷扰未定、将士皆无心为战,此时前往迎战强敌,哪比得上留在辽阳等待事成之后论功行赏。
高演见到群众态度都有些消极,一时间也有些无奈,思忖片刻后才又说道:“河阳防线经营多年,远非敌军轻易可破。纵以李伯山之凶顽,也只是频频止步二城便铩羽而归。
此番尤需防备的乃是建州流窜到怀州的贼师,为免其继续向北袭扰,须得加固畿内防备。今夏河北大旱,田野鲜有所出,我只需固守城中、坚壁清野,贼掠野无所得,势必难久……”
讲到这里,他也不免心中暗生唏嘘。遥想当年东西刚刚分裂之际,其父高欢亲统大军直接攻入关中,只可惜憾败于沙苑。而今过去了几十年,彼此间形势却颠倒过来,反而是北齐被反攻到本土上来,甚至需要考虑据畿内以自守。彼此间的情势变化,实在是让人羞惭难当。
但他话讲到这一步,诸将仍是应者寥寥。又过了一会儿,斛律光才站起身来抱拳说道:“末将愿意南去归都、以慰群情。”
看到斛律光主动承担下这一任务,高演也是颇为感动,他起身入前握住斛律光的手腕沉声说道:“畿内安危便付于王,此间事了,我一定
退思关外
房间中,皇帝高洋仰卧榻中,脸色苍白憔悴,两眼涣散无神,周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乏甚生机的衰败气息。
榻旁有侍者端着酒具,小心翼翼的将酒液顺着皇帝的嘴角喂食进去。随着酒液入口,皇帝的喉结便也上下颤动,将这些酒水咽入腹中。
几杯酒水下肚之后,皇帝的眼神才渐渐有了焦点,他嘴角一歪,停止了饮酒,靠在榻中积蓄了一会儿力气,才开口说道:“常山王来了没有?”
“启禀陛下,常山王已在堂外待召。”
听到侍者小声回答之后,高洋精神又是略微一振,抬手说道:“更衣,外堂见王。”
在经过侍员们一通忙碌收拾后,才将皇帝装扮完毕。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更精神一些,高洋甚至还让人在他那瘦的已经凹陷脱形的脸颊上涂抹了些许脂粉,这才坐上步辇来到外堂。
堂外的高演这会儿神情也多有忐忑不安,不断的在廊下走来走去。从其内心而言,他是真的不想来见皇帝,但皇帝却提出了一个让其无从拒绝的条件,那就是会当面赐予他传位于其的诏书,并且还允许他带领十名贴身亲兵入见。
安全上能够有所保障,而来自皇帝的传位诏书更是高演所梦寐以求的东西。哪怕如今他已经将皇帝完全控制了起来,但由此及外却仍然有些勉强。
如果能够获得皇帝的传位授权,对于其接手掌控整个政权、以及内心的自我感受都助益甚大。尤其是在当下强敌入侵,正需上下一心、共同抗敌的时刻,一份名正言顺的传位诏书对他而言意义更大。
所以在权衡一番之后,高演还是决定入见皇帝一面。并且为了增加即将获得的传位诏书的权威性,他还在
苍天不悯
高洋这一番安慰的话语并没有让高演心情好转多少,反而越发感觉苦闷。
他有心想要反驳几句高洋过于悲观的视角看法,话到嘴边却总觉得有欠力度,思忖半晌却只抓住一点高洋话语中的逻辑漏洞,皱眉沉吟道:“难道阿兄觉得,在享受过中国物华之后,这些晋阳武人们还肯追从我重返北镇?”
“不走即死,各凭所愿。除此之外,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眼见高演挖空心思想要寻找自己的错处从而全盘否定他的预见,结果反驳的却又这样无力,高洋心内不由得泛起一丝仿佛报复得逞一般的快感。
他没有想到,临到生命的终点,能够为他稍作挽尊的竟然是之前恨之欲死的敌人。看到高演因为没有良策战胜强大的敌人而愁眉不展,让他心情也莫名的有所好转。
但这也终究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对于自身的际遇处境并无丝毫改善。
高洋稍作回味之后,便又沉声说道:“日前我确有执迷,如今看来,家国之事付你的确更加可靠。太子虽是我儿,但无论如何也都造弄不起如此一番声势,以此而论已经是输了。纵然仰恃父荫得位一时,亦必难久,国中群徒已经难容,更有外寇强敌虎视眈眈。今我阿弟勇当重任,肯为代劳,这也是他的福气。”
临到人生终点,他也收起了过往的桀骜骄狂,转为心平气和、甚至有些讨好的望着高演说道:“家国事有你承担,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也会遵守前言,下诏传位于你。
户中妻儿,无非深宫愚妇、无知少类,事外的冗员,杀之亦难彰显君威,反而会有污时誉。他们更加不会有什么异议险计,阿弟若能容,闲养于冷宫废苑,若是厌见,发配于市井闾里亦可。”
高演听到这话后,便也避席而起,指心作答道:“我与阿兄本非势不两立的仇敌,只不过是对家国后计略存分歧。如今阿兄既然肯放弃前计、愿意成全我,我自然要多谢阿兄的信任,敬重长嫂、善待犹子,如违此言,天地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