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回来啦王婶笑得眼睛眯成缝,小满那姑娘托人送来的!说是她自己烤的,让你和阿姨尝尝鲜!哎哟,这姑娘手真巧!
周野看着那块诱人的蛋糕,胃里却一阵翻搅。他仿佛看到林小满在明亮宽敞的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和他这个弥漫着机油和中药味的家格格不入。他勉强对王婶道了谢。
蛋糕的袭击只是个开始。几天后,一个巨大的包裹被送到了楼下小卖部。周野被喊下去签收,打开一看,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进口画纸、各种高级颜料、成套的画笔,甚至还有几本昂贵的艺术画册。包裹里附着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画着一个咧嘴笑的橘子,旁边是林小满飞扬的字迹:灵感补给!不许拒绝!——你的临时模特小满
周野看着这堆价值不菲的东西,只觉得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攫住了心脏。他沉默地把包裹扛回家,没有拆封,直接原封不动地塞进了床底下。那卡片上的橘子笑脸,像是一种无声的讽刺。
最让他措手不及的,是母亲的变化。林小满走后,母亲似乎更沉默了,常常对着阳台那串风干的橘子皮发呆。一天,周野提前收工回家,竟发现母亲手里拿着针线,在笨拙地缝着什么。走近一看,她正用橘黄色的毛线,在一块素色手帕上,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极其抽象、几乎辨认不出形状的橘子!针脚凌乱,线头缠绕,和周野父亲病号服上那精致的橘子树刺绣天差地别。
小满…画…母亲含糊地说着,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执拗和期盼。
周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酸涩胀痛。他蹲下身,轻轻握住母亲颤抖的手:妈,我来。他拿起针线,试图完成那个不成形的橘子。可他握惯了扳手和方向盘的手指,根本驾驭不了这纤细的绣花针,几针下去,反而把线缠得更死,橘黄色的线团滚落在地。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是医院的号码。周野的心猛地一沉。他走到阳台接起电话,窗外是沉沉的暮色。
周先生吗关于您母亲下个阶段的治疗费和手术预付款,最迟下周五前需要交齐了,否则我们无法安排床位……护士公式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地报出了一个让他眼前发黑的数字。
他挂断电话,背对着屋里,手紧紧抓着生锈的窗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铁锈味钻进鼻腔。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空荡荡的阳台地面上。风干的橘子皮在铁丝网上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声响。
他口袋里,那片一直揣着的、已经变得极其干硬脆弱的橘子皮,似乎又在无声地碎裂。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母亲膝头那个失败的橘子刺绣,扫过餐桌上林小满留下的、早已不再鲜艳的橘子(那是王婶后来送来的),最后落在衣柜深处——那里藏着她的画纸和颜料,床底下还有她寄来的昂贵画材。这些东西,连同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孩,都成了他此刻无法承受之重。
他走到小餐桌前,拿起那个已经有些干瘪的橘子,慢慢剥开。清冽的香气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他掰下一瓣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甜味过后,是清晰的酸,酸得他眼眶发热。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室内显得刺眼。他点开那个熟悉的名字,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停顿了许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了下去。他再次按亮屏幕,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又删掉,再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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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谢谢你的蛋糕和画材。东西都收到了,太贵重,我用不上,改天给你送回去。我最近很忙,要出趟远门拉货,归期不定。阿姨这边有我,不用担心。你好好养伤,保重。**
他删掉了保重两个字,最终只留下一个冰冷的句号。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微微颤抖,最终,重重地按了下去。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他心底砸开无声的巨浪。他关掉手机,将它反扣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屋子里彻底暗了下来,只有阳台外最后一点天光,勾勒出那串风干橘皮的模糊轮廓,像悬挂在黑夜边缘一串小小的、沉默的灯笼。
疏离,成了他唯一能给予的保护,也是他给自己套上的沉重枷锁。那棵在他贫瘠世界里短暂绽放过的橘子树,终究被他亲手推向了更远的距离。
第五章
风干的信笺
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像一滴冷水坠入滚烫的油锅,在周野心湖深处炸开无声的巨响。他关掉手机,反扣在桌面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屋子里彻底暗了下来,只有阳台外城市模糊的霓虹光影,勉强勾勒出风干橘皮串的轮廓,像一串悬挂在黑夜边缘、沉默的、褪色的灯笼。
他以为切断联系,砌起高墙,就能让一切回归正轨。他错了。
林小满的回复,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委屈的哭泣,甚至没有任何文字。它以一种周野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沉默而固执地穿透了他筑起的壁垒。
第二天清晨,周野是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门外站着气喘吁吁的王婶,手里举着一个扁平的、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硬物。
小周!快快!小满那丫头托人连夜送来的!说是务必交到你手上!王婶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和感动的神情,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周野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涌上来。他接过包裹,很轻,却像有千斤重。牛皮纸包裹得异常平整结实,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他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拆开包装。里面不是他预想中的信笺,也不是照片,而是一幅画。
画被装裱在一个极其朴素的原木色画框里。画纸,正是他塞进衣柜深处、林小满留在小餐桌上的那种普通水彩纸。纸面上没有斑斓的色彩,只有深深浅浅的、近乎单一的——焦褐色。
画的内容,瞬间攫住了周野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