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全部的悲喜爱恨化为烟尘散去,现在内心中只涌起一个念头,回去…… 只是回去哪里,没人有答案。 他们原地四顾,却根本找不到方向,暴虐血腥的眼睛只剩迷茫,鲛人们开始咆哮、怒吼、犹如困兽。 灵犀看着这一幕有些害怕,可村长在旁边有条不紊地给他伴奏,他也只能吸吸鼻子,压住酸涩,继续埋头吹。 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吹这首曲子,会让他那么难过。 叶子曲悠扬,漫过焦土废墟,漫过黄土鲜血。连带着空中未散的冷香,一点一点安抚了鲛族的暴虐之心。 鲛人死前都会有一段失明期,视野昏暗。 村庄大火冲天,火应该是橘黄色的,但是恍恍惚惚,他们看到的是冰蓝色。 幽幽幻幻,燃在大海上。 鲛人们紧绷的神情慢慢缓和,露出轻松之色,不再暴躁,甚至舒了口气,开始往前走。 一个一个,走向大火中。 最后走进去的是那个叫风鸣的少年,他在他进去的最后一刻,好像回头看了一眼。 灵犀吓得叶子一抖。 而他声音一停才发现旁边早就没有了声音。 村长手里还拿着那片叶子,却靠着一棵树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了呼吸。 终于,风鸣也走进火中。 哗——!!! 村庄的火势突然又气势汹汹加大,摧枯拉朽,照亮长夜。 灵犀再也忍不住,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夏青耳边只剩下了烈火的滋滋声和男孩的哭声。伴随清风明月,遥远又模糊。 模糊到他甚至耳鸣般,听到了尖锐的警笛声和吵闹声。黄色的临界线外,众人围成一团,对着盖上白布的尸体指指点点,你一言我一语。 记忆倒回那个残阳如血的下午,那堵长满爬山虎的墙,那个从烂尾楼上跳下的男人。 钟鼓齐鸣,紫气东来。男人跳楼之前似乎是真的看了他一眼,木讷的,僵硬的。 钢筋水泥的楼房和这一晚的烈火相对应。记忆错乱,仿佛开盘那日,街道也该轻轻飘着一首用叶子吹出的《灵薇》,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山与海之间,老人的话依旧像暮鼓晨钟,震耳发聩。 “苦海滔滔业孽自招。” 夏青闭上眼,陷入昏迷前他终于明白了关于自己的一切困扰。 怪不得他拿着东西总是忘了放下。 怪不得他会下意识安静盯着人看。 太上忘情第一式,天地鸿蒙,第二式,众生悲喜。那个不着调的老头哼哼唧唧,教他的修行方法,就是自己去看,自己去领悟。 看一草一木,天地日月;看众生百相,生老病死。 原来皆是修行。第47章入夜(一) “那么众生悲喜之后呢?” 蓬莱雾远,长风辽阔。 海浪一阵一阵撞击着礁石,扬起碎沫如珠。 老人拖着调子说:“之后就不是我能教你的了。” “为什么?” “因为太上忘情的第三式,得靠你自己参悟。” 少年嚼着糖,疑惑:“我自己?” “对。”老人在钓鱼:“那是你的聂聂。” 少年差点被口水呛着:“……聂聂?什么玩意啊还叠字,恶不恶心。” 老人瞥他一眼:“你自己说的词,你不知道意思?” 少年终于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就这么一件小时候的破事,你们到底还要笑多久啊。” 老人哼哼两声:“想笑多久笑多久。” 夏青醒来的时候,还是觉得不舒服。 灵魂犹如烈焰灼烧,可血液又是僵冷的。冰火两重天之下他大脑一片空白,盯着前方发了很久的呆。 这是一间客栈,干净明亮,陈设富贵。 外面吵吵闹闹,估计地处繁华之所。 宋归尘从通天海带回来的只有阿难剑的剑魂,实体不知所踪,现今阿难剑魂汇入他掌心脉络里,短暂沉睡。 夏青缓了缓痛苦,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每一条纹路之下都有寒光渗进血液里。他是没想到,恢复力量要经历这样神魂撕裂般的痛苦,而且后遗症非常严重,估计得休息半个月以上。 村子最后毁在一场大火中,士兵都死了,村民都死了。 他出剑,却谁也没保住。 夏青现在大脑混沌,只能想一些很简单的事,比如楼观雪那一句“还喜欢看热闹吗?” ——所以楼观雪是知道的,知道从士兵拿着刀剑闯进村开始,结局就只会是鱼死网破。 那一整个村子都是无牵无挂的漂泊之人,极度的仇恨愤怒之下妖化是必然的。 穷途末路,同归于尽。 可是他为什么知道? 楼观雪说神在苏醒,神又在哪里。 灵犀呢? 灵犀没有妖化,他怎么办。 薛扶光回来见到一切,又会是怎样心情。 他太阳穴传来尖锐的痛,夏青痛苦地弯下身去。 他继承了修为,却还是没有恢复记忆。 这么死去活来痛了一回后,夏青擦掉嘴边的血,幽幽吐口气,疲惫地闭上眼。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自身难保,跟着楼观雪亡命天涯,处处杀机…… 或许薛扶光提前回来能带走灵犀。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小二过来给他送吃的。夏青浑身上下都在痛,却还是打算先吃点东西,下床喝了口汤,他发现小二呆在旁边一直没走,疑惑问道:“你们客栈难道还有守着客人吃完才能走的规矩?” 小二摇头:“不是。这是和您在一起那位公子交代的,说要守着您吃完。” 夏青:“?” 等吃到后面夏青知道原因了。 有一碗汤苦的他想吐,只是他碍于面子不愿在陌生人面前捏着脖子喷出来,默默咽了回去。 夏青喝完立刻给自己灌了一壶水,怀疑楼观雪给他下了毒。 小二开始收拾桌面。 夏青左顾右看,问道:“他人呢,你知道去哪儿了吗?” 小二说:“那位公子应该是打探消息去了。” 夏青一脸懵逼:“打探消息?” 小二一笑,说道:“嗯,我看二位的气度,应该都是修士吧,现在天下修士来上京,不都是为梁国皇陵的事吗?您的同伴应该就是去探听皇陵的消息去了。” “梁国皇陵?” 夏青更懵了。 他前段时间都呆在与世隔绝的村庄,消息封闭,根本不知道这半月外面都出了什么事。修士在陵光他能理解,可是在上京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说?” 小二道见他神情迷茫,是真不知,才小心翼翼道:“公子可知陵光灯宴上琉璃塔崩毁一事?” 夏青:“……知道。” 不仅知道,他还和始作俑者站在一座断桥上目睹了一切。 小二说:“琉璃塔崩,摄政王死,陛下下落不明。如今浮屠塔内大妖蠢蠢欲动,民间各地鲛人又开始疯魔,变成妖怪害人,可谓是天下大乱。好在大祭司说一切的源头都是浮屠塔内大妖作乱,将大妖彻底诛灭,天下就能恢复太平。” 夏青:“可这跟上京又有什么关系?” 小二收好盘子擦桌子道:“因为完成伏妖大阵有一枚很关键的珠子,就葬在上京梁国皇陵内。” 夏青愣怔:“珠子?” 小二:“嗯,公子可知寒月夫人?” 夏青:“知道。”这位倾了十二座城池的绝色美人,久闻大名。 小二道:“我从陵光那边听来消息,寒月夫人百年前是鲛族的圣女,那枚珠子是寒月夫人的贴身之物,蕴藏着无边的法力。凭借大祭司一人的力量,不能够驱动伏妖阵法,需要借助珠子内的圣女神力。太后娘娘忙于寻找陛下分不开心思去安排此事,便只能广告天下,重金悬赏天下修士,让他们入皇陵寻珠。” 小二憨厚地一笑,摸了摸头发:“当然,这种事情我也是道听途说,但寻珠一事是真的。” 夏青呆了很久,想起来一点,出声问:“寒月夫人不是和梁国皇族一起被活埋而死的吗。” 小二道:“是这样没错,不过寒月夫人早在梁国灭国前就先为自己买好了棺材,仗着梁皇的宠爱,直接将棺放入了皇陵中,珠子就放在棺内。” 夏青:“……”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这个艳名远扬的寒月夫人,就是珠玑。 那颗珠子,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 如果里面藏着巨大的力量,那为什么珠玑不用?她身为鲛族圣女,会甘心放弃力量成为一个皇帝的妃子? 蕴含神力的珠子,那么贵重的东西,珠玑生前就先立棺,放进皇陵……是不是因为早就料到了之后会发生的事。 夏青站起身到了窗边,垂眸看着外面繁华热闹的上京城。 三年前这里尸山血海城门破败,皇权更替血流漂杵。 不过转眼间,便又恢复了太平富丽。 唯一的变化,好像就是从梁国的国都变成了楚国的一个城池而已。 “珠玑。”夏青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瑶珂,璇珈,珠玑。 鲛族圣女的名字都是两字,且都和玉有关。 名字如出一辙,念出来仿佛都带着一股泠泠的寒意。 而瑶珂是个自我矛盾的神经病。 璇珈能把自己的眼珠子活生生挖出来,估计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至于珠玑,造成鲛族惨状的最大罪人,一个敢觊觎神力量的疯子……她怎么会就这么简单死去呢。 珠玑,还活着吗? 他的思绪轻轻散在风中。 小二提着饭盒出门前,稍稍回头看了眼立在窗边的灰衣少年,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 这个少年估计身体不太好,皮肤苍白的跟纸一样,气息也有些虚弱。 他生得极其好看,足以颠倒众生,眉目如画,色若春晓,现在还在生病于是更有一种脆弱的美。 但这种脆弱感太淡了,远抵不上他身上那种缥缈锋利的气质。 不像是惹人怜爱的病美人,倒像是一把安静的剑。 少年扶着窗,浓长的睫毛垂下,手从宽大灰色的衣袍内伸出,如霜的皓腕上缠着一条猩红的细绳。 ——这是他浑身上下唯一鲜明的色彩,也是唯一的一点烟火气。 小二回神后,马上低下了头,停止脑海内的胡思乱想,心道,这条红绳应该是另一位仙人给他系上的吧。 真奇怪,这两人看起来都不像是会产生情爱的样子,偏偏在一起还挺配。 琉璃塔倒下的一刻,烟火和尖叫同时爆炸,像是一刀,划拉撕开了陵光一百年浮在暗潮汹涌上虚假的安宁。 楚国皇宫。 静心殿。 白荷呆在旁边不敢说话,苍白着脸,生怕太后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自从陛下失踪以后,太后娘娘的脾气便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燕兰渝青衣茹素多年,可骨子里的暴戾残忍却一点都没改变,如今日日夜夜受梦魇折磨不得清净,眼中布满血丝,坐于风榻上扭曲如吃人的恶鬼。 她将旁边的玉器全部泄愤般丢在地上。 噼里啪啦,尖锐刺耳。 “找不到?!一个大活人都找不到?!废物,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燕兰渝赤红着眼,恨恨不休:“我早该想到的啊——楼观雪是瑶珂的孩子啊,这个贱种怎么会那么听话!” “这个该死的贱种!逃?你能逃到哪里去呢?我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白荷浑身上下都是冷汗。 这些天静心殿死的人不知多少,血几乎能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