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下午,晚上,陆赫扬都没有回复消息。许则从一开始的忐忑变成了怀疑,他在想,陆赫扬要他请吃饭,是不是真的只是在开玩笑地客气一下。但是短信已经发出去了,许则没办法撤回,如果是开玩笑的话,那么只要等陆赫扬的拒绝就可以了。比起等陆赫扬接受邀约,等他的拒绝好像更让许则感到轻松。回到公寓简单洗漱后,许则打开电脑看文献。他晚上学习的时候手机一般会调成静音,今天只调了震动。在电脑前坐了两个小时,手机震动了很多次,许则每次都会看,不过依然没有收到陆赫扬的消息。很晚了,许则关掉电脑,洗了个手,去床上睡觉。睡前许则打开信息界面,翻到自己早上发的那条短信,很简单的一句话:上校你好,我是许则,上次说的吃饭的事,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时间。越看越觉得这句话组织得生硬又烂,许则对自己感到无言,关灯。睡得不太好,零零碎碎做了一些梦,甚至梦到信息铃响了。许则摸起手机,模模糊糊看见陆赫扬回了消息,好像是让自己打电话给他。怎么可能。许则这样想着,昏沉地被拖进下一个梦里。天刚亮不久,许则在闹铃响起之前就醒了,头有点疼,他睁着眼睛缓了会儿,拿起手机看时间。在看清时间之前,许则先看到了屏幕上的通知预览,‘陆上校’三个字在所有消息中醒目得像是被加粗标亮过,许则愣了下,解锁,点进消息框。陆上校:六点半前如果许医生醒来的话,给我打个电话。或者晚一点,大概中午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看完消息之后许则立刻看时间,六点十三分。他几乎没有想到犹豫,从床上坐起来,拨通陆赫扬的电话。等待应答的那几秒钟里许则很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上一次他给陆赫扬打电话是在十八岁那年,打了很久、很多个,都没有打通。“喂?许医生。”听到对方声音的那瞬间,许则无意识屏住呼吸,片刻后回答:“上校。”“抱歉,昨天事情比较多,很晚才回房间,没能及时回复你。”“没关系的。”许则摸了摸侧颈,才发现手心里都是汗。“今天晚上有会议,可能没办法一起吃饭了,明天可以吗?”不是拒绝,许则微微怔了怔,然后说:“可以的。”陆赫扬好像在笑,问他:“许医生是已经选好餐厅了吗?”“是的。”许则隔着电话自己点点头,“朋友说那一家味道还不错。”“好,那明天见,傍晚的时候我联系你。”“嗯,明天见。”挂掉电话后许则仍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于是翻回去看陆赫扬发的消息,又看通话记录,最终确定是真的。从跟陆赫扬打完电话开始,时间好像被按下放慢键,忙的时候没有知觉,一旦空下来,许则的脑子里就会蹦出“一起吃饭”四个字,每次想到就会呆一秒,再看看时间,还有很久。下午来了一位新收患者,处理好住院后许则在办公室写病记。夕阳透进窗户,照在许则的手背上,许则看了会儿,翻过手,那片淡黄色的光亮就躺在了掌心,热热的。手机响了,许则转过头,没有看清来电人就接起来:“喂?”“许医生,要下班了吗?”摊开晒太阳的手心一下子蜷起,许则“嗯”了一声。“我快开到市中心了,要不要来接你?”“会堵车,我把餐厅位置发给你,然后我坐地铁过去。”“好。”结束通话后许则将餐厅地址发给陆赫扬,接着收拾好东西,起身去更衣室。他下班从没有那么积极过,甚至忘记签退。“哎,许医生!”总台的护士见许则已经脱掉白大褂,正匆匆往电梯走,便叫住他,“记得签退!”许则停住脚步,又走回来按指纹。“走得这么快,是有什么急事吗?”“没有。”“不会是赶着去约会吧?”护士笑吟吟的,“好像很少见你准点走哎。”许则淡淡笑了一下:“不是。”晚高峰的地铁十分拥挤,许则一手抓着吊环,一直盯着站点牌,看它变绿又变红,地铁门打开又关上,人群涌入又离开。到了,许则走出车厢,刷卡出站。上电梯后他拿出手机,看到陆赫扬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我在D口。许则是从C口出的,但是没关系,马路对面就是D口。他回复:好,我马上到。首都中心最繁华的商圈,人流如织,几面巨大的LED屏幕照亮半空。许则从人群中向对街望过去,一眼发现路旁的alpha。陆赫扬穿着很普通很不起眼的黑T,挺拔而松弛地站在那里,可能是因为他太高,又或是在所有陌生的面孔中许则对那张脸最熟悉,才会一眼就看到。是红灯,许则站定在斑马线前,仍远远地望着陆赫扬。片刻后,他看见陆赫扬的目光动了动,眼底带着倒映的灯光,落在自己脸上。对视的那刻许则整个人产生一种被定格的僵硬,而陆赫扬看起来并不惊讶,只是看着许则,对他笑了一下。车流从他们相交的视线之间穿过,许则在此时确认池嘉寒说得不对——陆赫扬其实没有变,十几岁或现在,都一样。仅有的那点区别只是对自己而言,不应该因为陆赫扬不记得自己,就狭隘地定义他和以前是两个人。红灯漫长,最后几秒倒计时,许则甚至有些站不住,然而绿灯亮起时,他却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直到有人不小心撞到他的肩,许则才迈开腿。马路两旁的两拨行人在斑马线上交汇,陆赫扬始终站在原地。许则避开迎面而来的行人,往前,最后踏上人行道,走到陆赫扬面前。陆赫扬伸出手,半抓住许则的手臂,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一步。周围依旧非常嘈杂,许则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浮着,他问:“等很久了吗?”“没有。”陆赫扬松开手,“所以刚才很想跟你说不要走那么急。”而许则根本回想不起自己前半分钟是什么样子,他忍不住问:“我看起来很急吗?”陆赫扬侧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点笑,说:“也没有。”餐厅是独立的门店,不在商场里,显得安静很多。许则预约了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江边的夜景,他只订了几份招牌菜,其余的打算让陆赫扬来点。陆赫扬只点了一道菜,然后问许则:“许医生还有要点的吗?”许则摇摇头:“没有了。”“好。”陆赫扬将菜单交还给服务员。因为很安静,许则有点不自在,他看向窗外,首都的夜景其实十分漂亮,只是他好像今天才发现。“我们以前这样单独吃过饭吗。”陆赫扬忽然问。许则转回头,回答:“吃过的。”只是在餐厅吃的几次都是和贺蔚还有顾昀迟一起,如果是两个人的,大概只有在老房子里,还有那家破旧吵闹的面店。“吃了什么?”“我自己做的菜,还有面条。”“许医生记得这么清楚。”陆赫扬接着问,“自己做的菜,是在你家吗?”到这一步许则才察觉出一些不对劲,但陆赫扬的表情很自然,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许则便点点头:“是的。”“那时候经常去你家吗?”“没有……太经常。”陆赫扬却说:“所以也算是经常了,对吗?”“可能算。”许则在心里提醒自己要打起精神谨慎回答,不过收效甚微。“去你家一般都做什么?除了吃饭以外。”这个时候如果说是一起学习,一定会比笑话还好笑。许则于是回答:“聊天。”不幸的是这个答案的好笑程度只是仅次于一起学习而已,陆赫扬笑起来:“许医生高中的时候很健谈吗?”许则知道陆赫扬应该已经发现自己又在说谎了,但似乎没有因此生气,还算轻松开心的样子。恰好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许则得到拯救,说:“上菜了。”陆赫扬配合地点了点头:“嗯,看到了。”一顿饭的时间不应该那么短的,许则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他已经吃得尽量慢了。确认这一餐即将结束的时候,许则看看窗外,又看看陆赫扬,以后大概没有这样的时刻了,但许则还是感到高兴的,因为他总算请陆赫扬吃了一顿正式的饭。“吃好了吗?”陆赫扬问他。“好了。”“走吧。”许则点头,按服务铃请服务员来结账。结完账之后他们往外走,许则猜想陆赫扬的车应该就停在餐厅附近,那么等走到门口,就要告别了。失落是没有意义的情绪,但许则无法阻止它的产生。走到餐厅门口,许则开始等陆赫扬说再见。“许医生晚上还有事要忙吗?”许则愣了愣:“没有。”“要不要一起看电影?”陆赫扬的眼神在自上而下倾泻的灯光中晦暗难辨,他说,“汽车影院,离这里大概二十多分钟。”在首都生活了二十多年,许则都不知道周边还有汽车影院这种东西。尽管很想回答‘好’,但许则还是问:“不会耽误上校的时间吗?”“你是被邀请人,不用为我担心这个。”陆赫扬笑了下,“今天晚上是我的私人时间,没有耽误不耽误。”许则看着他,说:“好。”陆赫扬开的仍然是一辆普通的军用越野,许则坐上副驾驶,伸手去关门的时候忽瞥见脚边有一只小小的包装袋。他以为是垃圾,于是附身去捡。“东西掉了吗?”陆赫扬将车内的照明灯调亮,方便许则找。“不是,好像是……”随着许则直起身,他的话音半途中断,陆赫扬扣好安全带,去看许则的手。灯光照得很清楚,那不是垃圾,是一只没有拆封的安全套。--------------------陆上校连夜彻查上一个用这辆车的人是谁。第83章许则有几秒的怔愣,接着反应过来。因为随意开别人车里的储物格不太礼貌,他只能将安全套递给陆赫扬。奇怪的在这瞬间竟然没有太大的心情起伏,许则很平静地就接受了这件事。本来就是正常的,合理的,不属于自己可以过问和探究的范围。“给我干什么。”陆赫扬问。许则没有看他,不太明白地反问:“那应该,放在哪里?”陆赫扬看了他一会儿,摊开掌心:“给我吧。”将东西放到陆赫扬手上,许则安静地扣好安全带。他觉得自己可能应该说点什么,自然地开一开alpha之间的玩笑,显得不那么异样,但对他来说确实有难度。感官开始变得迟钝,许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看了会儿,他渐渐意识到车一直没有启动。许则有点不解地抬起头去看陆赫扬,却发现陆赫扬正在看自己。车里的灯光不刺目,暖黄色,压着陆赫扬的睫毛照下来,许则僵硬地别开头。“在想什么。”陆赫扬开动车子,同时问。“没有。”许则摇了一下头。慢慢绕出停车场,行驶了一段距离后,陆赫扬突然说:“是徽章的额度用完了吗。”他转头看许则一眼,又重新看路,“许医生的诚实值好像很贵的样子,可惜我今天没有带卡。”要想一想才能想明白陆赫扬的言下之意,再联系池嘉寒说的那句‘你根本不会演戏,你在他面前也藏不住什么’,许则感到后悔——如果没有看到安全套,没有把它捡起来就好了。“我在想,是要去看什么电影。”许则回答。虽然是一秒前才紧急想了一下这件事,但也是在想了,不算不诚实。听到这句话,陆赫扬再次看了许则一眼,才回答:“我也不清楚,到了再看看。”“好。”二十多分钟后,到了汽车影院外,是一片位于湖畔的宽阔草地。售票处看起来像高速路的收费亭,工作人员朝车内看了眼,确认人数后递出两张票。继续往里,大屏幕一共三个,已经有十几辆车子停在草坪上,车头朝向各异。陆赫扬将车子开到右侧屏幕前,停下。把电影票递给许则,见他愣了下,陆赫扬便问:“看过是吗?”这种问法意味着他差不多猜到,许则只得点点头:“嗯,上个月看过。”是一部犯罪动作片,院里发了电影票,那时正逢许则刚结束一个实验项目,池嘉寒就约他一起去看——是认识这么多年以来两人第一次一起看电影。“跟朋友吗。”陆赫扬一边伸手调频一边问。“是的,跟一个朋友。”许则看窗外,“我去买饮料。”“一起吧。”调好频道,车里响起片头音,陆赫扬推开车门。是一辆小型巴士改造的摆摊车,扎着双马尾的omega站在车窗内,笑容甜美地对他们打招呼:“二位好!果汁奶茶矿泉水,蛋糕炸鸡爆米花,看看需要什么?”“喝什么?”陆赫扬问。许则站在离他四十公分外的位置,说:“西柚汁,其他我不用了。”“两杯西柚汁。”“好!稍等!”在omega剥西柚榨汁时,陆赫扬看向她身后:“花是出售的吗?”“是的!”omega往旁边让了一步,露出另一侧靠车内壁摆放着的四层花架。之前她不能确定这两位alpha的关系,所以没有推销花束,现在听到陆赫扬问起,omega便介绍道,“每束花旁边都有牌子,可以单买,也可以不同的花搭配。”“洋桔梗。”陆赫扬短暂地扫了一遍花架,很快选定。“好的,请问要几朵呢?”“17朵。”陆赫扬说完后低头看通讯器,打字回复信息。“好,稍等!”omega将两杯西柚汁插好吸管,回身从花架上数了17朵白色洋桔梗出来,剪了几支苹果尤加利叶做装饰,用一张奶白色的雾面纸将整束花包装好。omega的手很巧,动作快且干脆,那束洋桔梗被装扮得简约耐看。用剪刀剪掉多余的淡绿色丝带,omega直接捧着花束递到许则面前:“二位今晚度过愉快的时间吧!”许则全程一直作为旁观者在静静地看,看属于别人的花。当那束花送到眼前时,许则转头,发现陆赫扬已经双手各拿了一杯西柚汁,拿不了花了,许则于是帮他把花接过来,以一种类似“端”的动作,跟陆赫扬一起往回走。回到车里,陆赫扬把西柚汁放在驾驶座之间,而许则还端着花站在车外。“怎么了?”许则有点为难:“花应该放在哪里?”这束花不算大也不算重,放在腿上就可以,陆赫扬问他:“拿着不方便吗?”“现在我可以拿着。”许则真实地为这束花未来的命运担忧,“但是之后你一个人开车回去,就只能把它放在位置上了,有几朵可能会压扁。”因为包装得比较简单,所以很容易压扁——压扁了就不好看了,送人的话会显得不够完美。陆赫扬看了他片刻,倾过身打开副驾驶车门,说:“你先上车。”“好的。”许则端着花小心地坐进来。大屏幕的光线投进车里,电影已经开始了,陆赫扬却将音量调低,然后开口:“你觉得花是送给谁的。”许则看着大屏幕,但其实没有看进任何一个画面。他说:“我不知道。”“如果是送给你的怎么办。”许则很轻地皱了一下眉,说不出是迷茫还是困惑。如果时间倒流,不用很长,只需要倒流回他们走出餐厅之前,如果那个时候,陆赫扬送他一束花,许则一定会收下的,会很高兴。“可以不送给我吗。”许则最终这样回答。连拒绝都要用这种询问的句式,陆赫扬笑了笑,将通讯器打开,递给许则。军方通讯器除了其使用者,他人不得以任何理由使用或查看——这是写进军规里的纪律,导致许则无法抬手去接,只看着陆赫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