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聊了。 明柚早早洗漱,穿着杨桂淑给她新买的毛绒猫咪睡袍,拿了一瓶玫瑰花香型的起泡酒,坐在阳台上独饮。 晚上十点半,她点开了那个久违的空白对话框。 浴室里,手机放在大理石盥洗台上,屏幕上沾了水珠。何欢满脸的水滴,泪水混在其中,啪嗒啪嗒落在台面,也滑向脖颈。 要多久,她才能根除心里对晏柠西的嫉妒? 要多久,她才能不在意那个叫明柚的女孩? 要多久,她才能屈服于现状而跟过去告别? 她甚至无数次的发问,为什么明柚当初不像追求晏柠西那样热烈而无畏地追求自己?如果明柚也曾给过自己坚定果敢的爱,今日的她们会不会不同结局? 关于明柚,她后悔的事太多了。 …… 周天十一点,杨桂淑三姐弟三家人齐聚一家中餐厅。 作为长姐的正牌男友,高昌民最先到:“我按照桂淑说的,点了一些主菜,马上就能上桌。菜单在这里,你们再看看有没有点漏了的想吃的。” 明柚把生日蛋糕放在桌子正中后,转动圆桌,将两壶温热的花生汁一一倒入玻璃杯。 末了,她看向高昌民问道:“高叔叔,欣欣怎么没来?” “欣欣啊?她…这不是马上就期末了,高三学习压力大,周末也不给自己放假。”高昌民四十多了也没有啤酒肚,面颊干净无须,戴着近视眼镜添了些斯文气。 “哦。那您也要注意提醒她劳逸结合,别埋头累垮了身体,适当放松有助于提高学习效率。” “好,我会多提醒她的。谢谢你啊。”这是明柚跟他说的最多的一次话。 “上次回来,我态度不好,是我的问题,我跟您道歉。” “我们也有不对,也没问你要不要回来。” 杨桂淑接收到高昌民吃惊的眼神,安抚道:“看我做什么?你是长辈,她给你道歉,你收了就是。” “柚柚啊,你大学学的那个叫什么播音专业的,毕业后是去电视台当记者还是主持人啊?你那所学校难不难考啊?” 提问的,是明柚的二姨。她家的大女儿,今年高二,小女儿上初二。 “二姨,我报考的是艺术类专业,妹妹们要是有特别的艺术爱好,你们可以了解下艺考。” 三姐弟家中,经济状况稍差的就是二姨家。 二姨父好高骛远又好面子,一事无成,前些年借钱做生意,结果落了个血本无归。至今还差着杨桂淑二十万。 去年到今年,开出租车谋生,钱没挣多少,脾气长了不少。 “电视台是那么好进的地方吗?甭说钱了,多得是有后台的关系户,一个比一个硬。”二姨父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一瓶啤酒,直接牙齿咬开。 “没有关系的那些,大多也是通过潜。规则攀附权贵的,网络上铺天盖地报道的网红主播桃。色新闻不就是这么来的?” “思想肮脏,想事情也肮脏。” 杨桂淑对这个扶不上墙的妹夫早就失望透顶,“我女儿的硬件软件哪样不是拔尖的,在学校年年奖学金,专业能力自是不在话下。将来她要想进电视台,必定也是顺顺当当进得光明磊落。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大老粗,别跟这儿多嘴献浅,丢人现眼的。” “我丢人现眼?” 二姨父被杨桂淑戳着脊梁骂,咬牙切齿道,“杨桂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以为你现在有点儿臭钱就有脸了吗?想当初穷的时候,不照样被明家看不起……” “干什么啊你!”二姨赶忙劝阻,打断他的话,“少说两句!” “我是被看不起,但我有本事翻身,让他们都看得起。你既然有自知自明,就该拿出男人的担当踏踏实实做事还债。我那几十万,是借给我妹妹和外甥女吃穿上学用的,不是免费给你挥霍的!”杨桂淑的嗓门一大起来还是很吓人的。 “姐,你别生气,他这人就是心直口快。”二姨一边示弱,一边按住二姨爹的手臂,怕他再乱讲,伤了两家和气。 二姨父甩开他老婆的手:“你别拦我,我tm早就受够了!” 明柚拿杯子用力撞击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杯脚断裂,冷眼看着对面的二姨一家:“今天是姥姥的生日,不想尽孝心的,想吵架的,去外面吵。” “你一个做小辈的,也要骑到我头上是吗?” “二姨父,你头上的人太多了,我懒得去挤。”被人拿手指着,明柚也不爽地站了起来。 “脸面不是吼出来的,你有种就像我妈那样,拿本事说话,拿本事让我们看得起你。我妈是女人,靠自己辛苦挣来的干干净净的钱养老养小养兄弟姐妹,比你强一百倍。” “明柚,你……” “别说了你,跟一个孩子吵什么吵。”二姨拉住拍桌而起的老公,脸一阵青一阵白,“人家就是有钱有本事,你拿什么比?不想吃饭就去开你的车,我们自己吃。” 二姨家两个女儿面面相觑,都瘪着嘴,眼泪说掉就能掉。 “行了行了,今天的主角是寿星。”坐在老人家左手边的杨老三充当起和事佬,“你们一个个的,别欺负咱妈耳朵不好……” “吃饭吃饭,今天寿星最大。”杨桂淑揽着女儿的肩,把那个断掉的杯子拿开,仔细检查女儿的手有没有划伤,“柚柚啊,别理他,妈没事。” 往常都是她对女儿百依百顺,今日头一回见女儿维护她,眼里涌起热泪。 高昌民起身,拍拍杨桂淑的背:“你们坐吧,我去叫服务员换个杯子,顺便催一下菜。” “这顿饭我吃不下,要吃你们杨家人自己吃。”二姨父踢开椅子,离开了包房。 好好的一顿庆生宴闹成这样,谁都不是无辜。在座的大人小孩脸色各异,大人强颜欢笑继续吃吃喝喝,小孩闷声不响填肚子。而明柚的心,已飞去了公寓。 在晏柠西身边,才有她想要的安宁与平和。 原计划是不管晏柠西在不在,她下午都要去公寓待一会儿再回学校,或者干脆赖到明早再走的。 可当她把车开回车库,在车里坐了几十分钟,也没迈出脚步。 晏柠西没给她发消息,没叮嘱她开车别喝酒,也没问她晚上在哪儿吃饭,更没问她今晚回学校还是明早回。她的行踪,晏柠西一点都不关心。 干坐到四点多,明柚上楼开门。屋里没人在,省去了胡编的措辞,把车钥匙放在柜子上就走了。 …… 怀安和衡原都是南方大城市,一年当中最冷的两个月平均气温也有9-10℃,下雪是十年难遇。但周边的小城市和山里就不同了,十二月初便陆陆续续天降飞雪。 明柚她们要去的乡镇,也已下雪了。 送戏下乡,是衡原传媒大学每年都会举办的送温暖传统活动。 送戏,送的是文化,也是欢乐。而节目类型有戏曲,有话剧,有小品,有朗诵,有相声,有配音等。 明柚她们三个是配音节目,台词改编,社会。主义核心价值向。 这一年的国家法定节假日,元旦假期为31、1、2号三天,明柚她们下乡是30、31、1号三天。 去的路上,林艺阳第一天来大姨妈,又没带止痛药,痛得直不起腰。 与明柚同排而坐的顾希芮,在第一个服务区见到林艺阳捂着肚子、表情狰狞,鬼鬼祟祟地拿了姨妈巾去厕所后,用空的矿泉水瓶接了一瓶温水带上车。 汽车发动前,顾希芮坐到了后排一个人“占”用两个位置的林艺阳身边,把矿泉水瓶递给她:“这个裹进外套里,能缓解一些。” 又想起自己带了暖宝宝贴,问她:“或者这个用来暖手,往肚子上贴暖宝宝?你选一个。” 前方的明柚耳尖,反手从靠背上方递了两张暖宝宝:“拿去贴,不用客气。” 她拿的本来就是顾希芮放在手提袋里的,上车时顾希芮也问过她要不要。她自己是没买过也没用过这种东西的。 林艺阳爱美,搁平常才不会将这类煞风景的东西放在眼里。但这会儿也不得不低头。 “这个怎么用?怎么贴?贴肉上?不会吧!” 明柚:…… 比她还无知的人,林艺阳算一个。 顾希芮撕开一个塑封:“你把外套拉链拉开,卫衣里头穿保暖衣了么?暖宝宝要贴在最里层的衣服上。” “我就穿了两件,卫衣和羽绒服。”卫衣还是超级大的那种款。 “背过身去,给你贴背上。”顾希芮掀起她的外套把暖宝宝贴好,再次将矿泉水瓶塞给她,“肚子用这个,揣怀里抱着。” 见明柚旁边的座位空了出来,表演系一个叫方杰的男生伸长了胳膊抓着椅背:“明柚同学,我有几个专业上的问题,能不能向你请教下啊?” 被叫到的人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闭着眼,不作回应。 顾希芮对男生道:“她有点晕车,正塞着耳机听歌呢。你有什么问题,等到了村镇上,再问她吧。” “哦哦,好。”男生收回了手。 他自小就对黏人撒娇的可爱类小女生不来电,招来再多也只当小妹妹,对明柚这种偏冷的女生颇有好感,且对她慕名已久。 林艺阳睨了一眼方杰,对他的事迹略有耳闻。阳光帅气,是他们系出了名的暖男,特招小女生喜欢。 人“红”是非多。方杰风评一般,有不少人说他是中央空调,到处放电撩妹,脚踩N条船。 竟然还打起明柚的主意了。 林艺阳摁着肚子,被温水一暖,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感觉没那么痛了。 “明柚晕车?上车前她没吃晕车药吗?这还没下高速就晕了,等到了山路,她不得晕掉半条命?”林艺阳也是个毒嘴,“给她弄颗药来吃吧。” 她在班里只有同学,没有朋友。 自命不凡。又傲又拽。除了舔狗,谁受得了? “……”顾希芮说明柚晕车,是帮她挡搭讪。明柚心情不好快半个月了。 前方的人听到林艺阳“咒”自己,脱口道:“半条命不说半条命,管好你自己。”然后把卫衣的帽子扣上,盖住了小半张脸,手机的音乐音量也调大了些。 皮红色的卫衣,衬得她的肤色几近雪白。衣服是晏柠西买的,在学校洗过之后,再没了茉莉香。 …… 她忍了一周多没联系晏柠西,晏柠西也照样没有找她。她和她,好像又回到了起点。 她们这样互不联系算什么?冷战吗?为什么次次不论对错都是她示好,为什么晏柠西就不能哄自己哪怕一次呢? 明柚这次是真的气不过,也真的决定“晾一晾”晏柠西。再不找回点尊严,她就真的要变成舔狗了。第68章消失 中午下高速,吃了午饭,大巴车就行驶在了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越接近目的地,明柚就越想吐。 天空飘起了雪花。 “顾希芮你快看,外面是不是下雪了?”林艺阳拿纸巾擦了擦起雾的玻璃窗。 她这一动,紧挨着她浅眠的顾希芮肩膀失去了支撑,微微向右倒去。人也醒了:“什么?” 林艺阳回头,正看见顾希芮揉眼角的动作。像一只,嘟嘴洗脸的猫? 她不自觉抱紧了怀里不再温热的瓶子,弄出了咔咔的声响:“进山了,好像下雪了。” “雪?” 顾希芮听后打起了精神,也往窗边凑去,脸和林艺阳的脸,大概只隔了几厘米的距离,“你眼睛没花,不是好像,是外面真的下雪了,而且下得还不小呢。” 两人就这么看了几分钟的雪。直到林艺阳嗡嗡地说:“顾希芮,水凉了。” “凉了就别抱着了。”没有服务区,水凉了她也没办法呀,“前面也给你贴张暖宝宝吧?” 林艺阳点头。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山路颠簸,一车三十多名师生终于抵达此行终点。 明柚一下车就扶着路边的大树,胃里一阵翻腾,想吐却吐不出来。她没吃早饭,也没吃午饭。 “喝口矿泉水,还是咖啡或者奶茶?”顾希芮拍着她的背。 “矿泉水没味儿,奶茶太甜了,个人觉得牛奶会管用一些。”林艺阳拿了一盒瓶装纯牛奶,“冲一冲嘴里胃里的恶心。” “谢谢。”明柚拧开瓶盖,一口喝完。 “我去扔。”顾希芮帮她把空盒子拿去扔进车里的垃圾桶。 雪停了,地上铺满了薄薄的一层。放眼望去,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树上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又见到雪了。 可是这次没有晏柠西在身旁,明柚也无心赏景。 大家各自拖着行李箱,在乡镇文。化。部领导的带领和指引下,来到一家提前就预订安排好了的宾馆办理入住。 明柚和顾希芮一间房,林艺阳落了单,和同年级表演系一个落单的女生分配到了同一间房。 宾馆的条件,一言难尽。 屋内面积也就十来平,没什么陈设,只有两张一米二的床,中间有一个床头柜,墙上挂了一台32寸的电视机,正下方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 墙上贴了暗黄色墙纸,有几处边角已经脱落,还有几处有污迹。地面的砖是浅棕色,有几块出现了明显裂缝。窗户安装有老式的绿色纱窗,缝隙间全是结了网的灰尘。 有强迫症或洁癖的人,怕是在这房里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所幸明柚和顾希芮都没什么矫情娇气的毛病,讲究归讲究,也能屈能伸,来之前就将最糟糕的房间条件都预设过了。 然而最可怕的,她们没想到过的,是空气中弥漫着的潮湿发霉且夹杂着类似脚臭的气味。 “希芮,你有没有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是我鼻子出问题了吗?” “你鼻子没问题。还好,我带了空气清新剂。”顾希芮一只手捂着口鼻,从行李箱翻出一个60ml的塑料瓶,在各个角落喷了几下,“白桃味儿的,闻起来舒服多了。” “顾希芮!”林艺阳突然出现在门口,嗅了嗅,“你们房间怎么这么香?”